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 第14节
  萧愈的视线重回到李琬琰面上,他看到了她极力忍耐的神情。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那么做。”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
  李琬琰睁开眼,望向萧愈的神情有几分不解。
  萧愈见了,手上隐隐用力,他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李琬琰神情渐渐了然,可紧接着她又自嘲一笑。
  萧愈这算什么,强.迫她之后,给得一点施舍吗?
  是不是若她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他就打算暂时饶她一命?
  “先帝说,若我能帮他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他便给我我此生最想要的东西。”
  他闻言眯眼:“是什么?”
  她似乎思考过,最后眼神空洞的开口:“这天底下极致的尊荣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仰头望着他,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萧愈眸底的血色,随着李琬琰口中的话逐渐加深,他起先不信:“曾经,你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是啊,你也说那是曾经,萧愈,人都是会变的,人心总是贪婪,永不满足。”
  他盯着她,沉默诸久,最后冷言嗤笑:“这就是你得到的至尊之位?”
  她忽视他的嘲讽:“先帝已死,谢家的血债也已铸成,我早些年听闻,当年征讨长川的军队主将横尸荒野,如今看来应该是你做的,他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报复,应该报复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萧愈闻言冷笑,眸底再无温度:“你以为先帝死了,我便会放过他?他日我必崛其坟墓,将之挫骨扬灰。”
  “你知道长平军的主帅为什么会死吗?他并非该死在奉命行事,而是他治军不严,纵容下属烧.杀.奸.掠,将无辜婴孩的尸体任意抛玩。”
  萧愈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的情绪似乎也逐渐失控,他口中的话一字字砸在李琬琰耳里。
  李琬琰怔怔的听着,如雷贯耳,她一时回不过神。
  萧愈血色眸底是浓烈的恨和杀意:“你与我说这些始作俑者,可是想告诉我,罪孽是先帝一人做下的,小皇帝是无辜的,李氏宗亲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谢氏族亲何辜,我父亲何辜,母亲何辜,我的兄嫂何辜,我出嫁的姐姐何辜,我姐姐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何辜?”
  “先帝不仁,我只恨他死的太早,未能将他抽筋剥皮,如今你却让我给他留后,李琬琰,你真敢想,你凭什么?”
  “你想将先帝如何摧坟毁墓,挫骨扬灰,我不管。可阿仁当年还未出生,你知道他是无辜的,先帝生前生性多疑,对李氏宗亲也多是防备冷待,他一人做下的孽,为何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偿还?你如此做,又变得和先帝有什么分别?”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教训我?”萧愈的大手顺着李琬琰细腻的肌肤下滑,狠握住她那一截纤细的脖颈,他俯身压近,面面相对,他眼底的戾色一清二楚:“你不是也和先帝一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出卖了对你深信不疑的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觉得分外可笑:“你告诉我,即便你真得到了这天下的至尊之位,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李琬琰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湿热的东西滑落:“阿愈,求你了,求你肯放了阿仁,和宗亲一命,哪怕将他们流放外域,哪怕你此生将他们软禁别苑,活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也只求求你,别杀他们。”
  “你若答应,我即刻交出兵权,就让人拟写禅位诏书,以你如今的兵马,这天下无人能撼动你分毫。”
  “我若想要这皇位,根本无需你来让,这天下要如何收服,也无需你来教。李承仁必须死。”他早恼了她祈求,大手用力一甩,她整个人摔在床上,他立在榻前,垂眸睥睨,似俯视蝼蚁:“李琬琰我如今给你两条路,要么我送你进教坊司,对外说你病逝,我会让驻京的幽州军轮番前去,直到你死为止。要么,你跪下求我,我如今正缺一个暖.床的侍婢,拿出你当年如何逢迎我的手腕,摇尾承欢,若能讨我欢心,我便饶你不死。”
  李琬琰从未有一刻觉得萧愈像现在这般陌生。
  她闻言怔怔望了他良久,忽而闭上双眼。
  “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痛快?”她反问他。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好多小可爱问女主为什么不解释,我先解释一下,第一章回忆对话里,女主的确和先帝交易,背叛出卖了男主。
  男主没将谢氏灭族算在女主头上,他恨的就是当年,女主为什么背叛他,派了无数杀手取他性命。
  目前只能说这么多(其他的涉及剧透啦…)
  第17章
  她虽未直言回答,可她的选择已十分清楚。
  萧愈垂眸看着李琬琰,见她艰难的从床榻上爬起,费力坐着,她低垂眉眼间的那抹倔强一清二楚,他闻言连连点头,神情已瞧不出是喜是怒:“好啊,你既有此骨气,那就让帮你的刘氏,陪你一起去。”
  李琬琰猛地抬头:“她不过受我指使,你何故要迁怒于她?”
  “迁怒?”萧愈觉得可笑:“若你所谋之事成功,我身首异处之时,她难道不会向你邀功请赏?”
  “她出身将门,兄长又手握兵马,多事之秋,你若只为了报复我,不必给自己多树敌人。”
  “刘常怀那点人马,你觉得本王会放在眼里?”萧愈闻言冷笑,不屑之意露于言表。
  李琬琰仰头看着萧愈,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驳他,可她也不能坐视刘氏被自己牵连。
  ‘吱呀’一声响,寝殿的门被从外推开,霍刀走进来,他垂首立在半扇雕花镂空的月亮门后:“启禀王爷。”
  听到殿门声,狼藉满布的床榻上,李琬琰身子下意识一僵,她看见萧愈转身,背对着她,他的身影将她的视线悉数挡住。
  萧愈转身挡住榻上的李琬琰,他冷眼看向贸然进来的霍刀,语气不善:“何事。”
  “启禀王爷,南境急报。”霍刀脑袋越垂越低,片刻不敢抬头。
  霍刀话落,寝殿中安静几瞬,接着响起脚步声,萧愈未曾回头,径直往外走去。
  未央宫外,明琴从膳房回来就被霍刀拦在门外,不久何筎风前来,同样也被摄政王的手下阻拦住,两人等在外面,明琴担忧之色流于言表,何筎风面上虽不显,内心却交杂难安,不多时辰,他已觉得煎熬。
  霍刀刚入殿不久,便跟在摄政王身后一道出来。
  明琴看着走出来的萧愈,心里一喜,低身行礼后,端着粥膳快步跑入殿中。
  萧愈走出寝殿,迎面便看见等候在廊下的何筎风,瞧他一身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御医。
  萧愈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何筎风面上,果然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与那折了腿的裴铎如出一辙。
  这是何筎风初次与摄政王直面相对,从前多是听宫人们私下议论,也曾有两次在宫中见到摄政王的仪仗,只是相距甚远,他只遥遥望到一个轮廓,却也能窥见宫人口中所说的气度不凡。
  如今近距离直视,果然生得丰神俊秀,许是因久历沙场,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不禁震慑的气场。
  乱世里,何筎风也算见过不少拥兵自重的诸侯,却从未有一位像萧愈这般年轻,优越,从容。
  何筎风注意到萧愈投来的目光,他连忙垂下头,俯身揖礼:“太医院院首何筎风,参见摄政王。”
  萧愈记住名字,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径直往未央宫外去。
  明琴跑进寝殿里,见李琬琰身影孤独的坐在床榻上,她急忙上前,目光触到李琬琰苍白憔悴至极的面容,不禁心口一疼:“殿下,摄政王走了……”
  明琴此刻怨极了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才好,只好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奉上:“奴婢从膳房取了些碧玉粥,香甜软糯,殿下可要尝尝?”
  经了先前一遭折腾,李琬琰此时已觉不出饿,可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明琴见了,面露喜色,快步到茶案旁,将盛粥的白玉盏放在案上,掀开盖子,还隐隐有热气溢出来。
  李琬琰费力撑起身子,往茶案去,她吩咐明琴:“将榻上收拾干净,被褥…拿去浴室都烧了。”
  明琴闻言,摆汤匙的手一顿,回神忙应:“是奴婢这就去。”
  李琬琰坐在茶案前吃粥,甜滋滋的米粒滑过舌尖,她尝到甜味,终于从四下茫然中一点点抽回思绪。
  明琴收拾好一切,再回殿中,忽想起何筎风还等候在外面,连忙禀给李琬琰。
  李琬琰将一碗碧玉粥吃光,身上缓了些力气,让明琴把何筎风召进来。
  萧愈走后,何筎风兀自在廊下候了多时,久等不到里面李琬琰传召,又看着摄政王留下的一队持剑士兵,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等明琴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殿门内招手,他连忙背好药箱,快步上前。
  何筎风在内殿里见到李琬琰时,心头一沉,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不止是身体上,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脆弱。
  “院首何事?”
  何筎风在李琬琰的问题中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要事。
  “臣这几日研究陛下的脉案和药方,查出陛下病情忽而加重的原因。陛下如今圣体虚弱,药方的效果过于强硬,虚不耐受,才至陛下连连吐药,臣查阅古籍,只需再填一味药引进去,便能好转。”
  “好。”李琬琰闻言点头:“若需什么药材,院首尽管从尚药局中取。”
  何筎风听了却面露难色:“回殿下,那药材名唤幽谷草,臣之前去过尚药局,并无此药。所以臣才来求殿下,要想办法弄到这药材才行。”
  “这药草很名贵?”李琬琰闻言不由蹙眉。
  何筎风摇头:“这药草原是寻常,只是习性的原因,只生长在北境高峰的雪山上,在北境很是常见。”
  在北境很常见,可近年来萧愈逐渐占领整个北境,很多与京城来往的商路,都被他下令阻断了。
  “正因这药材既不名贵,用处也极少,尚药局这几年便不曾特意采买。”
  “那可有能替代的药引?”李琬琰问。
  何筎风摇头:“若有药效相近的,臣岂敢来麻烦殿下。”
  李琬琰一时沉默下来,如今京中与北境阻断,京畿地区的人若想去北境,听说需层层审查,在北境当地还要有保人。
  萧愈一心想让李承仁死,求他自然是行不通,不仅不能求他,还要极力瞒着他,若让他知晓陛下需要幽谷草救命,他定更加全力封锁北境,不会让一颗幽谷草流入京中。
  “还有……”何筎风为难补充:“每次药引,至少要熬半斤幽谷草,才能达到药效。”
  “本宫知道了,”李琬琰支颐飞快思索着:“你出宫后,再到京中的医馆看看,若有存余就都买来,如今摄政王的耳目遍京都是,切记不可露出风声。”
  “你画了药草图样来,本宫在北境还留有几个眼线,明日派人传信给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将药草运送入京。”
  何筎风依言画了幽谷草的图样奉给李琬琰,他立在一旁,见她垂眸看纸上的图样,纤长的睫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一扇阴影,她坐在窗畔,微弱的光影下,本就清瘦的身量,更似一缕薄烟,美丽却极易破碎。
  何筎风看着揪心:“殿下,可需微臣替您请个平安脉。”
  李琬琰闻言,长睫颤动,她将手上图纸折叠好,抬起眼直直看向何筎风。
  “本宫需要你开一副药。”
  “一副避.子药。”
  第18章
  日落后,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明琴手拿着一截短烛,将寝宫里的烛台悉数点燃。
  何筎风怔怔立在原地,明亮起来的光线,将他面上僵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殿下…”何筎风开口,嗓音竟一时生出些沙哑,昨晚摄政王兵围未央宫的传闻,他一直以为是谣言,今日前来亲眼撞见摄政王的此举,他才相信,可是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