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卿 第5节
  另外再让人准备了一些新鲜的瓜果。
  最后想了想,拿出两套衣衫装好。
  一套男装,一套女装,全是她亲手缝制,原是打算献给姜述和戚氏的,此时想想世上实在没有被卖了还要给送衣裳的道理。
  上辈子还没做过衣裳给舅舅舅母,现在终于有机会补上。
  收拾齐备之后,姜宛卿托柳嬷嬷去福荣镖局跑一趟。
  柳嬷嬷一脸“我懂”的笑意:“有这天大的喜事,确实该给舅家报个讯。”
  姜宛卿含羞低头,顺手塞了些银子过去:“有劳嬷嬷。”
  柳嬷嬷不知道,月饼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那是一封匿名信,托舅舅悄悄送去京兆府。
  柳嬷嬷和苏嬷嬷是儿女亲家,上一世姜宛卿嫁入东宫不久,柳嬷嬷的儿子也就是苏嬷嬷的女婿同人争抢田地,闹到了京兆府。
  两位嬷嬷哭着求到姜宛卿面前,让姜宛卿去求风昭然帮忙。
  京兆尹陆方是位铁面无私的严臣,谁的账也不买,但私下对风昭然的文采十分推崇,风昭然若是发话,京兆尹定然会给面子。
  姜宛卿回想到两个人是教她怎么去求的,此时脸上还不觉有些涨红。
  她们竟敢教她那些乐坊女子才用的手段,而当时的自己竟浑然不知,还觉得她们也是一心为自己求宠。
  真是不堪回首。
  那样下流的招式当然在风昭然面前失败了。
  风昭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孤向来不管这样的闲事,孤劝太子妃最好也别管。”
  最后柳嬷嬷的儿子被查出贩卖私盐,柳嬷嬷与苏嬷嬷两家皆因同党谋利之罪下狱。
  这是典型的小案查出大案,当时一条线上被撸下来官员有好些个,其中甚至还有一位户部侍郎。
  举朝震动。
  更可恶的是,他们把私盐就藏在姜宛卿陪嫁的庄子里,姜宛卿险些被拖下水。
  这一世她不想再糟这回心,打算提前将这些事了结了,再挑两个可靠的人上来。
  柳嬷嬷指派人把东西装进抬箱里,叫两个婆子抬着,准备出门。
  抬箱上的红漆殷红,掠过姜宛卿的视野,宛如猩红鲜血。
  上一世遭遇流民乱匪,表哥宋晋夫将她护在身后,死于乱刀之下,血流如注,便是这种红。
  “等等!”姜宛卿声音没能掩住那点异样,缓了缓才笑道,“我竟糊涂了,那衣裳是给老爷夫人的。嬷嬷略等一等,我再看看。”
  她取了两个荷包放进去,将衣裳拿了出来,顺便取出了那封信。
  她错了。这一次,不能再将舅舅一家牵扯进来了。
  *
  “兄长这是不顾我的死活了吗?”
  姜家家主姜述的书房内,皇后又气又急,哭花了妆,“龄儿和太子的婚事已经筹备了两年,东宫的新房都准备妥当了,兄长这时候改主意,是要置我于何地?!”
  姜述比皇后还要大两岁,但和无宠的皇后比,姬妾环绕的姜述保养甚为得宜,看上去比皇后要年轻许多。
  他和缓地道:“娘娘啊,太子这事着实是糊涂,陛下又正在府里,这消息想瞒都瞒不住,我又有什么法子?”
  “陛下早就想易储,此事一出他岂会放过?!”皇后重重拍案,“兄长难道真要把龄儿嫁给庆王?!他可不是姜家的血脉!”
  皇后这一下用力甚猛,案上的茶水震荡出来,溢出桌面,滴滴嗒嗒往下淌。
  姜述把茶水打湿的文书拿起来,吹了吹,从容和缓的神情微微一变,眉眼挂上了一丝霜意:“太子也并非姜家血脉。”
  皇后僵住。
  “妹妹,若是你能生下自己的嫡子,又怎么会有今日?”
  姜述淡淡道,“庆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太子已经是扶不起来了,但皇后必须是姜家的。你放心,只要姜家在,你的后位便在,崔贵妃永远越不过你的次序去。”
  徐尚宫带着宫人等在书房外,只听得书房内传出压抑的嚎哭。
  片刻后,皇后从房内出来。
  徐尚宫是皇后带进宫中的侍女,自幼伴随在皇后身侧,瞧着皇后哭花的妆容,低声道:“娘娘,回房理一理妆吧。”
  皇后像是没有听到徐尚宫的话,她脸色惨白,神情阴郁:“姜宛卿……若是没有这妖妖调调的庶女,我看你们拿什么来结这场亲……”
  *
  晚宴才是姜府中秋的重头戏。
  皇帝本是要回宫中过节,但也许是大事办成,龙颜大悦,晚上也留了下来。
  庆王替皇帝犒劳驻扎在京畿附近的守军,到晚才忙完,也赶过来了。
  此前姜家一直站在风昭然身后,视庆王为头号大敌,此时庆王占了风昭然的位置,崔贵妃坐了皇后的席次,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皇后与风昭然回宫了,没有人在意他们在不在,新的朝堂格局已成,他们就像是被车轮碾过的小蚂蚁。
  姜宛卿知道席上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三年后,这些人都会为这个想法付出超乎他们想象的代价。
  但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会给自己另找一条生路。
  晚宴结束,姜宛卿捧着那两身衣裳来到主屋给老爷夫人请安。
  戚氏将姜宛卿的手艺着实夸了一顿,赞她性子贞静,是天生的贤妻良母。
  姜宛卿脸上表现出恰恰好的羞涩,感谢戚氏的教导,然后问明天能不能出府一趟:“前些日子雨水勤,女儿想看看小娘的墓怎么样了。”
  戚氏点头:“你有这孝心很好,况且确实也该向你小娘报个喜,去吧。”
  姜宛卿谢过,福身退下。
  姜述瞧着姜宛卿离去的背影:“这孩子可真像她小娘。”
  “可不是?”戚氏道,“若不是能让老爷一见倾心的容貌,又怎么能让太子都把持不住?”
  姜述笑笑:“夫人,这么久了,还吃死人的醋?今夜中秋,我便留在这里陪夫人如何?”
  “老爷言重了。家中姐妹这么多,妾身若是要吃醋,只怕早就酸死了。”
  戚氏道,“妾身子息单薄,幸好有诸位姐妹可以为妾身为忧。今日是佳节良宵,老爷与其陪妾身,不如去看看新来的芙蓉妹妹,这是她嫁过来头一回过节,若是孤枕一人,只怕更想家了。”
  姜述赞道:“京中都说夫人最最贤良,着实所言非虚。”
  戚氏笑着替姜述理了理衣襟,唤了人来送姜述,一直站在檐下,看着姜述走远。
  姜述临去回了一次头,戚氏微笑着颔首,轻轻挥手。
  直到姜述的背影转过院门不见,戚氏脸上的笑容才放下来。
  吃醋?
  呵,他也配?
  她要子息做什么?姜家最值钱的不是嫡子,而是嫡女。
  她有龄儿,便拥有一切。
  至于那些姬妾,她全不会亏待,一定会让她们好好开枝散叶。
  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她都会好好养着。
  因为养好了,就可以拿来为龄儿垫脚铺路。
  很有用。
  *
  比起笙歌处处热闹非凡的姜家,东宫异常冷清。
  尚在深秋,东宫便已经点上了炭盆,风昭然身上披了件软厚斗篷,不时低咳两声。
  太医收回诊脉的手:“殿下禀赋虚弱,形气受伤,偶见心气贯脉不匀,脉见结代,臣用炙甘草、桂枝、麦冬、苦参入方,助殿下调养。”
  这都是风昭然听惯的诊断,问道:“孤骤然心中剧痛,也属心气不匀吗?”
  太医犹豫一下:“这个……脉相中诊不出来。”
  风昭然久病成良医,自己也懂些医术。
  一样找不到自己那时心中剧痛的原因。
  太医离开前叮嘱他勿要思虑劳神,最好能放下烦恼,好好睡一觉。
  风昭然知道这是姜家的事情已经传遍皇宫了,连太医都预料到他会忧思成疾,睡不着觉。
  其实恰恰相反。
  这么多年的忍让退缩,外加一副难堪大任的虚弱身体,终于让姜家做出了换人的决定。
  凡为后者必为姜家嫡女?
  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了,该让这句话去和说它的人一起埋进棺材里了。
  风昭然缓缓合上眼睛。
  他向来入睡极慢,睡得又浅,今天也不例外。
  今晚月圆,月光洒进窗内,风昭然半梦半醒,听到有人在叫他。
  “殿下,殿下……”
  声音渐渐清晰,清脆宛转,“妾身……才学了一个舞,跳给殿下看好吗?”
  四周似有茫茫雾气,一切宛如隔着一道薄薄的绢屏,像雾里看花。
  他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见女子身上遍布璎珞,如同壁画上的飞天,深浅的粉丝色绡纱纷飞如羽,金质的臂钏上嵌着宝石,手腕与脚腕皆戴着细密的金环,微微一动便互相碰撞,发出摄人心神的泠泠声响。
  风昭然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一缕春水化进冻土,大地的草籽树根悉数被唤醒,酥酥痒痒想往外钻。
  可他却听到自己在说:“不用了。”
  “……好吧。”女子的声音里满是失落,“那……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