第18节
  第17章
  中考结束那天发生什么事,宋丰丰和喻冬都想不起来了。
  张敬说班长哭了,佟老师在校门口等他们,看到班长哭着出来吓得手里的喇叭咚地掉到了地上。结果班长在她面前嚎了一句“做得太顺了,我是不是看错题了老师”。
  宋丰丰和喻冬都只是觉得饿,饿坏了。哪怕他们在这一年里每天都不停地往肚子里塞各种各样的食物,可仍旧饿。经受巨大消耗的三天过去了,仿佛脑子里的东西全都被驱赶出去,只剩空空的肚肠。
  宋英雄借了一辆面包车,全程接送宋丰丰和喻冬。
  和同学朋友挥手说了再见,他们窜上了车。宋英雄问:“不估分了?”
  “想估就估。”宋丰丰抱着肚子歪在后座,“过几天可以回校对答案,但就是从高分到低分这样招啊,没什么可估的。”
  他如果考上了基础分就可以上市三中,考不上,也有其他不错的中学等着要。喻冬的目标是全市前三名,他倒是最需要估的那一个。
  宋英雄通过后视镜看他:“你怎么了?”
  “我饿。”宋丰丰饿得胃都抽搐了,中午因为太紧张,他几乎什么都没吃。
  宋英雄立刻开车回家,说周妈这时候应该都做好饭了,就等我们回去呐。宋丰丰嗯嗯地应着,在座位上蜷成一团。喻冬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宋丰丰有点儿不好意思,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凑了过去。
  “终于考完啦……”他嘟囔着,“爸,我觉得我考得可以。至少一半的题喻冬和张敬都跟我说过,资料上都有,我会做的。”
  路上拥堵,宋英雄认真开车,只随口应了两句。
  宋丰丰没能等到父亲的赞扬,动了动脑袋,闭上眼睛。
  宋英雄很少赞扬他,至于母亲,那就更少了。他想了又想,在自己整个初三之中,给予他最多赞许的是佟老师和喻冬。
  喻冬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夸我这样的傻子呢?宋丰丰想不明白。就连张敬有时候也显得不耐烦,因为把宋丰丰困住的基本上都是基础题,如果他们再把时间浪费在讲解基础题上,那就太不值得了。可喻冬从来都很耐心,举例子,画函数图,从这道题联想到那道题,还会总结各种题目的潜藏规律,宋丰丰甚至觉得他讲得比老师还好。
  如果我以前的数学老师是喻冬,我肯定学得很好。宋丰丰心里头充满了遗憾:要是早一点学就好了,即便有一半的题会做,可还有一半是不会做的呀。他皱起眉头,离开考场时的信心已经全都消失了,一颗心填满了忐忑。
  正想着,耳朵被人挠了一下。
  宋丰丰睁开眼,发现喻冬正低头看着自己。宋英雄在前面说起今晚的菜,广播电台里有个声嘶力竭的男人在唱“重视能治肚饿/未曾获得过/便知我为何”。喻冬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晃了晃,一边笑一边对他说了句无声的“厉害”。
  他突然间就一点儿也不郁闷了。
  但因为心情轻快得过分突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和仍旧紧皱的眉头搭配起来,让他像个不懂得管理表情的蹩脚演员。
  喻冬心想,新鲜啊,宋丰丰害羞了。
  考完之后,喻冬和宋丰丰除了吃喝拉撒之外,狠狠埋头睡了两天。
  估分当天,俩人是被张敬从床上直接挖起来的。宋丰丰在玉河桥上等喻冬洗漱,倦意让他的脑袋搭在张敬肩膀上,又闭上了眼睛。喻冬拿着口杯和牙刷蹲在门口刷牙,一双眼睛盯着他俩。
  张敬也盯着喻冬:“你看他一嘴泡沫,还瞪我……这跟电视上的富二代完全不一样!假的!”
  宋丰丰睁开眼睛:“他白啊。有钱人都白。”
  张敬把他脑袋推开:“不见你白?”
  “我又不是有钱人。”宋丰丰打了个呵欠,“我连什么是草地滚球都不会。”
  三人又去铁道口吃鸡丝粉。由于已经不是上班高峰期,店里人不多,三人慢悠悠点单,全都加了煎蛋、鸡腿和鸡翅膀。
  鸡丝粉的汤很讲究,是用撕扯完鸡肉的鸡架来熬的。怎么调味,熬煮多久,怎么配比,旁人全不知道。店主是一对小夫妻,鸡汤配方从男人祖上传下来,据说熬煮的时候连他老婆都不能进厨房看。
  鸡汤鲜美,鸡皮韧脆,鸡肉鲜嫩,还得配上容易入味的细切粉。大锅就架在店里,盛装着煮好的鸡汤。一碗碗白色切粉放在桌上,鸡丝卧在粉上,还带着温度。鸡腿、鸡翅膀和煎蛋也全都摆在桌上,女人拿过单子一瞧,忙不迭往面前的三个碗里夹鸡翅膀,然后用力从汤锅里舀出一勺汤,浇在粉和肉上,滋滋有声。
  一勺正好盛满一碗,汤面几乎与碗沿持平,端起来必须慎之又慎。
  鸡腿是抽去骨头后切成片的,单独用个长的小瓷碟装着。煎蛋则直接摆在汤和粉之上,是一碗乍看起来没什么颜色,但却香得异常勾人的鸡粉。
  “要葱还是香菜?”女人抓起配料,问他们。
  “葱。”三人齐齐回答。
  于是葱也洒了进去,热汤熏出暖香。
  张敬边吃边观察老板娘,片刻后似是发现新大陆似的低声说:“她手臂好多肌肉!”
  “你每天舀几百勺鸡汤,也能练出来。”
  对宋丰丰的话,张敬只嗤笑一声,摇摇头。经过体育试之后,他养成了每天早上跑半小时、晚上跑一小时的习惯。加上备考阶段又费心又费力,原本那点儿超出基准线的胖已经没了,脸部稍稍有了些轮廓,连手臂上都隐隐浮现了肌肉的形状。
  “宋丰丰就不说了,喻冬怎么也这样?”张敬嚼着鸡腿肉问他,“你也不打球不踢球,甚至不跑步,怎么保持的?”
  喻冬埋头苦吃,不搭理他。
  三人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瘫在位置上揉肚子。铁道口又下闸了,铃声叮当叮当地响,运煤的列车咔嚓咔嚓地响,一盏红灯在蓝天白云底下亮着。
  喻冬估分很快,他飞速地浏览正确答案,是最先结束估分的人。
  写下预估分数之后,佟老师眼睛一亮:“喻冬,可以啊这分数。”
  喻冬心里其实是得意的,但他向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表露喜悦,笑也笑得拘谨。
  佟老师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十几岁人,高兴就笑,不要装深沉。”
  目前为止,喻冬的估分是所有人中最高的,甚至比之前数次模拟考都要高。佟老师心里高兴,在一旁走来走去的副校长心里也高兴:十六中可能要迎接建校以来的一个记录了——他们培养出了一个中考状元!
  至于喻冬前面的两年和十六中有没有关系,这种细节不值一提。
  张敬对自己的分数很满意,虽然没有猜中作文题,但他完全正常发挥,市三中和华观中学两个示范性重点肯定任挑。
  写完自己的分数,张敬跑回座位,跟着喻冬一起给宋丰丰算分。
  宋丰丰应该是过了基础分,不止过了,还超出至少八十分。
  “你确定你都记住答案了吗?”张敬连问几声,“真的吗?确定吗?”
  身边的喻冬和宋丰丰已经在击掌庆祝了。
  “今天我请你们。”宋丰丰激动坏了,在操场上跑了两圈,突然生出个念头,“我请你们去网吧玩通宵!”
  三人又吃了一顿妈仔牛杂,连带在老太面前狂夸喻冬一顿,老太高兴得差点不收状元的钱。
  “不收钱是不行滴!”张敬和宋丰丰跨上自行车飞快跑了,“我们共青团员,打家劫舍的不干!”
  喻冬把一张五十块钱压在装凉茶的大茶壶下,好不容易才脱身。张敬和宋丰丰在不远处等他,毫无义气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答应娶她孙女了?”张敬大惊小怪,“那小孩才刚上学前班!”
  “滚!”喻冬把张敬从自行车上拖下来,夺车跑了。张敬踩在宋丰丰自行车后,三个人摇摇晃晃地穿过大街小巷,抄近路往网吧去。
  夏天到了,最热也最干脆的季节。太阳依惯例猛烈,暴雨依惯例猛烈,还有蓄势待发的台风,都会先后造访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种满了小叶榕,细细长长的气根从树上垂落,随之垂落的还有不甚从叶上翻滚下来的小虫子,被一根线黏着,艰难地、一窜一窜地往上爬,像拽着蛛丝的炼狱罪人。
  路边有人推着自行车卖雪糕。车后放了个大箱子,上面贴着张纸:各种雪条,2元一根。
  学生从他面前呼地经过,有个白脸的少年人回头提醒他:“冰都融化了!滴下来了!”
  龙行网吧里挤满了人。虽然未成年人不得到网吧上网,但网管会主动提供各类真真假假的身份证号,让他们开机输入,得以过关。
  龙哥在楼上玩他的顶配电脑,听马仔说靓仔和他朋友来了,忙不迭滚下来,握着喻冬的手又问:“考得怎么样?”
  宋丰丰都要被龙哥感动了。
  “还行。”喻冬艰难地抽出手,“正常发挥吧。”
  他也不知道龙哥到底是随口问,还是真的对自己寄予期望,但龙哥似乎对他的成绩很有信心,一听是“正常发挥”,立刻乐了:“那就没问题了,肯定上三中!”
  他站上一张椅子,冲网吧里的人大声说:“我地靓仔考上三中啦!今日网费……”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他。
  “……网费统统打九折!”
  顿时嘘声四起。
  龙哥嘿嘿地笑,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声对喻冬他们说:“你们随便玩,不收钱。”
  三个人也不客气了,立刻开始联机打魔兽。
  打完两盘,喻冬发现龙哥还没走,反而搬张凳子坐在了自己和宋丰丰之间。
  “你大哥还来找你吗?”龙哥把一支烟咬在嘴上,并没有点,声音从他牙齿间传出来,“不用怕,他如果来,你就找我。我说了罩你就是罩你,不讲大话。”
  喻唯英没来过,倒是喻乔山在中考完的第二天给喻冬打了电话。周兰接了,没好气地说喻冬在睡觉。
  那你把他叫醒,我跟他讲讲……
  不叫!
  然后就挂断了。
  喻冬认为外婆做得很对。他能猜到喻乔山要说什么,无非是再次提醒他,让他记得填报华观中学。华观不止是喻乔山的母校,也是喻唯英的母校,喻冬进去了能受到很多照顾。
  但他偏偏就不愿意。
  喻冬简单多谢龙哥。
  龙哥把手肘撑在桌上,一双微眯的笑眼盯着喻冬,语气温柔:“得闲某?我带你出海钓大鱼。”
  喻冬察觉到龙哥对自己的亲昵和兴趣,稍稍超出了自己现有的知识范围。
  还没开口,龙哥身后的宋丰丰讲话了:“龙哥,我都跟喻冬约好了,我会带他去。”
  龙哥恼了:“黑仔,收声啦!我同靓仔讲话,关你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地靓仔考上三中啦=我们靓仔考上三中啦
  得闲某=有空吗
  收声啦=闭嘴啦
  第18章
  宋丰丰似乎不怕,笑着又说:“龙哥贵人事忙,不麻烦了。”
  龙哥觉得他很没有眼色,正要继续骂多几句,喻冬开口了:“不敢跟你去。”
  “为什么?”龙哥愣了。
  “怕又会被人用水瓶砸。”喻冬声调平静,也不看龙哥,纤长手指只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电脑屏幕的光线把他的眼睛映亮了,可眼里全是平静,似乎并不为曾经受袭的事情感到恼怒,只是阐述一个普通不过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