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之上 第50节
  陈飞麟问道:“明早有没课?”
  他以为陈飞麟想跟他约跑步,就说没课。陈飞麟说:“那等等十点我去东门找你,再骑车带你兜一圈?”
  想着陈飞麟那辆山地车,他道:“你车后面没装火箭筒,怎么载我?”
  “你不是坐过前面的横杠了?”
  这话让他记起了两人之间的第二次见面,陈飞麟不小心把他撞了,后来他就坐在车前杠上被载去诊所。
  想起那时自己的小心思,他不禁问道:“不怕被别人看出来?”
  陈飞麟说:“夜里黑,没事。”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陈洛愉回过身,高宇衡已经不在病房门口了。
  刚才他就那么出来了,想必陈方文也不会好受,而且今天过来他是要问清楚当年的事,不能先被情绪支配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他重新回到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陈方文已经躺回床上了,高宇衡正在帮着调整后面垫的枕头。
  他推门进去,看到他又回来了,陈方文双手撑在身后,吃力地想坐直。
  高宇衡扶住陈方文,让他靠好后才站起来看陈洛愉。
  他们都没有说话,陈洛愉就说:“我有些话想问你。”
  这话是对着陈方文的,高宇衡眉一簇,显然有些不悦,陈方文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
  “可你刚才……”
  “没事。”打断了高宇衡的话,陈方文温和地看着陈洛愉,“过来坐吧。”
  陈洛愉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高宇衡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他道:“你父亲经不起刺激。”
  他没有应这句话,陈方文又催了一遍,等高宇衡离开后才笑着说:“还以为你刚才走了。”
  “我是很想走,”陈洛愉坦白说道,也不理会陈方文脸上僵住的神情,“但我今天来是有问题要问你。”
  陈方文低着头,细软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挡住了一部分眼睛:“是什么问题?”
  陈洛愉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喜欢男人,为什么要跟我妈结婚?为什么有了我又不负责任地离婚?”
  问完这两个问题后,病房里一度变得很安静。陈洛愉也不着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方文,直到陈方文开口。
  “你妈妈,”提起刘丽亚,陈方文停顿了一下,“她是怎么说的?”
  陈洛愉拧着眉:“我是来听你的解释。”
  叹出一口气,陈方文说:“好,我都告诉你。”
  第61章 吃醋了?
  “我和你妈妈是在朋友婚礼上认识的。那天我们都喝多了,稀里糊涂发生了关系,后来没过多久就在一起。”
  “一开始是她追的我,不过我也想对她好,所以在一起大半年后她提出结婚,我答应了。”
  “起初我们的确很融洽,可在我拿到工作调动后,她开始频繁地跟我吵。”
  谈起这段往事,陈方文说得有些艰难。他似乎在整理该怎么说,中间数次停下。可从他滞涩的眼神中,陈洛愉能判断出来,部分原因来自于疾病造成的反应迟缓。
  刘丽亚是个很要强的人,这点陈洛愉非常清楚。当年能被她倒追,可见陈方文的与众不同。只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理解她不希望长时间分离的想法,但那是我的事业关键期,我也必须要为我们家的未来考虑。”
  “只能说我和她都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理解和包容。”陈方文垂着头,视线盯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有一次她在外面很激动地又跟我提离婚,我当时也受不了了,就同意离婚。”
  这些话刘丽亚都不曾说过,所以听到这里时,陈洛愉被绕进去了,忍不住问:“离婚?什么时候?”
  缓缓抬起头,陈方文看着他:“大概是你出生的前一年吧。”
  “那天吵得太厉害,我心情很差就约了朋友喝酒。”
  说到这里,陈方文又停下来,这次陈洛愉等了很久他都没再说下去。
  察觉到可能触碰了问题的关键,陈洛愉替他说:“那天你出轨了?”
  这个词像一根绳索束在陈方文颈项上,让他喘不过气,脸色迅速涨红了。陈洛愉起身问要不要叫医生来,他摆摆手,缓了一会儿后又看过来。
  和他对视了一眼,陈洛愉坐回椅子上。
  接下来的谈话继续,陈方文也没有隐瞒,他承认了那晚在酒吧碰到一个人,后来没能把持住。
  但他还是为当年的自己解释了一句,那个人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初恋。
  他偷偷喜欢了那个人很久,久到已经变成生命里的一种习惯,最后亲眼看到那个人结婚才死心。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种感情。
  它明明是错误的,是不道德的,是对自己的家庭造成毁灭打击的。可为什么看着陈方文痛苦的表情,他却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也曾短暂地体会过吧。
  体会过对陈飞麟的求而不得,体会过那个人终于转身走向自己时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后来也想过跟他断掉。”
  “可是……”似乎觉得自己太不堪,陈方文用右手心捂住眼,不再抬头面对儿子。
  陈洛愉问:“他不知道你结婚了?”
  “他知道,”陈方文点着头,“他都知道。”
  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浊气,陈洛愉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还是坚持问下去:“后来呢?”
  陈方文有片刻的恍神。
  “后来过了没多久,我们差点去签字了,你妈妈却发现怀了你。”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转机。”他望向陈洛愉,浑浊的双眼中闪着不明显的泪光,“我和你妈妈认真谈了一次,我放弃出国常驻的机会,也下定决心要跟那个人断掉。”
  “但是他不希望和我结束,”陈方文的声音开始哽咽,接下来这句话说得尤其艰难。
  “他还偷拍……偷拍了那种照片来威胁我。”
  尽管陈方文说得隐晦,但是陈洛愉听懂了。
  后面的事不必他再交代下去,陈洛愉也能串联起结局。
  刘丽亚曾在电话里跟孙红说过,她怀孕五个多月了,却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画面。
  舌尖泛起苦涩的味道,陈洛愉说:“所以我妈看到你们上床,就跟你离婚了?”
  陈方文的肩膀微微抖动着,许久之后才点头,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说:“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陈洛愉很想说你的确对不起我们,可是看着这间冰冷的病房,看着床头摆放的仪器,再看看床上这个已经无法过正常人生活的男人,他忽然觉得好累。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是在他小时候就被刘丽亚反复灌输过无数次的真相,只不过现在的他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把冰凉的手指收进外套口袋里,他最后提了一个问题。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高宇衡?”
  “不是,”害怕陈洛愉误会,陈方文又抬起头看过来,还重复一遍,“不是他。”
  陈方文否认了,但没有解释和高宇衡之间的关系,陈洛愉便明白了。他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于是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了肿瘤医院的大门,陈洛愉回头看去,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住院部大楼,唯有急诊中心十年如一的灯火透亮。
  刚才出来时,他看到一辆疾驰的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车门打开后,家属悲切的恸哭声打碎了夜的宁静。
  他站在旁边,犹如台下的观众看着别人的悲苦,却没意识到其实自己也身处其中。
  学医六年,他很清楚恶性淋巴瘤三期代表着什么,也明白即便陈方文带着希望去北京治疗也不会有改变。
  寒风从降下一截的车窗缝隙里涌入,不时吹起刘海,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逝的街景,放空脑海。
  钟航担心他的情况,陆续打了四通电话才被他接起,那时他已经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抱着一杯热乎乎的红豆沙牛乳喝着。
  钟航问:“怎么样了?”
  奶茶店光线明亮,还隔绝了室外的低温,他旁边的桌子有一对情侣在配合打游戏,看着女生亲昵地靠在男朋友肩头,他咬着吸管说:“还好。”
  “这什么意思?”钟航没听明白,“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不用,”他语气很平静,“我还在外面,晚点再回去。”
  “你一个人?”
  女生在这时抬起头跟男朋友说了句什么,男朋友在她嘴唇上亲了下,两人站起来往外走。
  望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陈洛愉忽然说:“没有,我跟陈飞麟在一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钟航道:“好吧,那等你回来再说。”
  挂断后,陈洛愉看了屏幕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九分钟。
  他往下滑了点,瘫坐在椅背上,刚调整好姿势手机屏幕又亮了,陈飞麟打来的。
  “我到东门了。”
  从奶茶店到学校东门也就一百多米距离,他远远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人。
  陈飞麟站在山地车旁边看手机,修长的身形被路灯拉出更长的影子。他似乎觉得冷,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又从口袋里拿烟出来抽。
  握紧手里的奶茶杯,陈洛愉大步朝他走去,快到附近时看到一个女生上前跟他搭话。
  脚步一顿,陈洛愉停了下来。看陈飞麟对女生摆手,女生又说了什么,陈飞麟仍旧摇头,这回笑着说了什么女生才离开。
  看女生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快步走到陈飞麟身边,把手里的奶茶吸管戳到陈飞麟嘴边,说:“热的。”
  陈飞麟愣了愣,见他摆出不悦的表情,便接过来喝了两口。
  陈洛愉瞥了眼那个走远的女生,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他刚才的举动。陈飞麟又把奶茶还给他,问:“怎么了?”
  “刚才那女的是谁?”他反问道。
  “问路的,”陈飞麟解释,“我对这附近也不熟,就让她找别人问了。”
  指尖摸着温热的奶茶杯,陈洛愉想说问路的怎么还一直回头看你,话到嘴边又回过神来,自己有点反应过头了,只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陈飞麟推着车跟上,和他并肩走了几步才问:“怎么心情这么差?”
  他摇着头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