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
  这孩子——知子莫若母,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却是好气又好笑:好一个权宝印,多大的年纪,居然已经学会‘使心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这一章想了一下还是把歪哥一段放出来xd
  这孩子,不知不觉也长到这个地步了……
  ☆、236做戏
  五岁多的年纪,正是孩子真正懂得人事,和人世间建立起联系的时候。歪哥本来早慧,因为调皮又不愿受罚,从小就不知琢磨了多少威逼利诱欺上瞒下的法子,联合周围诸丫头,要把自己惹下的祸事瞒着廖养娘和蕙娘。他对当年权仲白离家出走的事既有印象,大人们言谈间也未必防备着他这个孩子,歪哥知道父母现在关系紧张尴尬,也并不稀奇。
  一般的孩子,总不喜欢父母拌嘴,这样撒娇发痴地充当和事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歪哥这不是出自本能地要维系父母的感情,他是在用这一招,来试探自己和权仲白的关系,恢复到哪个程度了……虽说他本人未必有太仔细地考虑,但才五岁多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很难得了。
  这世上早慧的孩子当然有,杨七娘就是出名的早慧儿,据说七八岁时,表现得已经很像是个大人了。初唐王勃,也是六岁而解文,九岁已是当地极为出名的神童。歪哥因为父母长辈对他比较放纵,现在不过是认了几千个字在肚子里,又学了些浅近的童蒙书籍。连《论语》都还没开始学,更别说其余经史了,在做学问上,相较蕙娘当年的表现都有所不及。他主要的精力,全放在了淘气上,对功课也不过是应付而已。蕙娘也就把他当作一个寻常聪颖些的顽童来看待,顶多因是自己儿子,对他的天资还是有些信心的,想着再大几岁,便严加管束让他全心上学。——却没想到,这孩子心明眼亮,一年多了,心里始终都装着事,在自己跟前,却是那样若无其事……
  权仲白离开儿子一年多了,对两个孩子,都有点愧疚。再加上他走的时候,歪哥年纪还小,都还没有淘起来,他还没习惯管教、呵斥孩子,听见歪哥这么一说,虽然眉头大皱,却又有些不忍拒绝,一时倒多添了几分尴尬。蕙娘看了他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为让孩子放心,他是不介意和她同榻而眠的,但这话,他这个做男人的却不好主动出口。只要她也略作表示,两人多半就又能睡回一张床上了。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都是敏感的,歪哥又哪里看不出来父亲的动摇,他面上掠过一丝喜色,多少有几分得意地将火力转向了蕙娘,“娘,我要和你一起睡——”
  蕙娘思忖片刻,便弯下腰去,将他一把抱起来,道,“爹和娘你选一个吧,想你爹了便和他一道睡也好。现在你是大孩子了,真不能再和爹娘睡在一处啦。”
  她语气严肃,歪哥一听就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他脸一垮,却不敢哭,只好怏怏地道,“那我要和爹睡!”
  蕙娘将他的几丝鬓发别到脑后,又道,“嗯,知道你想让爹娘睡在一起,你是怕爹娘还在吵架吧。傻孩子,怎么就不直接问呢?爹娘现在已经和好了。”
  小孩嘴漏,权仲白远走的真相肯定不能告诉他知道,蕙娘也只好这么来安慰儿子了。歪哥将信将疑,扫了爹娘一眼,蕙娘便抱着他投入权仲白怀里,笑道,“你看,是不是已经和好了?嗯?”
  权仲白和她,此时已有十分默契,果然搂住了她,笑道,“真是傻小子,瞎想什么呢。爹去南边,是去办事,你以为是被你娘气走的吗?”
  歪哥到底年纪小,虽然还是有几分狐疑,但被父母联手一骗,已经信了九成。他却还有些不服气,嗫嚅着道,“可……可他们都说……”
  “你爹办的事可是机密。”蕙娘道,“你也别往外说,知道了?在外人家怎么说,你都听着好了,只要是我和你爹的事,你想知道的,就直接来问,不要瞎猜。”
  她的语气严肃起来,盯着儿子道,“你明知你爹疼你,不愿令你失望,便这样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来,要迫他就范,是不是?”
  歪哥的盘算,被母亲一语揭破——尤其又是在父亲跟前,他小孩子面皮薄,当下便面红似血,垂下头不肯和蕙娘对视。权仲白不满地瞪了蕙娘一眼,搂着她的手略用力了几分,蕙娘亦不甘示弱,见他要说话,忙将手伸到权仲白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方才续道,“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将来你要在这世上立足,这些东西,都是要学的。娘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但这种心机,是对外人用的,你爹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你大可直接问、直接说,难道他还会吼你、凶你么?”
  比起她来,权仲白自然是个慈父了,蕙娘住了口,见歪哥小小的头轻轻地晃了一下,方道,“所以在爹娘跟前,你能直接开口的,就不要用这样的办法。你爹最不喜欢被人摆布,你这样被他看破了,是会伤他的心的,知道了么?”
  权仲白听她这样说话,搂着她的手臂不由一僵,过了一会,才又慢慢恢复自然。
  “我也不喜欢被人摆布,”歪哥不知如何,竟一下恼起来,挣扎着就要下地,他年纪大了,蕙娘竟抱不住,不留神被他滑下地去,歪哥连头都不回,便奔出了屋子。权仲白欲追上去,蕙娘捉住他的胳膊,道,“别追了,你越追他越娇。明天起来知道我们歇在一屋里,保准就好了。”
  权仲白有点心疼,但好在他估计也是自觉自己离开久了,不便一回来就破坏蕙娘对儿子的教育,只好讪然坐回来道,“那今晚你睡床吧,我在竹床上歇也是一样的。”
  天气暑热,睡哪里的确也都无所谓,等到天冷了,国公府里也还有炕呢。蕙娘道,“好啊,其实多的是夫妻分床而眠的,你又时常在外头忙得晚。就是分开睡,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时不时你进我屋里过一夜也就是了。”
  权仲白长出一口气,摇头道,“在园子里自然无所谓,回了府,再看吧……”
  他始终是心系歪哥,一边说,一边已往厢房张望了几次,又和蕙娘商量,“周先生那边,我不想再让歪哥和他学医了。这孩子将来考科举的可能性亦是不大,但他不能没有特长,没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现在既然聪明懂事了许多,是否也该对他的将来,做些部署了。”
  蕙娘道,“以后我的宜春号,肯定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当然不能不知人事,我想,现在居然都已经会玩手段了,日后便让他读书明理之余,也多跟在我身边,见识些人情世故吧。也免得养在深闺,养出个废物来。”
  权仲白想得一想,也道,“如此也好,以后我出门时,也能把他带在身边。孩子就这么两个了,更要好生教养。”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蕙娘立刻想到了权家规矩:权仲白出门时还罢了,他一回来,国公府肯定要指望自己再生养两个……
  这等烦心事,也只有事到临头再见招拆招了,她叹了口气,忽然有几分意兴阑珊,也不搭理权仲白,便自己起身去书房验算。到了三更,自上床睡了。第二天起来,先把权仲白睡的竹床收拾了一番,方才叫人进来服侍洗漱。果然,才吃过早饭,歪哥就兴冲冲进来请安,昨天的不快,全抛到脑后去了。一见母亲就扑到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了好一会娇,惹得乖哥眼热了,方才去缠权仲白。
  乖哥这孩子,也是粘哥哥,什么东西都要和哥哥抢一抢。歪哥在母亲这里,他就要母亲,歪哥去父亲那里了,他就从蕙娘怀里扭着要过去权仲白那边。权仲白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前院药房时,还能听见两兄弟争论不休,都在争抢父亲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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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人回到京城以后,国公府的感触如何蕙娘不知道,但她自身的待遇倒的确是不一样了。——权仲白本人若不是神医也就罢了,即使是神医,若回来时皇上稍微怠慢一点,倒也罢了。偏偏他不但是神医,而且还是个宠幸依旧,受到皇帝种种特别垂青的神医,那么自然而然,有许多人家,在他回到京城以后,便又看出来了权家的好处。
  现在吴兴嘉本人在京城居住,她和蕙娘的恩怨,众所周知。许多贵妇人间的小聚,请了她那就不请蕙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此除了亲朋好友家有红白喜事这样的大应酬,有些小应酬蕙娘就很少受到邀请。可现在,她从前的那些所谓手帕交,现在仿佛都想到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姐妹’,帖子是直接送到了冲粹园中来。
  蕙娘头几天还都给推了,只说要专心陪丈夫。后来国公府倒是传了话来,令她也不要太脱节了,还是尽快把权仲白劝回国公府居住。横竖鸾台会的军火帐,她已经验算了两遍,在现有的资源下做到了最好。两个孩子在冲粹园内也玩了有小半个月——现在乖哥倒是真粘爹了,他爹又好又和气,比娘温和多了,两个孩子在蕙娘跟前都闹不起来脾气,倒是在权仲白面前,娇得不得了。若非有养娘盯着,简直都要有几分无理取闹了。
  蕙娘也不想把孩子们给宠坏玩野了——因权仲白离京一年多,许多病人都另择了去处,现在消息还没传开,都没来冲粹园求诊。他现在多得是时间和孩子相处,她倒想给他找点事做,因便和他商量,“出来也好久了,我看你是时候消气了吧。”
  他俩现在,对于京城外界来说,是小别胜新婚,正在冲粹园里消闲小住避暑,对国公府诸长辈来说,权仲白是还在生蕙娘的气,也在生府里的气——至于这个气有什么好生的,反正只要他愿意,无穷无尽那都有事情和府里生气的。比如婷娘最近怀孕了,对权仲白来说就是个很充足的发怒理由。至于家里莫名其妙掺和到对付牛家的事里去——他不发火,恐怕长辈们还要生疑呢。正是因为气得不行,所以才要住到冲粹园来。只要权仲白不消气,理论上来说一家人是能在冲粹园住到地老天荒的。
  只是住在冲粹园,毕竟应酬不便,很多事办起来也不方便,权仲白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回去,回去吧,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的确,他一回来,许家、孙家和桂家要同权家联系,顿时就方便了不少。反正谁家还能缺个病号?这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事,压根就不怕别人动疑的……权仲白在冲粹园一住就是这么久,三家人只怕都早有些着急了。好容易现在四家合作,在台面下瞒着皇上搞小动作,恐怕是都想着借机从权仲白身上挖点消息,问问皇上的病情。还有许太妃那里,恐怕也要为安王再使把力气,这都是非权仲白出面不能解决的事,他不回京城那怎么行?
  离开冲粹园,一家三个男丁都有点不舍,连乖哥都在蕙娘腿上说国公府的坏话,“小、热!不回去!”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着歪哥,仿佛在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蕙娘垂下眸子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淡淡道,“不回去,就让养娘带着你留下来,爹娘和哥哥先回去。”
  一句话就把乖哥说得偃旗息鼓,安份吃手指头去了。歪哥盘膝坐在窗边,望着父母,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权仲白把乖哥抱到自己怀里,侧身在蕙娘耳边低声道,“这小子又在打鬼主意。”
  天气本来就热,他一道热气吹拂上来,虽是无意,可也吹得蕙娘耳廓一阵湿痒,她强忍着甩头的冲动,也伏在权仲白耳边道,“和我们无关,他是不想回去上课!”
  权仲白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便不再留意儿子,打开窗让山风吹来,稍解暑热,一家人在车上摇摇摆摆的,慢慢地回了京城。
  回到国公府,自然又要花费时间安顿下来。因权仲白出门许久,先一回京,立刻就住在冲粹园里,着实低调。有些心腹手下都没有过冲粹园拜见,如今他既回来了,要见的人颇为不少。到了晚上,也不知谁家消息那样灵通,已经给权仲白送了信,请他过去扶脉。
  但这都还不是最心急要见他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权仲白才刚起身呢,两个太监又被皇上派了过来,这一回还让他拎了药箱,说是,“从今往后,给陛下扶脉开方的差事,又要交回到神医手上了。”
  皇帝对权仲白的信任,的确是非常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篇也算是亲情放松了,让两个小的出来和爹亲昵一下xdd
  歪哥长大后,说不定比他爹娘都精……
  ☆、237释然
  皇上来找,权仲白就是要回绝也得和他自己说。对着太监摆架子那就有点太孟浪了。权仲白也没和良国公夫妻交代,自己就骑了马,跟着这几个小太监进宫去了——这次回来,因对付牛家的事,光是头回见面,权仲白就差点没指着良国公的鼻子骂了,因此权家几个长辈都很回避见他。再加上在长辈们心中,蕙娘现在也在小心翼翼的考察期内,因此可说权仲白这头野马,在这段时间内又回到了没有笼嘴、为所欲为的状态中,很多时候,享有的自由要比从前还多了一点。
  这是在家里,在皇上跟前呢,他因为出门一年多,几次险死还生,差点就没回来了。皇帝对他,也有一种慰劳、拉拢的心态,毕竟别人给他办事,都有功名利禄可得,可权仲白当时只答应为他查案,却没有接受皇上提出的好处。给爵位不要,给钱人家不稀罕,也只有给点面子,才算是有来有往了。要不然,太医院几个医正同南北杏林七八个名医,为皇上用药开方,病情呵护得也不差,为什么权仲白一回来,就又要把这差事给交回到他手上?
  权仲白见到天颜时,便埋怨他道,“您这也是太客气了,我就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那十多名良医,已给你斟酌用药快两年了,对你的病程要比我了解得更仔细。忽然换了手,恐怕对你的病情是有影响的。”
  纸包不住火,虽说里里外外都讳莫如深,但皇上得了肺痨的消息,在这一年多里终于也慢慢地传了开去。虽说还是影影绰绰,没上官方——也就是没登上太医院的谱录,但实际上权力圈子顶端的几个大臣,都已经得知此事。痨病会过人,那也是有点见识的人都晓得的常识,痨病是绝症,这也是人尽皆知之事。——也是因此,虽说牛家在军界、后宫都掀起了一些动乱,但前朝弹劾他们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形成大的声浪。毕竟国君有疾,应早立储君,无嫡立长,在太子不能复立的情况下,皇次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皇上抬举牛家,压一压其余几家强势的门阀,文臣们还是可以谅解的。
  也是因为消息终于传了开来,皇上终于能获得比较平静的生活了。这体弱的人就容易染上肺痨,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而从太后开始,太妃、牛贵妃、牛贤嫔,甚至是杨宁妃等人,谁也不能说自己的身体就健壮得很了。就是他们手底下的太监宫人,也没有谁愿意和皇上身边的人套近乎,这染什么也不能染病不是?就是再得宠信,一旦染了肺痨,那也只能被送出宫去。这一点,是主子们无法改变,也无意改变的。毕竟她们自己,也都还想长命百岁呢。
  因此这小半年来,不止是皇上,连长安宫里的服侍人也都得了清静,除非他们有话传到后宫去,不然,后宫里的太监宫女,谁都不敢和他们多加接触。后宫中就是再风起云涌,长安宫里,却还是那样云淡风轻、清静悠闲。就连每日入值的阁老们,在皇上跟前也没有那样唠叨多话了,谁都想尽快把事情办完了就走。从前拿捏皇帝的一些手段,现在都使不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些原因,虽说得了痨病,但皇上的精神头却渐渐作养得健壮了起来。权仲白上回进宫也给他扶过脉了,病程进展堪称理想,虽不能完全治愈,但起码元气渐渐充足,在和痨病的较量过程中,还不至于太快就败下阵来。
  “你不用和我客气了,我知道你的顾虑。”皇上微笑着说,“权美人有了身孕,你是顾虑这个吧。——不要多想了,若是别人,权美人入宫以后,我都不会让他扶脉了。可你权子殷却是例外,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权仲白不禁欲言又止,皇上见他犹豫,又道,“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医院那些老医油子的风格,现在人多了,越发是小心翼翼,根本就不敢拿脉开方。要不是有你留下的几个方子,几条策略,恐怕我的病情也早被耽误了。”
  身为同行,权仲白也能理解这些医生的难处。他的名声为什么这样地大,其实和他强势的出身也是大有关系。一般的医生在达官贵人跟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用药一味求稳?就是再能妙手回春,有华佗在前,谁敢直言不讳?倒是权仲白本身就是权贵中的权贵,自不怕病人家属生事。他用药大胆,又有真才实学,少年成名到后来几乎有点被神化,也就是一步一步理所当然的事了。好比皇上这个病,一般医生开方都有党参一味来补益元气,权仲白给他开的方子,最开始一帖里党参能开到七钱,一般医生如何就这么大胆了?可若降到三钱、四钱,就难以遏制住病势,耽误了病情。就有可能把可以治愈的小病,缠绵成了病根难去的大病。
  也正是因此,临去广州之前,他非但为皇上留了几道药方,而且还给他留了保养身体控制传染的几条建议。只是权仲白回京以后,因婷娘有孕,皇帝不提他也就不问,现在皇帝说起来了,权仲白方问,“哦,这都一年多了,还在用原来的方子增量减量?”
  “有你的方子在前,他们还多花什么心思?”皇上有几分讥讽地道,“谁要提出一味新药,彼此还要辩证良久,生怕朕吃了不好,他们有难……嘿,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信不过他们。现在那个组织的事,燕云卫已经查出几分眉目来了。你就不必再外出涉险,只在我身边给我扶脉是正经。以后要出去,也不能一走就是这么久了……从前还不觉得,现在有了病,便离不开医生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权仲白也就不再矫情。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皇上的脸色,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给他扶了脉,问了些起居房事诸事,方道,“回去我看了医案,给你换几味药吧。再好的药也不能常吃,常吃就不效验了。还有你身边服侍人还和我说的一样,必须拣元气充足健壮的青年男女,分做几拨分开居住,定期轮换服侍。——这一年多来,宫里还传出有谁得了肺痨没有?”
  “却没有,”皇上有几分欣慰,“我依足你的话,每见一人,必定隔了半月再召他进来。妃嫔和子女们都还安好。”
  多年出入大内,权仲白多少也是有些关系的,他已知道皇上压根就没有见过刚出生的那些皇子、皇女,皇次子、皇三子现在也是每隔半月见上一次,因怕小孩子体弱,都是隔远了说几句话便让他们退出去。倒是牛贤嫔和杨宁妃过来的次数稍微频繁一点,牛贤嫔有妊期间,还时常见驾,所幸她身体好,倒是没什么事。
  封子绣这一年多来,的确也很少在京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督办‘神秘组织’一案……
  “听说今番选秀,选了一些体健的良家女入宫。”他抛开心头一点感慨,“皇四子、皇五子我没有见到,但您心中有数,次子、三子都有些不足的。您现在元气难免虚弱,为诞育健壮的子嗣,还是应该多亲近元气充足的母体,这样也保险一些。”
  “这两个孩子倒也罢了,听说皇五子身体孱弱一些,皇四子倒很健壮,只是两个女娃,没有序齿就夭折了。”皇帝面上掠过一丝阴霾,“我体弱,她们母亲也弱……”
  孩子夭折,本来就是极为常见的事,有的农家生三四个才能养下一个的也不稀奇。尤其父亲这边还有肺痨,母亲元气若也不充足,孩子先天不足,就是养大了也经常孱弱痴傻。事实上就是皇次子、皇三子,都不能说非常健壮,养到十多岁一病没了的话,权仲白都不会很吃惊。他颔首道,“多子多福嘛,还是多做些准备为上。”
  因又道,“太妃为安王求师,我预备设词回绝,但这事应该让您知道。”
  皇上唇边逸出一线略带讽刺的笑意,他安静地道,“其实太妃也和我提过这事了,她也不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是害怕一离开宫廷,朕就无人护持了……子殷你不答应,多半也要设法转介绍你的师兄给安王为师,其实结果都差不多,看你自己意思吧。”
  权仲白会说这话,自然是提点皇上,皇嗣还是越多越好,免得各地藩王见天子体弱,都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至于许太妃向他求师的事,如果用意正大光明,自然也无需避人耳目,如果是为安王日后做点铺垫,那权仲白更无需去配合这样的异想天开,所以一得到机会,他就向皇上捅出。没想到皇上几句话,就把太妃的另一重用意给揭了出来:太妃不愧是太妃,临走前,还要给牛家添个堵,离间一下皇上和太后、牛贵妃之间的感情,顺带,又表了表自己对皇上的一片回护之意……
  若是再深想一层,为何这么担心皇上了,还要离京去山西呢?那自然是牛家气焰太甚,逼得太妃在宫里存身不住了这才走的。皇上若对太妃的关怀,起了感动和愧疚,难免对太后就有些微词了。
  他轻轻地嘘了一口气,道,“我说,太妃怎么——既然如此,我也乐得少个麻烦,便让师兄多个弟子也是好的。”
  太妃的用心,也许瞒过了皇上,也许没有。天子的机心,不是这么容易看破的,皇上并未多提此事,反而拉开话题,和权仲白聊了些海外的见闻。
  权仲白对皇上的说法,是他一路追到南洋,都没有抓住这神秘组织的线索。这一年多的辛苦,最后几乎是一无所获,倒是有些意外之喜。皇上倒是很重视这番话,上回因时间有限没能细问,这一次一说起海外的事,便问他,“这意外之喜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鲁王的风声没有?”
  现在西洋各地都有生产火器,若说罗春的火器,是神秘组织从海外贩回走私过去的,皇上心里也能好受一点。毕竟这比他眼皮底下就有一批军火私作坊要更能令人接受,而且这也和鲁王联系上了——很多事就是这样,怕的不是答案有多可怕,而是找不到一个答案。
  权仲白当时提起那句话,就是为了给日后重提此事做个引子。这句话的后续,可大可小可细可粗,当时他只是埋个伏笔,如今已和蕙娘商量出了一个理想的答案,听皇帝问起,便道,“说句大实话,当年天下未定时,我为什么力主向您靠拢。除了您自己的好处以外,还有一桩缘由,那就是那一位的行事,实在是过分荒唐了。”
  他旧事重提,顿时激起皇上注意,那双略有几分黯淡的眸子,顿时亮若岩电,投注到了权仲白身上,权仲白只做不见,继续说,“我曾因缘际会,翻阅过那一位的一些卷宗,见到了一些言语,当时没觉得什么,但事后回想,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皇上沉声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见到了什么,现在当可还能回忆得起来吧?”
  权仲白随手就写给他看,‘十二月初九,密云车家沟,大店发争执,死三人,火拼中货失半成,马死四匹。后折价二成,以金结算。’
  皇上见此,方才恍然大悟,不免责怪权仲白,“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何不早说呢?”
  权仲白微笑道,“无凭无据,我拿什么说呢?要不是已经查到这一步,我说出来,您信吗?”
  他随意就交代了自己查出真相的始末——因有这个记载,他曾到密云暗访,后在僻静之地发觉了人马的尸体,天冷雪未化,尸体保存得相当完好,上头火药痕迹非常明显,这就让权仲白有几分疑惑。又经过对乡民的询问,他肯定这组织的人,年年还是会来此处运货,因此才有了月夜领封子绣查访的那一幕出现。
  要说当时权仲白没有营造局面,逐渐向皇上揭开‘里朝廷’面纱,迫着权家和这组织划清界限,回头是岸的意思,那就未免把他给看得太简单了。现在情况变化,他的意图也发生变化,以后铺垫的一些伏笔,不能不一一收束,尤其是这件事,他是必须给皇上一个交代的。而这个解释,真中藏假,反正皇帝能查证到的部分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当然,皇上也没什么理由去怀疑权仲白,他的性格,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倒是权仲白又道,“不过,当时没和你说明,也是因为我心里有点拿不稳。这一条线,究竟是一直在做火器呢,还是只是为鲁王走私各种物资。这牵扯到了这组织的性质问题,想法不成熟,我是不敢乱说的。”
  算是为自己的沉默做了一个解释,方才续道,“这一次出去,我虽然没有拿到那组织的人,但倒是和鲁王的手下见了一面。那是在靠近印度一带的岛屿上,他们人数也不多,雇了一船水手,要从印度去非洲,走一段陆路再上船去新大陆……离乡许久,对国内的情势,这些人已经不那么清楚了,看我在去国万里之地徘徊,他们还以为我们权家终于也还是遭了鲁王连累,只有我流落到此处,还邀我一道去投奔鲁王。”
  这是很正常也很讽刺的事,权家虽然卖了鲁王,但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在多,也就是那么寥寥数人。连皇帝都不由听得入神了,紧紧地攥着座垫上的流苏,听权仲白说,“我虽婉言谢绝,但他乡逢故人,管事的这人从前认得我,对我也很热情。坐在一起吃饭,自然就说起了国内的往事,这些事,对他们来说仿如隔世,嘴也就不那么严了。倒是被我打听出来了一点细节:鲁王从前的军火,的确是买来的,不是自己造出来的。”
  皇帝砰地拍了椅把一下,喝道,“可不是么!我料得他也没有自造枪药的本事!”
  “而且,”权仲白道,“我当年没有猜错,鲁王手里的兵不多,要不了那么多枪支。”
  他蹙起眉头,不禁流露出几分嫌恶,“这批军火,是他从‘朝廷关系’中搞来,转卖给罗春的。”
  当年西北大战生灵涂炭,死了多少将士?要不是有鲁王里通外国,丧心病狂的卖国行径,这一战至于打得这么辛苦吗?此人如此作为,最根本的动机只是为了和东宫争功夺嫡,说出去简直是让人发噱!可就是这么荒唐而惊悚的案子,在先帝年间硬是没有被揭露出来,直到此刻才算是真相大白,亦都是无凭无据。饶是皇帝城府,亦不禁恨声道,“此人不明正典刑,难消我心头之恨!”
  权仲白摇了摇头,“还是要分清主次……现在的局面,倒是清晰了几分,鲁王是鲁王,这组织是这组织。他们没有您想得那样庞大……也没有那样野心勃勃,根本的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图利。有了朝廷关系四个字,我这一年半,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白跑。要我来说,这个组织应该是扎根在朝廷内部,很可能是把持了朝廷军火制造的一些关系户,为了暴利私下转卖军火。这是军火……至于密云案的那批碎石,我就不知道作何解释了。”
  “碎石应该是炸碎的。”皇帝沉声道,“原来是一大块原石,这石头燕云卫一直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