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呕血了吗 第90节
  他的脸色很苍白,显得眼眸愈发漆黑,好像一望无垠的深海。他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却死死忍着,手背上青筋分明。
  他的手腕忽地感觉到柔软滑腻,她的手指伸进他的衣袖,在上面摸索,“长凝,你亲手摘了,对吧?”
  男子嗓音清冷,“是不是亲手摘的,有那么重要?”
  “还是说,你想证明什么?嗯?”
  他寂然不动,任她探脉,笑里依旧带点轻蔑的意味。
  他已经笃定她没有真心。
  这种东西,白蓁蓁会有。
  但魏元贞,却绝不会有。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她不说话,在他脉上探着,却是一惊,为何长凝的毒,没有半点踪迹?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他真的没有亲手去摘下?
  那,那枝杏花呢,又是什么意思?
  “白蓁蓁,我说过会放下,就一定会做到。”
  她听见他漠然的声音,好像永远是那么无坚不摧。
  长凝的毒发作起来,会五感皆失,从视觉开始,逐渐失去味觉听觉嗅觉,当失去触觉,毒则走到了心脉,三日内呕血不止,就证明到了救无可救,一生也走到尽头了。
  当初,她中了长凝的毒,失去视觉时巨大的惶恐无助,他也要经历一遍才好!可为什么,没有?
  她抓在他手腕的手指逐渐收紧,不甘地盯着他的眼。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你是不是太高估你的魅力了。”
  “你以为,你那些把戏,是个男人就会上当吗?”
  白雨渐垂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臣就算亲摘长凝,那也是为了圣上,为了太行,绝不是为了你白蓁蓁。”
  “我不信。”
  他一开始就拆穿了她,是为俪韦的病情而来,他明明清楚得很。
  除了是想保住她的命,他还有其他理由去摘长凝吗?
  蓁蓁不信,得到他是她的执念,她是个偏执之人,就算自己不再爱他,他也一定要把心捧到她的面前。
  如果,他没有为了她去摘长凝,那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不甘心,她演了那样久的戏,她不相信白雨渐没有动情。
  半点都没有。
  “随我去太医院。”
  “贵妃娘娘,你何必如此?”
  白雨渐冷冷抽走手腕,任由雪白的衣袖将之盖住,“娘娘既然心系圣上,就不该再对微臣纠缠不放。莫非娘娘的心,根本不在圣上那里?”
  她不顾他的试探,直接点破,“你知道,我在设局。你甘心入局,我不信你根本没有动心。”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里面不论翻涌的是什么情绪,嗔怒还是冷漠,都动人至极。
  “若微臣早知道,娘娘要长凝是为了救俪韦。他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活着还朝。”
  他眼眸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笑了,“说谎。”
  “白大人,你应该拿镜子照一照,你看我的眼神,你吐露的每一句话,都证明了,你在说谎。”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
  白雨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宛如一笔走到极致的墨,“贵妃娘娘。微臣从不说谎。”
  他淡淡道,“没错,忘不了过去的,是我,不是你。”
  “可既然是你不要那十年,我又何必留恋?你我之间,就当成是一场交易罢了。”
  一场交易。
  她要连枝,他给她。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
  “你……凭什么能这么说?”少女几乎是咬牙切齿,她的眼睛迅速地红了起来,“亲手毁了那一切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大大的眼睛睁着,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你居然站在这里指责我?!”
  他相信,她是真的被他气哭了,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哭了,抬起袖子胡乱地擦着。
  她之前每一次落泪都是作戏,这次当真委屈到了极点,因为他的话语而产生了情感的波动。
  看着她通红的眼圈,白雨渐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快.感。
  “当初,明明是你不肯站在我这边,你明明是我的兄长啊,那个时候,但凡你说一句相信我,我也不会这样不甘。”
  她哑着声音说,“把我变成这样的,明明是你啊。为什么,你还能反过来说,是我在利用?”
  白雨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脸色晦暗,直到那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了一抽一抽的哽咽。
  他轻轻叹了口气,“白蓁蓁,你真的很像我。”
  她在哭,他竟然在笑,淡淡地勾着唇角,他掏出手帕,轻柔将她眼角的泪擦去,眸底有类似心疼的情绪。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他擦干了她的泪,方才捧着她的脸,低低说道:
  “贵妃娘娘,这场游戏,既然你想玩,那微臣便奉陪到底。”
  等到那股委屈的情绪过去,蓁蓁方才看向他的眼,她的眸中满是狐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雨渐收好帕子,脸色寡淡,“不知。不过,微臣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罢,他转身背对着他,袖袍在夜风中翻飞,背影孤高冷漠。
  “你知道微臣的性子——娘娘,你未必会赢。”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方才竟然在他面前哭了,实在丢脸,有心想要扳回一局。
  于是她张口叫住要离开的男子,冷笑着说道,“白雨渐,你所谓的复仇,在本宫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第53章 053 我愿永不回头
  他分明一僵, “你说什么。”
  他回眸看向她,一双桃花眸深邃润泽,似乎燃着幽深的光。
  他薄唇微启,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我说, 你雁南明氏全族被灭, 乃是必然。”
  明知是他的逆鳞,她还是要碰, 且没有半点惧怕之色,“明徽身为丞相, 却不知收敛, 屡屡顶撞先帝,自诩刚正不阿,殊不知走到了穷途末路, 自身难保, 连累全族性命!当年之事,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白蓁蓁!”
  他眸光冰冷严厉, 如同刮骨刀,一寸一寸凌迟过她。他眼前阵阵发黑,强咽下喉头那抹腥甜, 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发抖, “谁准你提他们?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们?!”
  蓁蓁才不害怕他这个模样,从小到大,比这还凶的样子她都见识过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华清长公主手中握着连枝比翼, 它们背后代表的东西,你比我清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连姚玉书,也想方设法从你手中拿到连枝,当年的先帝,难道没有同样的想法吗?”
  她一步步走了过来,裙摆飘然,腰肢盈盈一握。
  少女红唇娇美,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白雨渐,你恨错人了,要你明氏满门性命的,从来就不是俪韦,而是这无上皇权!”
  “你杀了俪韦又如何?你灭了俪韦满门,以牙还牙又如何?”
  “下一个,下下一个,还有无数的俪韦!说到底,他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她轻蔑地看着他,“所以,你这一路走来,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白蓁蓁,”他低吼,“你懂什么?!”
  他大步走上前来,死死握住她的手腕,眸底恨意昭著,“你总说我不顾你,你又何曾考虑过我的处境?若换作是你,一夜之间失去血亲,看着他们在你面前垂死挣扎……”他似乎是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你能不恨?你能不时时刻刻想着杀了你的仇人吗?”
  白雨渐很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仿佛这样才像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隔着冷冰冰的外壳,始终无法触及内里。
  “兄长。”
  她蓦地低唤。
  她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
  一瞬间,他满腔的愤怒就那么凝滞在那里,找不到一个发泄口,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她的指尖,微末的温暖。
  “倘若,”
  “倘若,你肯对两年前的我说出这些,让我参与你的过往,我定会坚定地陪着你。”
  “无论如何,都不会离你而去。就算是俪韦所出又如何?那个蓁蓁,是你亲手教养长大,视你为唯一的亲人,她会为了你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为了你留在白家,受尽刁难也不同你抱怨,因为她不想让你为难。”
  “她为了你起早贪黑,日日积攒,只为买到那片水晶金圈,让你夜里看字清晰些,不要那么辛苦。”
  “她为了你苦学医术,尽管她并没有什么天赋,那么做,只是想要站在你身边。”
  “就算你最后选择了别人,她也愿意祝福你,默默地离开,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她甚至为了你,去摘那满是剧毒的长凝,只因为,她舍不得你死。”
  他身体僵硬,每次呼吸,都是清甜的杏花香气,从她掌心透出的温暖,是那样地让人贪恋。
  那一瞬间,他在心里铸造起的高台尽数崩塌,灰飞烟灭。
  却听见她轻飘飘的、含着叹息的嗓音。
  “那个蓁蓁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