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4 反常导出的悲剧
  这里是在s大附近的某个租屋处,正是高闵暄的女友,杨可柔的陈尸现场。
  外头站着几名刑警在和她的大学朋友问话,而被萤黄色封锁线围住的门内果然一片狼藉。
  子彬跨过地上的障碍物,踱步来到屋子的中心处,左右张望一下。
  「这次的案子总叫我来现场呢?」他说。
  另一名鑑识人员站在他旁边,「是啊,久违的现场鑑识,因为这次没什么镇殿宝登场的机会。」
  子彬听到了怪异的名字,「镇殿宝?」
  「嗯,李墨悠啊,镇殿宝,」那个人一边解释,一边拍着照,「不是特别契合他的形象吗?」说完,他挥了一下尸体的方向,「拍好照了。」
  子彬只是掛着微笑摇摇头,低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嗯......,」他蹲了下来,轻轻摆弄她的头,「这个脸......是窒息死亡吧?」他说。
  旁边的那名同仁微弯腰,将双手撑在双膝上,「是啊,挣扎剧烈和用力呼吸的定格面部表情啊。」
  子彬又举起她的手,查看她的手指,「挣扎痕跡,嗯,指甲都断了,她抓过兇手,」说着,又再次抬起她的下巴,「脖子有点勒痕......这是什么东西勒的?有点特别。」
  「嗯,有点特别的痕跡,没看过。好像不是绳子和皮带那种。」
  「当然,」子彬轻轻摸着她脖子上的痕跡,摇摇头,「这不是脖子被施加压力的致死,应该是有个东西套住她的头,留下这样淡淡的痕跡,」说罢,他站起身,呼出一口气,「你们去找找看凶器吧?尸体我得带回去了,在这里会继续快速腐坏的。」
  那名同仁点点头,「嗯,记得把指甲里的样本给玫瑰採检,」说着,他又继续走到别的地方拍照。
  子彬吩咐好运送尸体的人员,便自己离开了。
  另一边,墨悠和子悦在教堂的门口站在,看着面前面目和善的神父。
  「真的很抱歉,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而是我真的不能回答你们这方面的问题,」神父面露懊恼的点头致歉,然后愁容的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办案很辛苦,但是真的对不住了。」
  对着眼前善良又诚恳的神父,两人也不想再为难他。子悦对他点头致谢,「没关係,我们也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他挥挥手,露出笑容,「谢谢你的帮忙。」
  墨悠也点头表示感谢,两人便在神父的目送下走出了教堂。
  步出教堂的围墙铁门,子悦看向墨悠,「他至少说了,恩琦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只是不能讲出内容而已。」
  墨悠看着自己在纸上的笔记,「是啊,这大概已经是他退让后的最后底线了,」说着,他抬起头,「不知道小白那边有没有成功要到医生的一点时间?」
  子悦看着旁边消逝而过的车子,等着来一台计程车。
  「你觉得神父说的发生了一些事是在暗示恩琦杀了人?还是指她经歷了不好的事?」墨悠问。
  「嗯......应该不是在说杀人,我觉得如果是恩琦杀了人向神父认罪,依照天主教的教义,不是应该会原谅她再劝她认罪吗?神父就不会跟我们暗示这件事了。站在神父的立场来看,教徒不管跟他们说了甚么,他们都不能有任何作为,也包括报警,他会这样跟我们说,肯定是恩琦经歷了一些不好的事,神父虽然难过,却无可奈何,现在有警察登门了,他只好跟我们暗示,要我们调查这件事来帮助恩琦,」说着,他顿了一下,「不过,这当然不排除她是兇手。」
  墨悠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点点头,「有道理。」
  这时,子悦拦到了一台计程车,两人赶紧上车,马不停蹄再赶往身心科诊所去。
  坐在车子上,墨悠静静凝视窗外。
  他不喜欢坐车,早知道刚才就让子悦别叫车陪自己慢慢走过去了,毕竟诊所离这里也不远。
  人一旦间下来,脑子就松动了,有许多间隙可以让混乱的事物见缝插针,越发膨胀,膨胀得将脑子撑晕了,他现下还没精神去面对那些事,但这个脑子不受控。
  现在并不是上下班的巔峰时间,路上的车子少,车速相当快。景色飞逝过度快速,就像时间一样,墨悠常常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怎么伤害的了人?怎么让人痛苦?但神奇的是,活在人生里,时间总是特别久,久到能发生很多事,人们的感受特别清晰,和坐着车子看景色的敷衍过程天壤之别。
  子悦转头悄悄的看向了墨悠,望着对方微微背对自己,只留一隻眼睛、半边鼻子、半个嘴巴给自己的侧顏。那傢伙如自己所想果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双眼飘忽地似乎在不安着什么。子悦啃着自己嘴里被咬下来的小块棒棒糖,聆听着在内耳里回盪的咖咖声,默默收起视线带着浅浅的笑容再看向自己的窗户,心里百感交集。
  墨悠还没放下这件事,他倒是无所谓,这毕竟不是他的人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经歷的事情和心情做抉择,别人是插不了手的。子悦愿意陪伴他,但是不想介入他的过往,虽然会好奇,但他最多也只想听故事,没要负责。
  他脸上掛着处之泰然、神态自若的模样,脚却在地上一个劲的抖着。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把头转回去的同时,墨悠正好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自己却也刚好如墨悠方才那样,留了个侧顏给对方。
  墨悠望着对方那副俏皮顽趣的模样,扭头又看向自己的风景去了。
  子悦像是隻叼着鸡腿雀跃的狼狗,墨悠看到的却是浑身是伤满眼戒备的流浪狗,他想把所有事情拒之于身外,将所有人拒于千里。
  他不是不想亲近任何人,而是戒备着人类随时会刺痛到自己的伤口,但满身是伤,他如何能不刮搔到任何一个伤口?每次刺痛,他都觉得世界对他怀满恶意。
  墨悠想起自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在档本上看到的备註......子悦有洁癖,不喜欢被人触碰。
  醍醐灌顶,他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子悦不是洁癖,是心理作用引发的神经感知出现问题,因为觉得自己身上都是伤,所以被他人触碰会痛,但他不想让人发现,所以骗别人自己有洁癖。子悦活在过去,他仍是在母亲去世时的那个孩子,他家暴的伤痕也永远都在,他永远都在堤防他的母亲,却也位母亲唉到,而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的母亲。
  墨悠眨眨眼,看着外头随风吹糊的过景,轻轻闭上眼,过往的阴影是道枷锁,时间走往未来,人却活在过去,每一个人都一样,无可避免。
  墨悠悄悄将左手放置在子悦置于椅子上的右手旁,却不敢牵起它,他想陪他,但是他怕伤害他,也怕他会伤害自己。明明陪伴该是令人坚强的,墨悠不懂,但为什么两个受伤的人待在一起就会更加懦弱?心脏尖刺的有些痛,他只好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
  当大家再次坐回那宽大又明亮的会议室后,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洩气着。明明是可以容纳二三十人的大圆桌,加上了人们不断膨胀的负面情绪,却显得空间小到连个人都无法舒服的坐下了。
  每个人都像是脱了力气般,累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层被吐出的葡萄皮。
  墨悠轻轻将双手按压在眼睛上,小力的按摩着,也不晓得是在按压双眼,还是更深层的脑子?
  老郑看着大家这般脱力,也无可奈何,在叹了一口气后,轻轻敲了敲桌子。
  「大家报告一下吧?」
  铭泽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他环视大家,再看组长,「大家好像都累了,那我先报告吧?」他紧接着说下去,「我是负责问话部分的。我有去过oasis,找过他们的店员、店长,也就是之前那个魏蓝,和附近的一些店家问话。不过,店家那边比较没有收穫,因为我昨天去的时侯魏蓝没空,我们只讲了两句话他就要走了,他说要我们改天再去一次。然后店员也不清楚黑道什么的,附近店家则是对高闵暄没有印象。他们提供的线索里比较有价值的,就是他们有提到魏蓝本身和黑道有来往,然后夜店那边确实复杂一点,就是牛鬼蛇神这样,」铭泽说到一个段落,顿了一下喝口水,「再来就是学校那边。我针对高闵暄和杨可柔的朋友做了一些问话,他的朋友们都挺酷的,好像对他们的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有点惊讶而已,哦,但这不是什么重点。嗯......他们说高闵暄平时除了学校和租屋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夜店混的,一周至少去个三四次,」他说着,用原子笔的尾端敲敲桌子,「我觉得夜店那边的线索满重要的,然后......我有问他们贩毒的事,他们说他们自己没有贩毒,但是高闵暄确实有在干这种行业,说是赚外快。而且,后来他们还说,他们情侣俩都有在赚外快,但是没有细讲内容,所以我不是很确定杨可柔是不是也有在贩毒,以上。」
  铭泽说了,抬头看向大家,再看看老郑。
  墨悠在旁静静凝视他,心里备感疑惑和紧张。因为,他想试图从对方的态度和表情里观察,铭泽到底有没有认出魏蓝?他还记不记得那个当时被他当着全班的面骂到臭头的人?铭泽甚至揪起了对方的衣领,恶狠狠的警告了他。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魏蓝了,上次是为了酒吧附近的黑道闹事,魏蓝被请到警局那次,铭泽甚至让自己去给魏蓝问话。虽然铭泽说他们只聊了两句话,但......光是见到面应该就够以认出他了吧?但铭泽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因此他只好将头转回前方,盯着自己面前的记事本看。
  老郑听了铭泽的报告后点点头,「麻烦你还是想办法跟他们老闆聊一遍吧?不过,其他的都很不错。你说杨可柔也有赚外快是吗?这倒是可以注意的点。」
  他指向旁边几个同仁,对他们睁大眼睛点点头,示意他们要往这边调查,因为他们几个是处理死者的物品、资讯、网路和手机的人员。
  组长又指了另外几个人。
  那边的女警看到老郑点名,只好将身子坐好,向前贴上桌沿,清清嗓子,「我们这边有杨可柔的死亡时间,凶器还没找到。她的死亡时间比高闵暄还要早,这有点诡异,高闵暄是跨年那天遇害的,但杨可柔是在他之前的前一个礼拜就去世了。这或许可以回推到我们上一次开会的时候有说到,兇手是用杨可柔的手机钓到高闵暄的,嗯,以上,」她说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子彬说尸体面部有许多灰尘和尘蟎,所以我们会往这边去寻找兇器,可能是布或是什么毯子之类的。」
  组长点头,又将头转向墨悠那边,但子悦和墨悠正好都低着头,所以小白见了,便用手背撞撞墨悠的腰侧。
  墨悠刚才还在思考魏蓝的事情,因此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故作无事的定睛看着自己写的字。
  「我们去找了神父和医生,但是两边都没什么结果,因为神父和精神科医生都有签保密条约,所以不能透漏恩琦的事。」
  子悦在一旁听着,洩气摇摇头,觉得墨悠说得差强人意。
  果不其然,老郑皱了眉头,面带不解和不满的盯着他,「那你们忙那么久是在忙什么?」
  墨悠本想回话,子悦出面做了拦截,「不过神父有跟我们说,恩琦以前发生过不好的事,只是他不能再说更多了。医生的部分,她说她没给恩琦换过药,然后我们有问她给恩琦开的安眠药,似乎有失忆的副作用,为甚么没给恩琦换别种药,医生说因为恩琦没跟她反应过。这点我们觉得比较奇怪,毕竟,医生是知道恩琦有失忆症状的,她自己跟恩琦说那是药物副作用,但是现在又说恩琦没跟她反应?这显然就是前后话搭不上。我们觉得医生好像有点问题,我们打算往这边再做调查。」
  组长看着子悦难得沉着的样子,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点头,「嗯,你倒是越来越上手了,」他说,「那......你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做是值得的吗?就是你们这样奔波,这样辛苦,有得到想要的线索吗?」
  子悦看着他,无视对方的暗示意味,他是不知道警局都是怎么走流程的,但是大概听说过他们会撤销入不敷出的小组,免得浪费资源,「老实说没有,但办案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说不定再深入一点就可以挖到什么了。」
  他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但子悦不知道的是,老郑会这样问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让他们放弃,毕竟,之前墨悠得奖那一次,正是因为墨悠将注意力放到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花了一两个星期自己搞得精疲力尽都毫无成果,结果却在下一个案件出现时,完全对上他之前的推测,并且被墨悠以前得到的一些小线索直中核心,让他直接翻盘成了破案的大赢家。
  组里的人为此相当不平衡,心生怨恨许久。
  当然也包括了老郑。
  毕竟他是组长,墨悠的成功正暗示他带领团队走往反方向,让大家努力告吹,也暗示了他不出色的领导、观察及破案能力。墨悠是局长的儿子,他就更要小心这傢伙随时都有可能用破案成绩把自己剃除,不过幸运的是,他知道墨悠和父亲的关係不好,所以代表着自己在他们和好前,都还有机会可以扳回一城。但是他怎么能让墨悠那几隻小猫连环打击自己在大家心里的威信呢?
  更何况现在又杀出一个许子悦,根本堪称是李墨悠的强力助手。虽然自己曾经夸过子悦,但不代表自己是真的赏识他,毕竟当时在不明瞭子悦的真实实力前,他都还能用这是对方运气好来说服自己。
  几前年,他得到小白这样一个小伙子,他就看准对方年轻不懂事,血气方刚的,故意丢给墨悠想让他们互相拖后腿,谁想到,现在的小白似乎也越来越精明了。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他们感情不好,会不好到什么时候?
  子悦看着面前带着复杂表情的组长,并没有察觉异样,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了墨悠。
  墨悠或许知道老郑在想什么,也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给了子悦一个浅浅的微笑,并用嘴型告知他谢谢。
  郑贤德见大家都报告到一段落了,便开始吩咐接下来的案件走向及分工,他轻咳顺了一下嗓子,看着凝视自己的大家。
  「人事关係小组,你们就继续搞原本的部分吧?然后铭泽,记得找到夜店的老闆再谈一次,问得详细一点,如果能跟搞到几个药头那是最好。」
  铭泽为首的几人答允的点点头,「好。」
  「然后,你们记得找到杨可柔在干什么勾当,」老郑说着,又指向处理资讯和物品的小组,看到他们点头,又看向墨悠他们。
  他轻轻叹一口气,「你们几个.....暂时去协助铭泽他们吧?」他说,指着小白,「小白你负责医生和姚恩琦......。」
  但话未说完,就被小白打断,「我去?就我一个人?」他看了墨悠一眼,又看老郑。
  郑贤德点头,「是啊,你现在越做越好了,这几天表现也不错,我信任你的能力。」
  小白满脸困惑,显然一点也不信任自己。
  他必须老实说,其实墨悠在他还是安心一点,因为他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抓方向和核心。
  子悦看着老郑,又看墨悠,不晓得该说什么话。
  墨悠或许自知表现不好,也知道自己现在状况不对,所以不敢有怨言,这次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他不是那种自知理亏就只好耍嘴皮子的人。虽然心有怨念,但他不想做个只会脾气用事讲气话的流氓,所以在没有清晰的思绪逻辑下,他还是选择沉默以对了。
  组长看着他安静不已,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心中踏实不少,用双手摩娑着掌心,「就这样吧,因为铭泽那边在问话的时候,也需要你们观察看看他们的反应和态度来做纪录,」他起身,「好,散会吧,各自忙去吧。」
  大家听了,各自起身,有的走出会议室,有的走到白板前讨论。铭泽看墨悠仍坐在原位,上前关心他,「你还好吧?」
  小白也在一旁乾焦急。
  墨悠沉思许久看向小白,「你好好做吧?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小白看着昔日的主子兼冤家,很是惊慌,「我一个人怎么做啊?我以前又没有自己做过。」
  子悦看他,「只是让你自己去找医生而已啊,就把对方的话全部录下来拿回来给墨悠听不就好了?反正姚恩琦现在没有动静,你有问题再问墨悠也不迟。」
  小白听了,才懦懦的哦了一声。
  铭泽看了,笑着看看墨悠和子悦,「那我们走吧,前进夜店。」
  子悦瞥了铭泽一眼,又看向墨悠的点点头。
  墨悠也无话可说,只好乖乖跟着起身。
  他镇定地拉一拉大衣衣襬,用手在衣面拍了拍,但是双手却微微发抖。
  轻轻叹一口气,却始终也无法镇定颤抖的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