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正是,长得壮些还能坐去树上钓鱼,还要有意思。”阿显异想天开附和他。
  闻慎则蹲在岸边拨弄下潭面,弄皱几朵绿云才舒坦笑道:“我倒觉得空些好,几时我那抛石车做好,就推来这里顽儿,没准儿砸几条肥鱼。”
  闻恪见机插话:“我虽不拦你造这造那,但你亦不该像前些日子那样日日逃学,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好大哥!你再念下去鱼恐怕也睡着来。”闻慎恹恹央他。
  岸边渐渐热闹起来,付云扬也在一旁嫌弃起阿蒙:“这便是你挖了整早的蚯蚓?只差比鱼钩细。”
  “可小的确乎挖了整早……”
  “罢,分去他们那儿。”
  “是。”
  所有热闹中,只两人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过话,令约坐在阿显带来的小杌子上,掂着钓竿向右侧瞟上眼。
  仲春湖畔,莠草杂花丛生,霍沉静坐其间,似乎比她还矮出截,腰际别了根玉笛,手随意扶在膝上,仍是那副不高兴的神情。
  这人实在爱板着脸。
  她想着,阿蒙那头已将鱼饵送来她这儿:“贺姑娘,鱼饵。”
  话声引得霍沉侧首,只见令约眉眼低垂接过小竹筒,而后轻手轻脚地抖了抖竹筒,挑拣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蚯蚓。
  霍沉:“……”
  他无奈叹息声,叫道:“阿蒙。”
  短短两字砸到阿蒙耳边,有如洪钟当头,登时一个激灵,震声道:“贺姑娘!”
  令约教他吼得手一抖,蚯蚓落去杌子旁的石头上,颤巍巍蜷缩成一团,阿蒙仓忙拾起,另只手搂来半空中晃悠的鱼钩,道:“姑娘纤纤玉手怎能碰这腌臜东西,小的替您挂便是。”
  令约:“……”
  霍沉:“……”
  众人:“……”
  倒不必如此夸张。
  “咳咳咳。”付云扬那端呛了几声,喉间似是按捺着笑意,扬声与几个少年道,“那便说定了,今日谁钓的最少,谁就簪——”
  “厉害!闻大哥!”
  “好肥的鱼!”
  “说好君子坦荡荡,你竟背着我们先动手!”
  闻恪凭一条鱼引来几个小少年的关注,一阵骚动后都急忙忙坐下,静心垂钓,被忽略的付云扬气结,但没道理发作,只好也掂着鱼竿坐至湖边。
  风轻轻儿呼着,令约枕着双膝,托腮端视潭面,鬓边细碎的发微微颤袅。
  近岸处水清见底,沙石偶教暗流冲散也看得一清二楚,再往深处去些,便只见山色与云影天光。
  静谧许久,阿显那里忽然低赞声:“欸,有了。”
  小少年欢喜提了竿,果真钓起一尾巴掌大的鱼儿,信手抛去脚边刨出的小水潭里。
  水花溅得极高,令约欣羡瞅上眼,默默抬高自个儿的鱼竿,确认鱼饵尚在才又放下。
  等啊等,日头一阵高过一阵,旁边不知是谁又提了竿,“咻”的声,又不知是谁将鱼抛下,“噗通”一声……
  只知这声响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就好似湖底全是鱼。
  久久没能钓到的人不免怀疑起甚么,难道说……是阿蒙手臭?
  毕竟这岸边只她跟霍沉是阿蒙亲串的饵,也只他们连根水草也没捞起。
  就在她预备推卸责任、诬陷阿蒙时,阿蒙忽也欢呼声,钓起属于卑微阿蒙的鱼。
  霍沉:“……”
  令约:“……”
  难得贪玩一回,却落得如此境地,令约难堪收回眼,途径霍沉时有意多看他眼,果然捕捉到他臭得不能再臭的脸色。
  唉,恐怕是气上添气,更气一筹了。
  她正想着,无鱼问津的钓竿忽像是被重物拽了拽,登时醒素,头未回正手便猛的提竿,一条肥鱼在空中盘旋几圈,甩干鱼鳞上附着的水,最后晕晕乎乎坠进阿显脚边的小潭里。
  “噫!”阿显两眼乍亮,朝兀自发懵的少女笑出口白牙,而后侧转过身,“是我们赢,我阿姊先钓着。”
  付云扬闻言支长脖颈,越过几个少年看那两人眼,含糊嘀咕句甚么,令约听不清明,但也知他们几个在背后拿他们做赌,无奈何撇撇嘴角。
  这下可好,只剩霍沉一人未开张了。
  令约回身,阿蒙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挂好了鱼饵,她哭笑不得地谢过,抛了钩。
  一旁的霍沉不时瞟向左侧,发觉某人总是欲言又止地盯着他,忍不住彻底偏过头。
  四目相对,话到嘴边的令约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她本意是想让霍沉高兴些,不然浑身罩着阴云,鱼儿哪儿肯上钩,可一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恐说完这话他更怄。
  难。
  少女心底百般为难,面上功夫更要做足,索性漾开抹微笑,冲霍沉弯了弯杏眼。
  霍沉握竿的手微微撤力,鱼钩被咬拽也无动于衷。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笑——她虽性子浅,但遇着有趣的事总会解颐赏笑,唯独这回,没人逗她,她仅对着他一人冁然展颜。
  霍沉无处安放的左手慢慢圈住腰间玉笛,尽管她笑了那么一瞬后就若无其事地回过眼,他仍是抑制不住地悸动,若无这身躯壳阻挠,恐怕心已跳去云端。
  一朝霁朗,霍沉再看湖底的云时也不觉堵得慌,反觉得它们胀鼓鼓又皱巴巴的样子像极先前了自己,有些可笑。
  “咻——”
  旁侧的少女转眼间竟又提起一竿鱼,霍沉眼快收敛好笑意,似是被定住,怔怔举着空竿。
  令约这儿则是一回生二回熟,将鱼甩了两圈后稳稳接来手里,鱼身滑腻,摘钩时好费了番气力,偏偏它还挣扎得厉害。
  应付之际,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绝妙的主意哄霍沉。
  只见她侧身搁下钓竿,双手摘下鱼,随后不着痕迹地向前抛了截,噗通一声,鱼跌进霍沉身旁的小潭里。
  霍沉摸了摸溅来脸畔的水,僵硬低头,一条鱼正浑身不自在地游来窜去,激得水有些浑浊。
  他又抬起头,眼前的少女没有像方才那样笑,而是捏了捏空无一物的耳垂,慢声慢语解释:“是它自己飞过去的。”
  好容易认命的鱼:“……”
  “想来是上错了钩,见是我,就忙不迭找你来。”她继续道,言语间甚至解释起他为何一条也没钓着,委实贴心。
  氛围正好,闻慎却十足不懂事地感慨来:“霍大哥还用漂亮姐姐哄吗?”
  云飞闻声惊恐扭头,拽了拽他衣角。虽、虽他说的是事实,但这不应当,三哥只是被贺姐姐哄,又非觍着脸求贺姐姐哄,不同的。
  “阿慎。”闻恪也不赞同地叫他声,他坐在尽头,虽未听清那边人说甚么,但听见闻慎淘气就不自觉想管束句。
  闻慎闭嘴,装作无事发生,令约则是心虚垂了垂额,不愿面对霍沉的脸。
  她哪里料得到闻慎会跳出来起哄,这下好,恐怕是又冒犯到他了。
  见众人各有所思,付云扬与阿蒙遥遥对望眼,从彼此眼中读出同样的意思:这位会恼才怪。
  果然,霍沉似是被闻慎这话点醒,憬悟到她这是在哄自己,一时间又膨胀起来,单凭这副躯壳再挡不住甚么,灵魂也出了窍。
  他将钓竿插去石块间不管顾,而后抽出玉笛夷悦吹起来。
  笛声盘桓于溪湖边畔,流丽悠扬,似与竹涛、泉涓、鱼浪声融为一体,全然惊扰不到湖中觅食的鱼,该它上钩时仍旧上钩,并不会因岸边笛声停止自投罗网。
  令约清悄听着,忆起冬日里坐在溪畔听笛的事,那回他的笛声是呜呜咽咽的,和今日不同……她浸没在思绪中,和从前一样,觉得似乎忘记些甚么。
  左右也钓不起第三条鱼,她干脆也撂下钓竿,伏低脑袋在脚边捋些野花跟莠草玩儿,霍沉眼望着她,越发慊足。
  待到午初,一行人总算优哉优哉地收了场子,几人中钓最多的无疑是先发制人的闻大人,此时这位年轻的知县高兴吟上两句诗,随后便计划起犒劳手下的事。
  几个少年也攀比得上劲儿,不单数量要比,个头也没落下,争执不下便请闻大人做主,只付云扬一人记得最初下好的约——谁钓的最少,谁就簪着野花儿过剩下半日。
  霍沉闻言,从飘忽云端跌落,乜斜眼睇他。
  付云扬背对令约冲他挤挤眼,其后笑转向令约:“贺姑娘手中花环可有用处?”
  嗯?
  令约愣了瞬,垂头看手里东西……野草编成的草环,凌乱插上几朵粉黄野花,丑得别出心裁。
  想明白他是想把这草环戴去霍沉头上,不觉歪头觑向霍沉,见他薄唇轻抿,面上没半点不情愿,蓦然间想到甚么,举起花环挡住唇边的笑。
  等笑意收敛妥当,再才亲自递给他。
  “多谢。”
  受罚之人礼貌谢过,混不介意花环有多丑,直接将它顶到头上,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他也要给她扣一顶花环,和她一般好看的。
  回到竹坞,溪边浣衣闲谈的两个妇人瞧见头顶花环的人,憋笑半晌。
  也因这个,郁菀家去后又替霍沉添了笔好,不好颜面,是个真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戴点草。
  回头看这章似乎太含蓄了些_(:_」∠)_总之,论撒娇的重要性,阿约对霍老板开启了宠溺模式,但是霍沉还要作一波(?我真的没有给错剧本吗
  好在闻大人对阿约是父母(官)爱,不然看见亲弟弟助攻别人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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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闲窗影
  花朝晴明, 初阳探窗时,令约正坐在妆镜台前任由郁菀打扮。
  每年生辰时都会被压住来这么遭,从首饰到衣裙样样崭新,她也习惯来, 只是不知何至于此。
  她又非甚么老人家, 哪儿用过什么生日?小时候么, 尚且会为漂亮衣衫流露欢喜, 如今么, 穿着新衣总有两分不自在。
  “娘——”
  郁菀正替她绾发, 听她开口以为是她坐不住, 连声许诺:“快了快了。”
  令约默了默, 又瞅眼镜中人。
  世人常说女大十八变, 这话放在她身上半点不假, 从前那个面黄肌瘦、被伙伴笑话成丑八怪、瘦猴儿的小丫头竟不知不觉间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