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尊严
  观若拿着褥子,将它们包好了,便将它们交给了站在营帐之前守卫的亲卫。
  眉瑾此刻的情况,她并不敢距离她太远,也只能是吩咐他们了。
  “将这些东西拿得远些,找个地方埋了,或是烧了吧。记得避开旁人,也不要叫别人知道这件事。”
  观若特意补上了一句,“就是蒋副将问起来,也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那少年接过了褥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观若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才发觉她是认识她的。眉瑾身边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伍赟,今日风雨交加,辛苦你了。”
  那少年的神色很快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夫人,您还记得末将。”
  但这份激动很快又转为了担忧,“夫人,冯副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病要不要紧?”
  他的问题问出口,便是观若原来有心要同他寒暄,此刻也没有了任何心情。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只要记得做好这件事,记得冯副将不会有什么事便好了。”
  “将军与蒋副将或许很快就会回来, 你快去办事吧。”
  很多年以前, 他曾经被眉瑾安排去安葬雁门的那位衡氏。而多年以后,那褥子里面,有眉瑾不曾有机会存活于世的孩子。
  观若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了,她刚想要回到营帐之中, 便见黑云压城, 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武乡城的方向。
  是晏既他们回来了。
  观若很快掀开了营帐, 察看了一下眉瑾的状况。
  在她与伍赟说话之间, 她好像就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太痛了, 她的呼吸平稳, 即便营帐之外慢慢热闹起来,她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观若此刻有太多有关今日的问题想要问晏既,晏既若是寻不着她,她又守在眉瑾身边寸步不移, 想必反而要招了晏既与蒋掣的怀疑。
  到时候起了疑心再问起来, 那就更加麻烦了。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
  所以她轻手轻脚地从营帐之中走了出来, 撑起了伞, 朝着莫名围成的人群走过去。
  原本尽然有序的军营, 此刻热闹的如同市井。士兵们不分长幼与官职高低, 全都围在军营中央的空地上。
  方纾先发现了观若, 而后沉默着帮着她分开了人群, 让她站到了最中央去。
  人群最中央, 是骑在马上的晏既。有人像是一团废物一般地被人抛在了地面上,遍体鳞伤。
  鲜血汇入了雨天积起的水潭之中, 淡红色在不停地向外扩散。
  是刑炽。
  他看起来无比的可怜,却又无比的丧气, 死气沉沉。从蔺玉觅死后,他就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明朗少年了。
  感性让观若下意识地想要去将他扶起来, 让他从众人的眼光之中逃离。
  可理性告诉观若,她不能这样做。晏既会如此作为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在众人面前削去了刑炽的尊严, 她不能削去晏既作为将军的权威。
  “刑嘉盛,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一时的意气,有多少年轻的兵士又无端端地丢掉了他们的性命!”
  是晏既说的第一句话。雨水无情地砸落下来, 观若几乎分不清他面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观若从来都没觉得这八个字在她的人生中有这样具象过。
  “将军和晏晰之在武乡城门对峙, 晏晰之说他不过随便抛出了一点诱饵, 嘉盛便上了勾,以为能与他不死不休。”
  结果当然只是反而成为了晏晰之威胁他的人质,连累无数士兵白白送死。
  观若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蒋掣身上显然也负了伤,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刑炽于他们而言不只是同僚,更是朋友,亲人, 没有人看到今日这样的情形而不感到痛苦。
  人群中央的刑炽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 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将军其实不必去救末将的。也许末将今天死了,反而会觉得好一些。”
  他的话音未落, 晏既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重重地给了他一鞭子。
  很快就有更多的鲜血如墨一般洇在了水中,如云似雾, 由浓渐淡,渐渐地消散开了去。
  观若紧紧地攥着伞柄,克制着自己要走出去的冲动。
  晏既没有做错,刑炽值得这一鞭子。它甚至还不足以告慰今日的亡灵,不足以令刑炽继续在晏氏的军营之中立足。
  观若身旁的蒋掣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伤口之上,兄弟之痛,也是他的痛。
  说说话或许能好一些。
  “若非刘大人的计策奏了效,我们今日不可能这样容易地便将嘉盛带回来的。晏晰之要将军自己去换嘉盛回来。”
  听起来像是异想天开,可观若是最了解晏既的。
  “你方才说,是刘积莹的计策奏了效?是晏老将军同意议和?”
  “嘉盛的父亲原来是晏老将军的副将,晏晰之拿他当人质,原本就犯了老将军的忌讳。”
  蒋掣评论了一句,又继续道:“是老将军命令晏晰之撤兵,将嘉盛放回来的。而我们也在城楼之上见到了刘大人。”
  “具体要如何做, 只怕还要将军过去慢慢商量。今日我们便先回来了。”
  观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样了。”
  能够不开战,总是最好的事。只是不知他们父子三人对峙, 到时候又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也觉得有些累了。
  “眉瑾午后还有些腹痛, 我陪着她,看着她喝了吴先生的药,此时已经好些了。我出营帐之时,她正在睡觉。”
  她将声音压地更低,“女儿家的毛病,不好叫旁人知晓,就算是丈夫,照顾起来也总归有些不方便的。”
  “今夜就由我陪着眉瑾吧,蒋副将你去别的营帐里歇一歇。至于今日嘉盛的事,也先不要告诉她了。”
  不必徒增眉瑾的心事了。
  蒋掣像是没有想到观若会忽而这样说,但终究也还是点了点头。
  他拱手行了礼,“那么便辛苦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