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在建成之初, 咒术界的人就在建筑材料之中埋下了大量灌输了咒力的符咒, 将整座神社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而钥匙就掌握在那少数几个具有权威的人手上虽然现在大概已经集中在同一个人手上了。
  也就是说,那座神社更主要的功能其实是防止津岛怜央逃跑,以及禁止未经准许的外人进入, 在这样专门的功能性之下, 它甚至可以比拟有天元坐镇的东京咒术高专,在整个咒术界中都可以称得上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即使是为了能够不受打扰地使用绘里奈的能力,神社也应当是最合适的地点, 禅院陆斗究竟是为什么还特地带着津岛怜央转移了地点,津岛修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只能不安又焦躁地,按照现在的情况临时更改了计划, 做出了最合理的安排。
  津岛修治对电话另一头的诅咒师嘱咐道, 立刻跟上去, 每隔五分钟就给我发送位置信息。
  在给出了这样的吩咐之后,津岛修治也只能坐立难安地焦躁等待着诅咒师的信息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他要带怜央去哪里?]
  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内,萦绕在津岛修治脑海中的问题只有这一个。
  叮咚
  在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津岛修治立刻点开了才刚刚发送过来的信息。
  那受他雇佣的诅咒师用绝对确定的语气发来了一条信息。
  /TO 老板
  他往咒术高专的方向去了。
  抱歉老板, 那可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到此为止吧, 剩下的尾款可以不用给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这个地方只让津岛修治回想起了那些阴郁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回忆,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 坚硬硌手的触感稍稍唤回了津岛修治的些许理智,让他回过了神来。
  津岛修治不是会让情绪左右理智的人,但此刻他还是迟疑了一会,才下定决心翻开了手机通讯录,用拇指掐着下行的按键,一路下滑,才在最底部翻出了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名字。
  。
  死掉了。
  津岛怜央正抱膝蹲在禅院陆斗拧成了麻绳形状的怪异尸体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软塌塌的皮肉,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那已经完全看不出形貌的扭曲五官,得出了结论。
  陆斗长得好丑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是加奈子好看。
  赤红的鲜血混着污浊的内脏碎片在纯白的空间缓慢流淌着,逐渐逐渐扩大成一滩血色的湖泊,而津岛怜央艳红的下袴垂落了下来,与那一片涌动的血泊相连。
  这一次,因为鹰久义真的死亡而被迫中断的强求牵连到的是,与鹰久义真相处时间超过了七十三分钟的九千八百六十三人。
  这就是能够与禅院陆斗污浊的欲念相抵的代价。
  一个、两个、三个
  绘里奈是非常公平又严格的处刑官,她遵循着那自诞生起就被制定下的规则,快乐地一个一个收割着被判定交付给了她的那些代价,像是清点着自己玩具的孩童一般,永远有着无穷的耐心与精力。
  在第六十秒钟过后,那漫长而残酷的屠刀终于落在了禅院陆斗的脖颈之上,
  禅院陆斗、鹰久义真,还有那一位甚至不知姓名的祭品,都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先后死去了。
  而一直沉默着、隐匿着看着这一切的天元也终于从那一片纯白的帐幕之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容怪异的老人。
  他身上的毛发都已经掉光了,头颅有些畸形,额头格外的宽大而扁平,眼睛上方还有另一双细小的像是没有发育完成的眼睛,下巴与脖子完全连在一起了,皱纹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松垂在他的脸上。
  面对着这三人惨死的血腥一幕,天元却没有分毫动摇,他走到了津岛怜央的面前,用那一双被厚厚白翳覆盖了的眼睛凝视着他。
  津岛怜央,他缓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我提出强求吧。
  津岛怜央仰头看着那比咒灵更像咒灵的老人,眉眼弯弯地露出了月牙般纯粹的笑容来,他清脆又轻快地答应了,好啊。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津岛怜央问询道。
  叫我天元就可以了。拥有着[不死]术式的老人这样说道,显然是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名。
  天元?津岛怜央困惑地念出了这个读音,好奇怪的名字啊。
  即使在禅院陆斗安排的课程之中被老师矫正了含含糊糊的读音方式,但津岛怜央偶尔还是会习惯性地拖长了尾音,咬字粘连又黏糊,用撒娇一般的方式说着话。
  而天元赞同道,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人品味一定很怪。
  这样看起来,他又像是一个普通的幽默的老人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周围还躺倒着三具怪异尸体的血腥情景之下的话。
  天元伸手揉了揉津岛怜央的脑袋,他的手厚实又宽大,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意,放在头顶上时会给人一种安心感。
  他像是慈祥的老人一般再一次说道,津岛怜央,对我提出强求吧。
  天元没有诉说着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但是他的眼神,他的神情,他的肢体,无一不在传达着他的无可奈何,只让人发自内心地信赖着他。
  津岛怜央歪头看向他,缓缓站起身来,对他伸出了双手,天元。
  在他说出了这个名字的瞬间,束缚就成立了。
  对我笑一下吧。
  那是很简单的要求。
  天元依言对他露出了笑容。
  天元,夸奖一下我吧。
  同样容易做到又不为难人的要求。
  天元想着,禅院陆斗没有骗他。
  怜央真是乖孩子。
  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强求了。
  天元。津岛怜央抬头望着他,像任何一个普通孩子般天真又童稚地抱怨着,可以把手从我身上拿开吗?好重啊。
  天元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地将手抬起来,在放下时不经意般用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了津岛怜央的脖颈,他说,好。
  显然,他刚刚做出的戏码并没有取得津岛怜央的信任。
  不过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影响些什么。
  从一开始,天元的目的就很明确,他所需要的只是,抹消掉这一次因为星浆体死亡而失败的转生所导致的后果,让影响了事情正常进程的异常因素消失
  津岛怜央的身上缓缓袭涌出了漆黑的雾气,阴冷又森郁的咒力从深处爬出,一点点占据了那神子的身体。
  而津岛怜央阖上了双眼,毫不反抗地将整具身躯交付给了那由负面的、腌臜的、阴暗的情绪聚集压缩成的不祥咒灵。
  天元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个被禅院陆斗激动地称之为[咒术界迄今为止最大的奇迹]的咒灵。
  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漆黑空洞犹如简笔画一般的五官,浑身满溢着冰冷的怨气,就如同惊悚片中走出来的鬼童一般阴森又可怖,跟禅院陆斗满口的[神明大人]扯不上分毫关系。
  绘里奈仰起头,看着天元,用执行程序般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着,天元,你有什么愿望吗?
  天元微笑着,张开嘴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来。
  。
  砰!!
  当五条悟破开了天元[藏身]的结界,踹开贴满了符咒的大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请将我的身体恢复到十年以前、还没有转生失败的时候吧。
  天元苍老到有些怪异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与对国民的忧愁,在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之中,我的身体朝着最坏的方向进化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异化地越来越像咒灵,虽然因为结界术的存在,我目前还能维持着外在的形态与理智,但是进化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直至最后,我会成为威胁到人类生存的更高次元的存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夏油杰背着津岛修治紧随其后地进入了这一处异常的、纯白的空间。
  在他们面前,是三具已经断了生息的尸体,面容怪异的天元大人和背对着他们、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的津岛怜央。
  你们来了啊。天元像是毫不意外的模样,对他们打着招呼,微微地感叹道,真快啊。
  津岛修治从夏油杰的背上爬了下来,紧紧盯着津岛怜央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这是自那一次约定好计划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津岛怜央好像长高了不少,原本比他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孩子,现在跟他几乎差不多高了,脊背单薄却挺得笔直,身姿仪态之中都带着些不可侵犯的端庄,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些还停留在封建时代里的老顽固要求他穿上的红白巫女服。
  大概是自从那一次被津岛修治细细修剪过被粗暴割断的头发之后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津岛怜央鸦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般垂到了腰间,摇摇晃晃地悬垂着,隔着长远的距离,隔着分离的时光,恍然间仿佛飘荡过来了那已经在记忆之中扎根发芽了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融融暖香。
  明明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顺利进行着的,但津岛修治的心中却依旧有一种莫名的胆怯和酸涩,他下意识低头整理了一下一路急切赶过来弄乱了的衣襟和下摆,声带粘连在一起了般哽住不敢开口叫喊。
  还是津岛怜央若有所感般回过了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清润的眼瞳骤然绽放出了惊喜的光彩,那张稚嫩的脸庞上下意识地露出了金色日光般灿烂又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容来。
  他清脆又响亮地呼喊着,哥哥!
  天空再一次亮了起来。
  像是冻土中钻出来的新芽一般,津岛修治冰冷、坚硬、生涩又干枯的那颗铅心被撬开了一道罅隙,有春风、暖阳和细雨柔软地细细钻入。
  眼角下弯,嘴角勾起,那是简单却又被赋予了繁密意义的弧度。
  在连津岛修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朝津岛怜央张开了双手,他说
  怜央,到我这里来!
  抛却了所有沉重的思虑,津岛修治在这一刻展露了真实的自己,那蜜糖般的欢欣之意掩藏不住地从那双鸢色眼瞳中流淌了出来。
  那孩子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鸦黑长发如同展翅的蝴蝶般在空中轻盈地扬起,束发的金色铃铛清脆地叮当作响,他迈开腿趟过黏腻氧化的黑血,不顾自己身上的脏污,啪塔啪塔地像一只小狗般快乐地向他奔来。
  哥哥、哥哥
  津岛怜央扑倒了津岛修治的怀里,亲昵地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了哥哥的颈窝里,用自己柔软的脸颊用力蹭着哥哥的脸颊。
  月牙般弯起的眼角、微笑翘起的唇边、小小皱起的鼻尖,津岛怜央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中都在流淌着枫糖般的甜蜜与欢愉。
  但看着眼前这对亲密拥抱着的双子,夏油杰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近收养的那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世间所有的双子,都是这样命运坎坷吗?
  即使并不相信那些认为双子是不祥的存在的迷信说法,但在这一刻,夏油杰还是忍不住升起了这样的疑虑。
  很快,五条悟的开口打断了夏油杰的思虑。
  抱歉抱歉,即便面对着奠定了结界术基石的天元,五条悟也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他笑嘻嘻地说,叨扰到您休息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天元大人。
  五条悟。天元对于这个时代新诞生的六眼看上去并不陌生,他淡淡地叫出了五条悟的名字,你们是来带走津岛怜央的吗?
  是这样没错。五条悟坦坦荡荡地说道,虽然难得地用了敬语,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天元大人想要阻止我们吗?
  不。天元说,恰恰相反,我是不会阻止你们的。倒不如说,我希望你们能在其他人到来之前尽快将他带走,越远越好,不要再让其他人发觉到津岛怜央的能力了。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却不必自己支付代价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对世上所有人心的可怕诅咒。
  没有人能够逃脱欲望的边界,同样,也没有人能够逃离津岛怜央的甜蜜陷阱,所有欲望放纵的终极,都是无法挽回的灾难。
  既然你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将津岛怜央的存在隐藏起来的话,就再也不要将他暴露在人心面前了。
  所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在他们的身后,一道畅通无阻、通往咒术高专的道路长长地延伸出去了,那是天元为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
  形貌怪异的老人伸手指向了那一条通道,宽容地劝慰着,你们快走吧。
  啊啊,无聊。五条悟撇了撇嘴,将手搭在了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的眼中仍然带着些挥之不去的警惕,那么天元大人,我们就走了哦。
  无论如何,没有天元的同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天元的意愿见到他,既然禅院陆斗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天元对于禅院陆斗献祭他人来满足自身欲望的做法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天元所说出来的这些话的可信度可就大大打了折扣。
  真是的,我可是在任务中途临时跑出来,这下回去肯定要被说了。五条悟抱怨着走到了双子的身边,一手一个捏着肩膀,将他们推到了自己的身前,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而他和夏油杰负责殿后。
  在那长长的石砖搭成的昏暗通道之中,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牵着手走在前方,而五条悟和夏油杰保持着警惕走在后方。
  五条悟借着六眼的全视角,一直观察着伫立在他们身后的天元。
  那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白翳的老人仿佛真的别无他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一点点走向通道的尽头。
  天元大人好像真的只是想要挽回那一次星浆体任务的失败。夏油杰忍不住说道,之前说是找到了另一个星浆体的假消息果然只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吧。
  本来就是。五条悟轻哼一声,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能忍耐这么久才使用津岛怜央的能力。
  那是因为他们上一个许下的愿望太过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