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非我有
  该赶的,该散的,都走了个干净。
  多宝应通天之令,走入谷中山庄时,菡芝仙正伏在云霄膝头,小姑娘哭得难过,时不时地抽噎几下,一手又不由拽着云霄纤白的衣角。女修半阖眼眸,一侧拢于阴影之下,看不分明。
  紫色的花海连绵至山庄之外,随风摇曳着。道人拨开花枝,踏过外界那层幻境,径自入内。
  云霄并未起身,只朝他微微颔首。她一手抚着菡芝仙的长发,眼眸沉静几分。
  事情既已至此,出事的又是与她攸关的至亲,自然,这静修之令也暂且中止了。多宝端详她几分,那一句“福祸相依”,复被咽了下去。
  清风朗月般的道人,尚未道明来意,早有准备的云霄已将阵图递上。她又望了菡芝仙一眼,意味不明地道,“想来以大师兄高才,不必我多言了。”
  多宝也不多顾及,当着她的面打开阵图审视一番,又合拢了卷轴。
  “师妹安心静待即可。”
  道人踱出几步,复而回头,“这件事总归会有个交代。”
  “但愿及时。”云霄抬眸看他,眼眸深邃,是未曾展露在菡芝面前的沉沉色调,“我只有这么两个妹妹。”
  她语调很轻。
  多宝却凝了神色,脸上是风霜雨雪洗练过的坚毅与从容,他定定地看了云霄一眼,“这天,还没塌呢。”
  玉虚峰后山。
  通天轻敲着桌案,眸中坠光,另一手仍按压在碧叶上。元始神色淡淡,身前茶水已凉半边。
  太清执着拂尘缓缓走来时,便见两位弟弟一个比一个心神不定,偏生能强迫自己稳稳地坐着。
  通天下意识起身,喊道“大兄。”
  元始肃然,“兄长。”
  太清眼眸微挑,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又停留在通天攥紧的叶片上,收回视线,他颇为玩味地一笑,“没吵起来?”
  然后便听见自家幼弟颇为生气地喊了他一声哥。
  太清道尊随手揉乱了通天的长发,又在他发作之前,运起术法,重新为他束发戴冠。他的动作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安抚意味在里头。顶着元始冷若寒霜的死亡视线,他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动手动脚。
  元始忍了很久,到底没吐出那句“胡闹”。
  长幼有序,所以不能打。
  长幼有序,所以不能打。
  长幼有序…来人啊,给吾换个兄长啊摔。
  这一打岔,元始心头积攒的愠怒又缓缓平复了些许。
  太清瞧着通天的神色也稍稍舒缓几分,眉间戾气亦散去许多。这才正了正神色,抬眸看向元始,“我掐算不出情况,便来看看你们。”
  他一手仍揽着通天,不着声色地替他揉了揉眉心攒簇。红衣圣尊索性往他怀里一埋,神色恹恹,“哥,我连阿宸都找不到。”
  元始沉默地捏碎了手中茶盏,偏过头不去看他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的弟弟。
  “人可都无恙?”
  通天点了点头,又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眸色微凉,“我只能大底确定她们性命无忧,而这点感应也是明明灭灭。”
  “元始也是?”太清问。
  元始阖目不语,半晌才面无表情地回上一句,“太乙约莫无碍。”
  这个“约莫”就很微妙了。
  太清了然,又顺手揉了揉幼弟的头,接触到两道意味不同的目光后,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低头问通天,“可还有什么法子?”
  通天蹙眉,“我已唤多宝去找云霄复刻阵法了。想来,该是有份存档在她手上的。”
  “仲兄已经遍查过阵法原处的位置,未见什么异常。”他又朝元始望了一眼,“那或许是阵法的运行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元始眼眸冷淡,闻言仍是给面子地微微颔首。
  “我亲手教出的徒弟,我自己明白。况且她们姐妹三人于阵法一道天资独具。这个幻阵,修修补补也不是一次二次,不至于混淆什么参数变量。我只担忧,她们低估了阵法运作过程中念力的侵蚀……便如那诛仙四剑一般。”通天说到此处,不由一顿。
  太清轻轻拍着他的背,通天眼眸微闪,又从先前的怅惘中脱离出来。
  “昔日道魔量劫,师尊与魔祖一战,几乎崩碎西方主要灵脉,生灵涂炭不说,作为杀伐至宝的诛仙四剑,亦承载了众生恶念,怨魂不消,境界随之跌落。”他随口提了一句前尘云烟,又道,“由此,我怀疑在这小千世界阵法的运转过程中,亦聚集了几分念力。”
  “念力不消,久而生乱。”上清道尊沉吟许久,给出了初步推断。
  元始皱起眉头,冰雪凝成的容颜染上几分阴郁,“但这昆仑玄境,岂会聚起过多执妄?”
  又怎么会,无人感受到分毫变故。
  甚至包括三位道尊在内。
  不可思议。
  绝无可能。
  他眼眸暗沉,万载的寒冰冷到彻骨,又不及那一瞬间他心底的凉意。
  太清敛目沉思,通天微怔,不由拽住长兄的衣袍,迎上他的视线,却又吐不出半个字。
  太清被暂且打断了思绪,也未开口,他只小心地将幼弟拥得紧上几分,以广袖作了屏障,掩下了通天洞察天地的眼眸。
  一寸寸地抹掉了眼底多余的情感,太清道尊神色淡漠地望向玉清,似玉石雕琢的神像,“元始,慎思。”
  那声音太冷,冷得通天本能地一颤,想抬眸看向兄长,双眼又被他不容抗拒地阖上。
  元始一顿,低头道,“是……长兄。”
  世人皆说,太上忘情,无为真法。
  那又缘何,生了这三千丈白发?
  通天想,难道他的兄长,不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吗?
  玉宸想,为什么这份温柔,永远都留不住呢?
  她半跪在幻境之间,漫天的黄沙中,只以三寸桃夭支撑着微薄之躯。透过天地染上的血色,呜咽着是谁家不归的魂灵。
  少女眼眸微沉,墨色长发散落一地,纯粹的黑色蜿蜒伸展,覆盖上她的身躯。秉着一腔执妄,她折却黄沙的方向,极力想看清对面之人的面容。
  千千万万年的相守相伴,彼此的容颜早已被描绘入魂骨,可她仍然像是从未看清过她的至亲。九曲黄河阵万里的风沙迷了她的视线,让她再也看不真切。
  往事像是风沙席卷过的草原,沉重的寂灭的被挽留,轻灵的生机的被夺取,如同经年的一场大梦。
  到了梦醒的时候。
  白鹤童子执起玉如意的手不带半分迟疑,她怔怔地看着琼霄身死道消,碧霄随之应劫。而她伸出的手并未触及真实。绽开的万千术法没有一道能拦下三宝玉如意的攻势。
  红花白藕青荷叶,扁拐如意青萍剑。
  而这一切湮灭,又缓缓在她眼前拉开新的序幕。
  周而复始,永无止息。
  她眼角余光掠过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又带着几分恍惚地想到,那便该是,这个世界的太乙真人了吧。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阖了眼眸,倏忽沉寂了心声。
  “你说,天地不容无心之人。”
  “这是谎话。”
  而她神色淡淡,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又随手将桃夭丢到一边。少女抬眸看向天际,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她笑得肆意,笑得张狂,又笑出几滴无声的泪。
  滴答,滴答。
  是雨声泠泠。
  听雨的人踏过一地烟沙,衣袍染血,长剑曳地。
  她突然闭上了眼睛,而三尺青峰无声地贯穿了兄长的身躯,再没有半分转折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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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自己点一首梦醒时分。
  不太敢打太清老子的名字,总觉得慌慌的。
  唉,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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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责任小剧场】
  元始希望幼弟乖乖巧巧。
  元始讨厌太清老是溺爱弟弟。
  元始喜欢一本正经地训弟弟,但不喜欢弟弟怕他。
  但弟弟还是跟太清跑了。【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