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53节
  蔡京脸上突然浮起笑意,说:“你听——”
  远处传来明远少年人清亮的歌声。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遍,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2”
  听着这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歌声,连蔡京都不由得轻声相和:“……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若是真的能以一介白身,撬动了整个朝堂时局,而不是词人科场失意,且去花前月下填词——蔡京想,那才是真正值得一国宰执过问的奇人。
  偏偏明远给他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根本不屑于被朝堂所约束,固然清高孤傲却是真的人间清醒,或许,他这样的人,反而能给这世间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才是真正“自是白衣卿相”的傲气,而非屡试不第的酸儒可比。
  “走,去相公府上。”
  蔡京看了看小脸通红的弟弟,“不过要先给你来一碗醒酒汤。”
  *
  不久,蔡氏兄弟坐在了王安石府上。
  王安石听说他们去汴京城里寻访到了那位叫“明远”的横渠弟子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只是偶然记起他,觉得缘悭一面,略有些可惜。”
  “但现在想起来,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必要相见。”
  王安石摇摇头。
  现在细想来,明远不仅是个白身,年纪又太轻。
  早先误打误撞“捉”来府上倒也罢了,如果去而复请,被相府跟前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对那少年郎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王安石这么做,也的确是出于一片拳拳爱才之心,免得这少年被“捧杀”。
  蔡氏兄弟相互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一切都被明远料中了。
  *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明远喃喃唱道,调早已不成调。
  刚才他从遇仙正店出来,刚好遇见路边一个显然是落榜考生的失意士子。这失意之人与他年纪相仿,眉目清秀,正哑着嗓子唱出一句:“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这是柳永的《鹤冲天》,明远已然带了几分酒意,心中一动,顿时也跟着对方唱起来:“……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说来这词的上半阙也确实写得豪气冲天,而且语言质朴,全是白话。下篇则温柔小意,表达心迹。
  种建中是曾随张载学习四书五经的弟子,之后又常年在西北军中,读兵法多过读诗书,对诗词歌赋并不熟悉,所以竟无法像蔡京那样,听懂明远借此曲表达的心意。
  如今种建中听见明远小声唱着:“幸有意中人,堪寻访……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
  种建中听得头大:看起来这个小师弟,在汴京城中要有人严加管束才行啊。才这点年纪,就已经在想着偎红倚翠,要去“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还了得?
  他看看明远醉意已经有了七分,连忙给向华使了个眼色。
  向华连忙去雇了一匹马过来,种建中扶着明远上马,看看他坐得还算稳当,便让他自己坐在马上。种建中自己牵着马,带着向华,穿过汴京入夜后依旧拥挤的闹市。
  明远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将这首《鹤冲天》唱了一遍又一遍,种建中倒也有几分能理解。但他的理解与蔡京的不同,种建中是猜想明远见到蔡氏兄弟登科,而他自己又顺利通过了铨选,有了官职,只有明远一个人依旧是布衣一介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听明远唱着“幸有意中人,堪寻访”,种建中突然感到格外不舒服。
  他这几天在驿馆中温书,小师弟却天天往外跑,难道还真的是去那些“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了?
  于是,种建中很严肃地将向华招到身边,低声问这小伴当:“师弟这几天,有没有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向华:“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地方’?”
  种建中:……
  这叫他怎么解释才好。
  费了半天的口舌,向华稍稍有点明白了:“种郎君难道在问,那种‘遇仙’的地方?”
  种建中:“啊?遇仙?”
  谁知与他同乘一骑的明远,在马上吹了半天的凉风,酒渐渐醒了些,闻言顿时嘻嘻笑道:“种师兄,你……是不是嫉妒?嫉妒小弟年少风流,偎红倚翠?”
  种建中双眉顿时一轩:这小子胆敢来真的!
  明远在马上将手用力一挥:“小弟没有!小弟是……是这种人吗?”
  “那些在烟花巷陌里的,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可怜人儿……”
  “在那种地方消费……花钱,本身便是建立在她们的痛苦、不情愿和被践踏的尊严之上。所以小弟……小弟是绝对,绝对不会起那些地方,做那种下作腌臜事的——那绝不是真正的‘风流’。”
  种建中一下子全听明白了,忍不住想要开口赞一声“好”。
  他虽然从没去过花街柳巷,但在鄜延军中的时候,从一群军汉口中没少听过荤段子。只要一想到那些烟花女子迎来送往,绝非心甘情愿,多半是生活所迫,种建中便心生不忍,因此他也从不接近这些地方。
  现在听到明远这么一说,他竟然有种被人说中了心思,由衷赞同的感觉。
  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这个小师弟,并没有什么“意中人”在汴京城的烟花巷陌里,他刚才是杞人忧天了啊。
  三人并肩默默行了一段。
  终于,驿馆就在眼前。明远被向华扶下马,这个任劳任怨的小伴当自去归还马匹。
  明远脚下虚浮,却不肯要种建中搀扶,自己一路歪歪扭扭地回暂住的院子里去。
  种建中与他同行,半路上被李驿丞叫住问话,然后便是道贺……来来回回说了好一阵。
  等种建中回到院中的时候,明远已经给自己洗了脸,倒了茶,正镇定自若地坐在厅中小口小口地啜着。
  “种师兄,李驿丞找你有何事?”
  明远眼中清明,刚才“微醺”时的那一点点狂态已经基本不见了。
  种建中平静地“嗯”了一声,说:“我们还能再住两日,就要从这院中搬出去了。李驿丞说可以给我们另换上房,我婉谢了。”
  他是进京参加铨试的官员,一旦考试通过,也就失去了继续住驿馆的资格。
  这座汴京城最大的驿馆,接待的是整个大宋朝前来汴京交接公务,等候赴任的官员。李驿丞就算是感念与种家的情谊,也不可能让种建中独占位置最好的院子太久。
  此刻种建中觉得自己刚才直接替明远做了决定,有些莽撞,应该事先问一下他才好的。
  谁知明远突然就跳了起来,双眼放光地跑到种建中面前,笑着说:“好,太好了!师兄,我可以花钱,置产,找房子啦!”
  他这是要在汴京置产喽!
  第50章 百万贯
  “什么, 在汴京城住满一年才能买房?”
  明远惊得险些跳起来。
  怎么,如今在汴京城中也对外来人口“限购”了?
  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是汴京城中一名年轻牙人,名叫“史尚”, 人如其名, 穿得十分“时尚”, 头上簪着一大枝颜色鲜艳的碧桃花,手中持着如今汴京城里刚刚开始流行的折扇, 打开了轻轻摇着。好在他五官周正,眉眼风流, 头上簪花倒也并未给他增添多少“油腻”感。
  论气质, 这名年轻的牙人和长安城中最优秀的房产经纪朱寿简直是南辕北辙。
  朱寿老成持重, 对所有客户都毕恭毕敬, 一句话也不多说,显得十分专业。
  但这个史尚, 却是一副人物风流的样子,站在那里轻轻摇扇, 眼中含笑, 露出一副“没什么我不知道”的模样。
  而且, 这名牙人居然不是“官牙”。
  明远到汴京城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汴京城中,官营机构并不怎么多见, 各行各业, 绝大多数都是私营, 以行会为组织。牙人们也有自己的“行会”。
  这个史尚, 便是东京城的牙人行会中最富经验的行老推荐给他的。据说史尚是汴京城中, 经手高端房产数目最多的年轻经纪, 和明远一定谈得来。
  此刻明远听史尚将在汴京购房置产的一应细节微微道来,暗中猜测:这个年轻人看似有些野心,应当不止想要做一个牙人。
  “明小郎君,您现在手上所持的,是陕西路的身份凭证,如果要在汴京置产,需要京兆府多出一张加盖官印的‘投状’。”
  史尚折扇轻挥,言语温和地解释。
  这“投状”可不是什么“投名状”,而是官府认证的居住地身份证明。
  也就是说,明远想在汴京买房,需要户籍所在地办理一张官府认证的“身份公证”。
  明远当初从长安出发的时候,还压根儿不知道这么一桩手续。现在要再补办,却有些麻烦。
  “据在下所知,京兆府要给您办理这样一张‘投状’,需要您亲自回长安城。”
  明远:明白,需要证明我是我。
  “当然您也可以拜托亲友办理,但是京兆府推官通常会在受理之后半年才能签发。”史尚补充,“算上一来一去的时间,您在汴京城差不多就住满一年了。”
  在汴京城住满一年,就会自动获得汴京的“坊郭户”户口1,并且开封府将按照来人家中的人口数量和资产规模,判定等级,也就是上户还是下户。
  明远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他抬头问史尚:“那你的建议是?”
  史尚脸上流露着不卑不亢的微笑:“当然是建议您先挑选一处合适的院子租赁,一年之后,将汴京四处的环境都熟悉了,挑选您最喜欢的地段购入房产也不迟。”
  明远点点头,觉得这应该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只是他还是略觉得遗憾,叹息一声,说:“可是在这一年之中,房产的增值就不会归我所有了。”
  他已事先打听过,在汴京城中,购置一处豪华宅院,是一万贯起步。如果再考虑地段等因素,三五万贯都是有可能的。
  手里捏着一百万贯却不能买房,这感觉就像是一年的光阴白白蹉跎了一样。
  史尚闻言,眼中却放光,似乎明远的消费观念极其对他的胃口,又似乎发现了一枚“宝藏客户”。
  此刻他搓着手,激动地对明远说:“明小郎君,须知在汴京,租房也有租房的好处。您随我去看看便知。”
  明远随史尚看了三个不同地段的三座院子,便大致明白了史尚的意思。
  在汴京,租房的最大优势是“便捷”。
  租下的这些房舍不仅仅是拎包入住,宅子里的基础服务人员,比如门房、马夫、洒扫的仆役,都是由房东事先雇佣好,连同房子一道“出租”的。
  这些仆从的雇佣关系在开封府登记过,因此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品行不佳。毕竟如果有什么“不良记录”,会被开封府记录在册,以后很难再寻到同等薪资水平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