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连语涵点头,李邕便伸手将她半扶起,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边看她喝还边自责:“委屈您了。乡野之地,只能如此,不过好在水是干净的。”
  清甜的水润泽了干渴的喉舌,连语涵慢慢喝下了大半碗水,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再喝。李邕知其意,忙将她轻轻放下,又把粗瓷碗放回不远处的小凳上,这才回到床前来。
  连语涵半靠在月洞门木床边沿,一边打量身处之地。这是一间有些老旧的屋子,屋内除了一张床两个凳子还有几个堆叠起的木箱子,竟再无他物!倒是和箱子凳子比起来,自己身下这张床还算齐整,但也不是什么好料子打造的,和精致更是半点搭不上边。
  她活了两辈子,都是在绮罗富贵乡,何时到过这样寒酸的地方,一时竟有些新奇起来。
  待她心里大约有了底,这才问起一直站在床前待命的李邕:“你方才为何唤我殿下?”
  李邕愣住了,手足无措了半响,才支支吾吾道:“您……您是县主,身份高贵……”
  “不对!”连语涵打断他的话,眸光清亮:“不在宫中住,何来‘殿下’之称?你不要看我是小孩子就好骗!”见李邕找不到好解释,甚至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她微微一笑:“算了,我不问你这个。现在我们在哪里?这个总可以回答我了吧。”
  李邕舒了一口气,枉他身为资深暗卫,一把年纪的人了,经历过的事半点不少,偏偏每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主子都能有办法叫自己哑口无言。
  “您现在所处之地为淮南府凤台县大山镇小岗村,那日落水后……”
  李邕刚起了个头,“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后生端着一个碗进来,看见半靠在床上的连语涵,他有些惊喜:“呀!小姑娘醒了?”
  李邕见他进门,忙将先前的话头应下,对连语涵解释道:“这位谢安谢公子,就是他将您……我们救下,此处正是谢公子的家,这几日多亏谢公子收留。”
  谢安见李邕如此说,顿时羞红了脸,腼腆地低下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连语涵正了脸色道谢,谢安连连摆手,又想起了手上的碗,忙道:“我给李姑娘煮了一碗鸡蛋羹,她落了水,又好几天都不曾进食,此时正该补一补。”
  李姑娘?连语涵有些讶异地看了李邕一眼,谁知李邕比她更讶异:“谢公子,你怕是误会了,之前忘了同你说……”
  连语涵知道他要说什么,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笑容可掬地对谢安道:“谢大哥,李叔叔是我世叔,我姓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下田插秧……插秧……寒窗苦读十几年,上了大学来种田~~~~(>_<)~~~~ 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第二十二章
  洛河至广通渠中段,楚王并安国公府两只船队遭遇水匪,伤亡惨重,震惊朝野!
  年逾古稀的老安国公不慎落水,被救起后高热不退;安国公孙女,翰林学士连世珏独女落水后便失了踪迹,沿河两岸遍寻不得,众人皆道怕已是凶多吉少。
  秦太夫人哭晕过去好几回,若不是还要强撑着照顾病榻上的丈夫,想必此时也已经倒下了。
  承平帝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着三品上将军率兵,剿清水匪,荡平江淮!”
  每天都有圣旨离开京城,每天都有江淮甚至天子脚下的官员下诏狱,被抄家,市口斩首,或满门抄斩,或家眷流放千里,无人得以幸免。
  刘延的理智只有在每天听暗卫汇报寻找结果时才能恢复一会儿,却又很快转为暴戾。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上一世没有这一回事的,可是偏偏却出现了。难道他要在失去她一次后,再次失去?
  不可能!
  连语涵这一失踪,似乎天下都抖了几抖,可她这当事人却毫无所觉,每日只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体验着从未见识过的乡村生活。
  一群神气活现的大白鹅列队从谢安家门口经过,蹲在门槛上的连语涵大为惊异,转头问身边的谢安:“重黎哥哥,这难道是鸿鹄?”思忖了一会儿,又自己否定了自己,面上满是困惑之色:“不对呀,我曾在京里见过鸿鹄,脖颈修长,体态柔美,可这几只略肥壮了些……”
  似是听到连语涵诋毁它们的外貌,领头的大白鹅停下脚步,扭过脖子,昂首挺胸地冲她“嘎”了一声。
  连语涵笑了,伸手想去摸大白鹅的头,谢安瞧见忙拦下她的手,肃了脸色道:“这是农家养的白鹅,很凶的,会啄人的!”
  “看着挺温驯的嘛……”连语涵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将手收回去。
  此时她已换下一身绫罗,身上穿的是谢安特地去镇上扯的细棉布做的碎花衣裳,头上身上的簪环璎珞项圈也俱都取了下来,只用红头绳挽了两个丫髻,露出一张皎如新月的小脸。
  值得一提的是,那身衣裳是谢安裁的,两个包包头也是谢安给扎的。
  大白鹅瞪了她半天,也不见连语涵上前挑衅,之前被激起的战意渐渐冷却,无聊地叫了两声,对身后的鹅们“嘎嘎”吩咐了一阵,队列再次排好,大白鹅重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踏步离开。
  连语涵目送这群大白鹅远去,默默叹了口气。
  谢安从屋里拿了个小板凳出来,对她招手:“涵涵,进来坐凳子上吧,一直蹲着腿会麻的。”
  见小姑娘乖乖坐上了小板凳,谢安满意地笑了,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还要去拾掇拾掇院里的胡瓜架,便又忙去了。
  院子就那么点大,连语涵挨着青竹搭起来的胡瓜架,又叹了口气。谢安一听这叹气声就住了手,为难地看向她:“涵涵,我真的不能带你出门玩,李大叔再三交待过的。”
  “可是这里真的很无趣啦!”连语涵烦躁地站起来转圈圈,满脸都是不高兴。
  谢安从来没跟这样小年纪的女孩儿打过交道,更何况这小女孩儿还雪嫩得如同玉人一般,叫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连语涵一发牢骚,他顿时就慌了神,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正在他心底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带小姑娘出门玩儿时,矮矮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熟悉地推门进来,还没踏进门槛就兴冲冲地道:“谢大哥,我家新摘的白菜,我娘让我给你送——”
  话音戛然而止,一脚踏在门槛上的少女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院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有些反应不过来:“谢大哥,这、这是……”
  谢安冲小连姑娘眨了眨眼,一转头又是那副呆板木讷的样子:“王姑娘来了,这是我远房表妹,隔壁县来的,我表叔带她探亲,路过这里,就来看看我。”
  “哦……哦。”王惠点点头,复又笑了起来,虽然肌肤微黑,但胜在年轻,一笑倒也有几分明媚:“是你娘那边的亲戚吧?我记得她是隔壁县的。”见谢安点点头,她抿着唇笑道:“难怪呢,我刚刚一进门吓了一跳,就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小丫头。这下就说得通了,你生的也白,你表妹自然也是白净好看的。”
  少女直白不拐弯的夸赞让谢安微红了脸,他悄悄瞥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连语涵一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话头拐回来:“这白菜你家统共也只种了一畦,怎么还拿来给我?劳王婶惦记着,这心意我受了,白菜还是……”
  “别,别!”王惠着急了,把用稻草绳捆着的一大把白菜放到灶台旁边,冲谢安道:“我家的够吃呢,给你你就收下。好了我还得回去干活这就先走了!”边说边像进来时一样匆忙地离开了,生怕谢安再推辞。
  谢安苦恼地看着那捆白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就发现连语涵正坏笑着瞧他,瞧得他窘迫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唔,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连语涵的表情很纯很天真,却挡不住眼中狡黠的笑意。
  谢安用手挡住通红的脸:“我、我去烧饭……”
  李邕原本打算去镇上瞧瞧,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淮南府的暗卫联络点,结果从小岗村到大山镇的路上就花了大半天时间。在那个统共不过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上绕了一天也没找到驿站,打道回村前,他惦记着不能委屈了小主子,特地又去买了两只鸡,几盒点心,还去镇上唯一布庄买了最好的缎子,打算回去让谢安给裁成衣裳。
  回村时已是黄昏,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从田里劳作了一天的农家汉子三三两两地从田垄上往回走,村口的大树下一群小娃娃嬉戏笑闹,做好了饭的妇人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安宁景象,冷硬的棱角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绕过人多的大路,从僻静处走回谢安家。
  “李叔,你回来啦!”连语涵正坐在小板凳上笑着和灶旁的谢安讲话,见李邕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顿时眼中就放了光:“你买了什么?”
  “镇上的点心,还有一些缎子。”李邕满心都是歉疚:“不是什么好东西,委屈您……你了。”
  连语涵抿唇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好东西我不知见了多少,倒是这些有野趣。”
  这话叫李邕听了,心下却是更难过了些。他自觉陛下将唯一的帝姬交给他教导,可他不但露了马脚,无法再继续教小主子习武,更是护卫不利,如今只能让她吃这些粗糙的食物,穿那些村姑才穿的衣裳……
  “李叔,你怎么买了两只鸡?”谢安从灶台旁边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奇怪。
  李邕回过神来,笑着将捆着脚的鸡递给他:“瞧见镇上有人卖,就顺手买了。刚好杀了炖汤给姑娘喝,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谢安点点头,接过鸡往屋后鸡窝去。
  谢安不在院子里了,连语涵脸上的笑便淡了些:“可找到了联系的途径?”
  李邕摇头:“不曾,大山镇太小,没能寻到驿所,究竟连信鸽也没有。”
  “唉……”连语涵愁眉苦脸,“这会儿祖父祖母不知道多担心我呢。”
  陛下必然也很担心您——李邕在心里想着。
  ☆、第二十三章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李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姑娘,您看……要不咱们过两日就启程,直接去凤台县里?此时朝里必然正派人四处找您,咱们直接上县衙去就行了。只是路上崎岖,可能要委屈您了……”
  大山镇和凤台县离得其实不远,只是一路要翻山越岭走上三四天,没有平坦的大道可供行走,路上也难免餐风露宿。别说连语涵年纪尚小且又是千金之躯,就是普通的乡下姑娘要走上这么几天也是极吃力的。
  农家木门不隔音,谢安站在屋外,原本打算推门喊两人吃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点一点垂下。方才少年俊秀的脸还带着笑意,此时却只剩惶惑与茫然。
  屋内的一大一小却都没注意到,连语涵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去大山镇上,可有瞧见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