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59节
  眼睑浮肿,四肢乏力,关节肿胀,视/听力衰退、头发和牙齿脱落松动。
  倒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大问题。
  帘后的皇帝听完我的结论,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朕有痊愈的希望了。”
  “嗯。”我点头,“就是注意节制,不要再纵欲过度了。”
  说白了就是肾虚。
  文武百官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个个脸上像打翻了颜料盘一般,精彩纷呈,薛长老用手肘用力戳了戳我。“你缺心眼吗?也不看看场合,不是什么话都能拿上台面说的。”
  末了,忙让其余弟子将我带下去,一边圆场道,“诸位见笑了,劣徒医术还需精进。”
  “还没说完呢。”我挣开来拉扯的弟子。“肾虚并不致死,所以我也不知道,皇上之前是怎么死的。”
  昭武将军听完,大惊失色,问道:“此话怎讲?”
  我便将皇帝的手背过来,完整展示出上面的斑痕,雾状,深紫红色。“这是尸斑,血液静止沉积的产物,通常会随着死亡时间增长,而扩大加深,所以我认为,他是已死之人,只不过被人用某种方式强行续了命。”
  赋予生命么……我首先想到了偃师。
  但,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东西,我没法细说,昭武将军却激动道:“定然是那个妖女干的,她在陛下身边,一直图谋不轨。”
  帘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子笑声。
  “昭武将军,无凭无据的污蔑,本宫可不会认。”
  是楚贵妃,想不到床上并不只有一人。
  宫女将帘子拉开。
  我得以见到这位久病卧床的皇帝。
  他比我想象地更憔悴,双眼无神,面色暗沉,要坐起身会很吃力,他却仍旧拒绝了宫女的搀扶,固执地倚靠在楚贵妃的腿上,像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
  平心而论,君主沉溺女色的姿态并不雅观,但他昏昏沉沉,两眼昏花,完全不在意被臣子们看到这不堪的一面,甚至有还越攀越紧了。楚贵妃姿态却依然端正,甚至连发冠上的珠钗都未乱掉半分,她仔细替皇帝理了理衣服,从容而优雅。
  台下群臣虽心有不满,但习以为常,且碍于楚贵妃受宠,并不敢说什么,唯有同样身为皇上心腹的昭武将军,眼里的愤懑呼之欲出。
  不过,全然没有半点怒其不争、耽于女色的意思,他的敌意,似乎只针对楚贵妃。
  男女之事,明明为两方参与。
  也难怪说将军对偃师偏见颇深。
  但他到底没料到后宫女眷会出现在朝堂,一时愣住,到了喉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楚贵妃莞尔一笑,对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想必诸位也不是空手来的,有什么事,照常禀报即可。”
  第71章 必要时女装
  “娘娘,陛下的病情不容再耽搁,您还是配合薛长老的治疗为妙。”昭武将军也毫不退让,与其针锋相对。
  秦三楚只轻声询问膝上缠得比藤蔓还紧的男人,“那陛下自己感觉如何呢?”
  皇帝痴痴望着她,语调中威严丧失殆尽,轻飘飘的像秋风落叶。“朕当然没病,只是倦了,休息两日就无碍,爱妃别担心。”
  “皇上勤政为民,难免劳累了身子,臣妾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愿为皇上分忧。”
  她这番话捧得皇帝龙颜大悦,不再提诊病,立即坐起身,命令众人上奏,汇报近来城中民情。
  昭武将军愤懑地一甩袖子,对下面的文官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携着奏折上前道:“陛下,舂都毗邻的几座都城正为了争夺领地而交火,虽说这些小城都不成气候,我们并没必要掺和,但近日频频有他城难民流入舂都境内,在边境造成了许多骚乱,百姓怨声载道,难民问题亟待解决。”
  “那诸位爱卿有何对策?”
  昭武将军顺势答道:“臣以为,此事应当斩草除根,皇上只需一旨令下,我将带兵讨伐邻城,他们鹬蚌相争,赢得战役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今后他们的土地和人,都将属于舂都,既然同为舂都百姓,便可免去争斗,其乐融融。”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一唱一和,准备向皇帝揽功呢。
  皇帝的神智还没从温柔乡里完全醒来,摁着太阳穴,似在努力思考他的话。
  这时,楚贵妃第二次笑了,第一次还用手绢遮挡,这次则不再掩饰眼里的鄙夷。
  昭武将军竭力压住怒火,问道:“娘娘笑什么?”
  “我只是佩服将军眼光长远。”秦三楚悠悠道,“长远到直接跳过战役,进入了战后。”
  “娘娘莫要含沙射影,有话直说便是。”
  “我是说,一场战役,伤亡最多的,就属被迫卷入战争又手无寸铁的边境百姓了。将军说的不错,战役结束,百姓们确实能冰释前嫌相聚一堂,但,饱经战乱之苦的人,和享受胜利果实的人,从来都不是同一批,前者早就化成了边境沙场上的累累骸骨,哪能见到黎明的曙光呢?”
  她眼神愈发戏谑,“但,无论战时战后,接受功禄的却是同一个人,昭武将军,你真要为了自己所求之物,将更多人卷入战争么?”
  昭武将军眼神闪动,稍有心虚,但仍欲盖弥彰地反驳。“臣岂是好大喜功之人?贵妃娘娘倒是说说,要如何解决难民问题?”
  秦三楚反问道,“将军手下军队不是早就在买入作战的粮草与火药了么?明明先斩后奏,却要佯装为陛下出谋划策。”
  闻言,我便想到了初入舂都时,的确在街上看见了不少粮车,当时只以为是用来贩卖,未曾想是充军用。
  再平静不了的昭武将军拍案怒斥道:“你派人监视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秦三楚欠了欠身子,绕过皇帝,从床缘内侧取出了一沓厚厚的奏折,又将新呈上的奏折摊在其上,用朱砂笔在上面认真书写。
  动作之娴熟,仿佛已重复过多次。
  我想,近来一定是她代皇帝批阅奏折、决议大事,那么皇帝诡异的病情,大抵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确实需要一个丧失思考能力的傀儡皇帝,现下阻碍只有昭武将军的势力,无法扶持秦四暮上位,所以傀儡还不能死。
  她的动机不难猜,但重点还是在于此行目的——治好皇帝身上的秋瘟。
  这秋瘟让他格外沉迷秦三楚的身体,或者说偃师的身体,乃至于后宫里全是偃师,没有一个普通女子。
  虽说已知道秋瘟与舂杵有关,但皇宫也和外面一样,舂杵形状的摆件和雕塑不计其数,也不知哪个才是要找的。
  会不会在秦三楚身上?
  她随即察觉到我异样的注视,却浑不在意,只当我是个没有威胁的草包修士。
  倒是端详了一会我的信号接收器,淡淡道:“仙长的颈环小巧精致,像女子戴的饰物。”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好意思再看她。
  终于,她写完放下笔,转向脸色黑如焦炭的昭武将军,条理清晰地念道:“对于难民一事。本宫有两个选择给你。”
  “其一,停止战前筹备,把军饷用到驻扎边境的防线上,驱逐难民出境,让他们从哪来就回哪去,禁止再踏入舂都。”
  “其二,将难民接到舂都中心地域,以便管理,再降低赋税,弥补百姓近来所受的损失,长此以往,百姓会逐渐流入舂都,而没了百姓的邻城,不过是个空壳,自可不战而胜。”
  说罢,又问:“诸位觉得如何?”
  一时间,传来不少应和声,但碍于将军的情面,不做声的人更多。
  秦三楚直接取出玉玺,交与皇帝。“既然已无异议,陛下便定夺吧。”
  眼看着章印就要盖下,仍不甘心的昭武将军急切道:“陛下,史书上因红颜祸水而误了朝政的帝王并不少,臣恳请您三思而后行。”
  听到这句话,秦三楚猛然放下玉玺,凤眼微睨。“将军,我们同是辅佐皇上,怎地你连眼下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就开始学史书上那套,将亡国都怪罪在女子身上?”
  昭武将军脸色涨红,右手无意识按在腰间,张开又握紧。
  是拔剑的动作,倘若不是双手空空,恐怕真要克制不住。
  他恨恨道:“我就问你一句,为何不肯大大方方地让长老诊病?”
  “我自有打算。”秦三楚看着满脸迷离的皇帝,沉默地扭过头,声音冷至冰点。“昭武将军,我记得,你乃武将世家出身,祖上几辈都是征夷大将军?”
  “是,提这个做甚?”
  “那就对了,你这样的人,必定要走被歌功颂德的康庄大道,眼睛永远只往高处看。所以你不可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成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难民?为什么有人好不容易摆脱轻贱的戏子身份、坐上高位,却仍旧要受尽白眼?既然你不会理解,我又何必向你坦白?”
  秦三楚顿了顿,声音像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无比艰涩。“我只告诉你,若非有些事生来就注定,我何尝不想走和将军一样的路?都知道你对我族嗤之以鼻,可你能做的事情,我未必做不到。”
  “反倒是我位置,你能坐吗?!”她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疯狂,毫无征兆地掀开了腿上的被褥,也掀开了这一切荒淫的遮羞布。
  男人瘦骨嶙峋的手,正在脂玉般丰润的皮肉上贪婪触摸。
  这一幕幕极具戏剧性的画面冲击,我已经看呆了说不出话。
  连昭武将军也怔愣地张开嘴,口齿不清道:“你…你…你居然…这…这成何体统…”
  没等他说出完整句子,床上支着身子强撑了半天的皇帝终于咳出一口黑血,吐在了奏折上。
  本应盖着玉玺章印的地方,被大片污浊晕染,再也看不清秦三楚俊逸的字迹。
  薛佳佳慌忙摸出金丹给他服下,却也只能止血,收效甚微。
  “皇上!”
  所有人,无论宫女侍卫,还是妃嫔将官,都焦急地挤到了床前,生怕他就这么驾崩了。
  我被人群推搡,不慎倒地,入眼全是各式各样的鞋,看得我眼花缭乱。
  但是,少了一双鞋。
  云尖凤头履。
  来自昨天夜里挟持我的妃嫔。
  我茫然抬起头,在人群里搜寻那张脸。
  可她不在。
  秦四暮过来扶起我,我顺手抓住他,道:“少了个妃嫔,昨天御花园里她还在。”
  他目光立即黯淡下来,眼角隐隐有泪花。“是少了位,楚楚姐姐说她在宫中呆久了,思乡心切,昨晚便回偃师故土了。”
  “当真?”我不太相信,“我想今晚去看看,寝宫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也不信,但楚楚姐姐不愿告诉我,我只能眼看着姐姐们隔三差五地消失,却毫无办法,这也是我在宫里待不下去的原因之一。戚师兄,她们戒备心很强,你若是想潜入,我尽力帮你。”
  我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秦三楚方才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关键词:颈环,女子。
  有了,后宫妃嫔众多,如果混水摸鱼进去一个,说不定不会被发现。
  可惜不凑巧,这番前来舂都的女修没几个,更没有我熟识的。
  想和薛佳佳商量下对策,他却被层层围住,看来皇帝的状况稳定下来之前,他都无法脱身了。
  我有些头疼,现在身边的帮手,居然只有秦四暮和没来的荆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