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夜晚很冷,除了狗吠声,只有一个摇摇晃晃过来的醉汉,男孩面如死灰,目光空洞。
  楚安宓远远看着,虽然年纪不大,可她也隐隐觉察到会发生什么。她没有出去,也没有叫人,更没有救他。她想要周渡更依赖自己。
  等男孩被按在地上,他黑漆漆的眼珠,无波无澜,仿佛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楚安宓可以救他,只要喊一声,镇子里就会来人。可她没有,她要这个男孩完全属于她,依附她,爸爸妈妈不爱她,她要一个只属于她的“玩具”。
  最后关头,周姥姥满脸焦急地找到了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愤怒地殴打着醉汉,心疼地把男孩抱起来,带他回了家。
  从那以后,他对所有事愈发冷淡。
  成长过程中,楚安宓常常对他说:“我是你的朋友,会对你很好。周渡,你看看我。”
  他并不看她,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从周姥姥口中,知道他的父亲杀人是怎么回事以后,楚安宓说:“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你现在很幸福,可以去大城市读书,想要什么可以买什么。你妈妈不会死,还有个妹妹。”
  他眉梢动了动。
  “你家以前很幸福吧,我听你姥姥说,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长大以后,楚安宓对周渡的心思发生了变化。她情窦初开,喜欢上周渡。她去学心理学,想让周渡也需要着自己。有一天,周渡身边出现另一个少女。
  少女活泼大胆,青春漂亮。楚安宓很不安,更加愤怒。她处心积虑把周渡化作自己的阵营,却有人来抢。
  少女对周渡很好,不是她这种在他出事以后嘘寒问暖,而是永远挡在他身前。
  她带周渡领略这个世界的美丽,保护他的自尊与梦想。周渡的眼睛不再如两块不化的冰,他开始有了别的表情。
  对着那少女,他会不屑,会嘲讽,会恼怒。还会……笑。
  楚安宓厌恶她,得知覃樱身份以后,这种情绪更甚。她只有周渡,怎么可能容许覃樱抢走。
  楚安宓性格偏激,掌控欲极强。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周渡眼里明明只应该有她,他却因为另一个人生动起来。
  被周渡一语道破当初的事,楚安宓踉跄几步,万万没想到,那件事发生时,周渡知道她在,也知道她没有救他。他早慧而沉默,在不知道她居心的情况下,不怪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
  她有些绝望,试图辩解,周渡却已经离开了。
  楚安宓咬唇,极力冷静安慰自己,在周渡眼里,她顶多“懦弱”。周渡不知道她的那些想法。
  她不后悔,只是那件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应该喊两声博取好感。
  一想到如今覃樱家的境况,还有另一个骨髓匹配成功的消息,楚安宓忍不住笑了笑。
  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她能活着,覃樱却会被逼死。谁让这个生来好命的表妹,永远享受着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呢。以前是家,现在是周渡的爱。
  *
  覃家的情况,弥补的办法却只有一个,就是凑够一个多亿。
  彼时覃樱和赵雅秀被困在房子里,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周渡走出病房,没有再管楚安宓。
  他从新闻里再次看见覃父自杀的消息,起先,周渡转开目光,告诉自己别在乎,这本就是他最初的目的,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们毁了自己的人生,却毫无所觉地幸福着,令人厌恶而痛恨的幸福。
  他应该快意的,看着她那么愚蠢而真挚地追求他,他明明从未动容过,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那么漠然。
  以往每日清晨,去教学楼的路上,会有个女孩眉眼弯弯站在花丛旁等他,用愉悦的声音和他说前一天发生的趣事。
  他的世界本来很安静,因为她变得热闹无比,现在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覃樱。周渡拧紧了眉,告诉自己,仅仅是不习惯罢了。
  但她的影子随处不在,吃饭时,他会想起她坐在对面,把好吃的菜分给他。路过音乐室,他想起她弹奏钢琴的模样。后来他看见夕阳下,自己的影子,突然忆起,少女背着大提琴,倒退冲他笑。
  周渡,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他压抑着心内震颤,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去律所实习,听见有人谈论覃家的事――
  “……那群人不好惹,还不上高利贷,覃家早晚会出事。”“她们前段时间想找法律援助,但是没用。这种案子,那个律师敢管。”
  “也给不起律师费了吧,怪可怜的。那个少女我见过,很开朗漂亮。昨天,她妈妈为了保护她,跳楼了。一夕之间,家庭破碎,背了这么大的债务,她看上去很绝望,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
  周渡心脏钝痛,突然起身,往外走。
  有人叫他:“周师弟,你去哪里?”
  第34章 等待(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周渡带着钱去找覃樱那天, 恰好是这个冬季最冷的一天。
  一张薄薄的卡片换了他二十年的青春,胃里隐隐作痛,是这两天陪人喝酒的后果。
  坞城的雪化了一半,鞋子踩在地上, 有浅浅的泥泞之感。
  他来到医院, 问起护士, 护士愣了愣:“她们昨天已经出院了。”
  其实也就只错过了一天, 那时候的周渡,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六年。他出卖了自己仅有的东西,换来的却是覃樱的永不再见。
  她离开了,来时热烈,走时悄无声音。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他觉得疼, 细密的疼痛从心口散开, 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要他爱她, 她成功了。可真的当周渡爱上了她,她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们长大了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是非你不可。对于覃樱来说, 她的新生活刚开始。对于周渡来说,他的生活也得继续。
  拿了一个亿, 是二十年的无尽深渊。楚安宓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脸色都白了:“你竟然和马总做交易,你真是疯了。”
  可即便是疯了, 覃樱也不会再回来。
  楚安宓找到在雪地中的周渡时, 他已经奄奄一息,失神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鲜血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看见的世界是一片血红色。
  他快要死掉了, 这次她救了他,因为她还要这个人,不允许他死,更不允许他为覃樱死。即便有一天周渡死了,也一定要因为自己。
  救护车和警车都出动了,少年安安静静的,一声没吭,仿佛感觉不到痛,像当年沉默安静的男孩。
  楚安宓哭得不能自抑,猜到他把钱退回去了,毁了约。他敢毁约,那些人就敢要他半条命。
  可周渡不管不顾,就是这么做了。他冷冷地想,既然二十年青春换不来覃樱一个回头,他何必作践自己。
  周渡养了很久的伤,周姥姥说:“把她忘了,重新开始吧。姥姥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离开以后,应该也有很好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小渡,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也许你现在觉得痛苦,可是过几年后,这些痛苦成为记忆,你回首看,其实也就是过眼烟云。”
  他说:“嗯。”
  忘了,让时间带走一切。忘记她的音容笑貌,忘记她带来的欢愉与痛苦。总有一天,他想起她的时候,只会无关痛痒地说一句,哦,是那个人啊。
  可时间并没有赠予他想要的慷慨,无数次午夜梦回,他起身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万家灯火点亮,心中一片荒芜。
  男人的痛苦与女人不同,他没有宣之于口,也没有流露半分,仿佛慢慢的,真的把覃樱这个名字移除了自己的生活。楚安宓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看了两个月心理医生。
  那一天,楚安宓第一次歇斯底里。她不愿承认自己输了,可周渡的病例明明白白向她袒露着一切。
  他是那么爱另一个少女,爱到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去看医生。一个冷漠的人,偏又是最简单纯净的人。
  医生说:“世界上没有忘记一个人的药物,催眠也做不到。”
  “我知道,我没有想忘记她。”他哑声道,“舍不得。”
  舍不得那段记忆,舍不得这个人,他只是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的痛苦压抑而冰冷,他的爱也如性格一般沉默。
  楚安宓发现了这一切,第二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不可能就此放弃,周渡冷酷而偏执,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女孩,从小被拐卖,醉酒就打人的父亲,懦弱又刻薄的母亲。周渡就是她黯淡坎坷生命中的救命稻草。他们是一样的人,同样坚韧又强大,让她割舍周渡,无异于割舍去她半条命。
  覃樱能得到的东西,她也要得到。她不会比那个愚蠢无知的表妹差。
  证据事件以后,周渡与她形同陌路,楚安宓没有放弃,有一天她跌跌撞撞来找周渡,脖子上带着吻痕,笑得灿烂。
  “周渡,你看,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以为马总为什么不再追究你毁约,都是因为我啊,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确实低眸看她,半晌道:“是么。”
  她眼泪夺眶而出,伸手去拉他衣摆:“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为你付出。”
  周渡拂开她的手,第一次彻底看清楚安宓。比他还可怜啊,他对于楚安宓来说,就是她疯了也要得到的一样物品,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后来,马总倒台了,当初放覃家高利贷的人也从坞城消失了。
  楚安宓成为楚医生,周渡也成为周律师。楚安宓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周渡冷眼看她自导自演一场又一场戏。
  当年覃樱说他冷漠封闭,如今他开始学会与人正常交往,还交了不少“朋友”。若她有一天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他现在的模样。
  随即,周渡低眸笑了笑,他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回来。
  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不堪,渡衡开分所时,周渡作为合伙人,应当去s市,最后他把这个契机给了殷之衡。
  殷之衡说:“为什么,你比我更适合。”
  周渡说:“有些事还没做完。”
  他抱着微不可查的希望想,他等在这里,有一天覃樱会不会回来?
  直到他在h大校庆上看见她,一如当年,少女笑语盈盈,时光未曾让她半分改变。
  他心如擂鼓,魂不守舍朝她走过去,几乎漫出泪意,耳边却是冷冰冰的提醒――
  “她恨你,就像当初你恨她。”
  他们之间早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往前一步是地狱,那种感觉太痛了,他再也承受不起。
  如今被爱着的是她,一句言语,就可以让他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但他得知她过得不快乐,最后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
  守望这么多年,才有个结果。怪不得对于周渡来说,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周渡没有问覃樱,有没有原谅他们的过去。
  他摸了摸她头发,这一次覃樱没有躲开,周渡说:“我等着你。”
  覃樱知道他的意思: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没几天,自关夜雪的事情后,覃樱第一次和孙雅秀通话。关夜雪的事情瞒不住,到了这时候,孙雅秀什么都明白了。
  她苍老不少,无力地说:“你做得对。”
  不能不管关夜雪,可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掩盖不住。许久,孙雅秀神情复杂地说:“你和以前喜欢的那个孩子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