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还跑?你还挺能的!
  十两银子买来的赔钱货,要不是少爷看中你,早把你转卖给牙婆子,让她换一家卖了!
  饱含着恶意的声响,混杂在她浑身隐隐作痛的骨头中,还有更远处不知哪里飘来的劝解:算了,关她几天就好了,要是让少爷看见了,总还是不好的。
  呸地一声。
  有人吐了口唾沫在她的身上。
  沈棠心头火起,心想自己这是落到了哪个剧组,怎么导演都不吭一声就让群演动手打人了?
  要报警啦!
  她眼睛始终无法睁开,混杂着头盖骨都要被人掀开的疼痛,吸着凉气,手指蜷缩了许久,摸到地上凹凸不平的砖块,还有圆头空心的稻草秸秆。
  沈棠试图站起来,恰在此时,耳边又响起一个斯斯文文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连木门都能敲出点有气无力的声响。
  沈棠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嗓子里也蹦不出半个屁来,正在深呼吸试图催眠自己跟这挨打的身体没有一毛钱关系,外面冒出一个细细的男声:
  糖、糖糖。
  你又惹管家生气了吗?他们告诉我,你这次要关一周的禁闭。
  沈棠听见那声音,体内涌起无边的恨意来,好像恨不能一脚踹开面前这扇门,将外面的人拖进来打一顿。
  她没吭声,不知是痛的,还是单纯的因为心情糟糕,不想搭理人。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她说道:糖糖,我身体不太好,饮食多偏清淡,不好给你留菜,好不容易才省下一个馒头来,我偷偷塞给你。
  沈棠已经摸到门缝的手,就那么触到了一丁点的柔软。
  鼻尖闻到一点香甜。
  那是属于食物的芬芳。
  她心中有个声音出现,冷哼一声:又来这套,每次将逃跑的我抓回来之后,就让这病殃殃的小少爷来怀柔。
  下次不能这么倒霉了。
  沈棠仿佛一个旁观者误闯了这女生的身体,感知到她的手指捏住那馒头,从边角上撕下一块,恶狠狠地塞进口中。
  像是要生啖仇人肉那样的气势。
  隐约间,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
  惨吗?
  这么惨的,就是你的上一世。
  从头到尾,她都没攒够力气从这地上爬起来,脸侧贴着冰冷的地砖,她吃完一个半冷的馒头,听着门外人聒噪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下次乖一点,不要再惹管家生气啦,直到那声音离开,她慢慢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
  她这次能睁开眼睛了。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从她的胸口里发出,沈棠一边忍着缺氧的感觉,一边踩着脚下凌乱的石头土坡,往山脚下跑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快点,再快点,不然又要被抓到了。
  视野里见到的都是山林,古树仿佛都生成了一个模样,在她埋头猛跑的时候,她脚下被一块仿佛被切割成尖锐边缘的石头划过脚踝。
  沈棠抽了一口凉气,往前跑的力气一软,被绊了一跤,面朝下地往前跌去。
  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死了。
  鼻梁撞到一个硬又凉的东西,还好是平面,若再来一块石头
  那画面太美。
  身后的追赶动静还未传来,不知道她这次能跑出多远。
  沈棠坐直了身体,看着自己受伤的脚踝,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自己的无能给气到原地自燃。
  流血了
  这次又跑不掉了。
  第几次了呢?
  沈棠呆坐在地上,丝毫不管屁股底下的乱石硌得自己有多疼,甚至没心思去看自己摔跤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拯救了她貌美如花的脸蛋。
  直到她感觉背靠着的东西动了动。
  好像有个人戳了戳她的背那般。
  现下还没到清晨,天只蒙蒙亮,山间还有浓浓的迷雾,但距离管家又一次发现她逃跑,应当不远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心惊胆战地回头去看,暗自祈祷着:
  别是韩家村的人。
  只要不是村子里的人,她这一次就仍有渺茫的希望逃出
  沈棠的想法顿住了。
  在看清自己依靠着的那庞然大物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漆黑的鳞片,盘旋的身躯。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蛇,光是脑袋就跟她的上半身一样大,尤其是对方黑洞洞的眼睛看过来,脑袋无声往她的方向凑,直到前吻要碰到她的鼻端时,她整个人都跟着僵在了原地。
  无形的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脏。
  这一次,要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了一点点,在准备完结章,所以有点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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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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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056
  沈棠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蛇,鳞片不知比她的眼睛要大多少倍。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她以为这龙是韩家养出来守门的, 难怪整个村子的人认为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也许是人到危急,命悬一线, 那一刻她回想起了许多的事情。
  关于她如何在懵懂茫然中被卖到韩家村,被一户普通人家买下当童养媳,然而当听说韩家主家的小少爷身体虚弱, 需要一个命数相辅的女娃给他压一压气运, 让他好多活一段时间时
  她想起来了, 自己是怎样被那家人, 诚惶诚恐地献给韩家主家, 在她还未来得及成长之时,未来的夫君就又换了一人。
  她的命,曾握在牙婆子的手里, 后来又握在村里人手中,最后握在韩家主家人手中, 就连那么个病秧子小少爷, 都能决定她的生死。
  生来这世上后, 她从没有一天, 是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
  和这样一条巨蛇对上, 沈棠再多的力气都被对比成渺小, 好像连逃跑的念头都被彻底粉碎,只剩下空白。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就是让一个人生出无边的希望, 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然后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
  希望被碾碎,化作齑粉,飘散在这无边的山野中。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连呼吸的节奏都几乎停止,等着面前的巨蛇给自己致命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她感觉一道微凉擦着自己的脸颊过去,轻轻触碰到自己的肩膀,而后脚边是一声略显沉重的声响。
  世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僵硬着身体的她悄悄睁开眼睛去看,发现那条大蛇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自己的身旁,上半身整一大截瘫软在地上,只有下半截还维持着蜷曲的姿态。
  沈棠稍稍挪了挪步伐,确定这个大家伙不再有反应之后,她蹲下身子,从脚边摸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好像在借此思考究竟如何能将这个大家伙给送到黄泉路。
  当那块石头举起来的时候,她眼中没有任何的光芒,近乎有些死气沉沉。
  尽管她还从未独自经历这人世间的凶险,但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过:
  打蛇要打七寸。
  她比划了半天,不知道七寸是个什么概念,又颓然地扔掉了石块。
  盯着那蛇看了半天,她才发现这蛇身上有的地方鳞片脱落了,好像受过什么重伤,伤痕累累,露出的血窟窿看着都十分渗人。
  隐约间,她意识到
  这东西是不是触碰了韩家布在山脚下的阵法?
  她还从没逃过这么远的距离,只以前的时候非常偶尔听过,韩家村的山下有护山阵法,令寻常人无法轻易闯进来,只里头的人出去较为容易些。
  这回乍然见到这伤痕累累的巨蛇,沈棠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离那逃命的出口近了。
  不知什么时候,第一缕晨光悄然钻进了这座山的山涧里,将蒙蒙亮的天光染得更白,甚至镶嵌了一层金边。
  但她却始终没听见追来的狗叫声。
  心中的猜测被逐渐证实。
  这大蛇,是偷偷闯进了韩家,不知是来寻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触碰了阵法,所以在天光后,韩家依然没人来追她。
  这条蛇比她更容易成为被针对的对象。
  沈棠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刚才和它对视的时候,见到的那两个巨大的窟窿
  这条蛇应该是瞎了,但就算是瞎了,也一定闻见了她身上的味道。
  刚才也是有机会给她致命一击的。
  但它没有动,为什么?
  沈棠琢磨半晌,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和它同病相怜的意思。
  半蹲下来,她掂量着手中的石头,慢慢道:你也想找韩家报仇,我也想,那我们算是一样的了,对吧?
  那庞然大物的脑袋动了动,让沈棠看清了脑袋部分还鼓起的两个小包,像是即将形成的犄角,让她在一瞬间想到:这蛇长得有点怪。
  但更快的,想法转化成后之后觉的醒悟:果然,刚才它并未彻底失去意识。
  沈棠的这一块石头若真想往它身上落,也许换来的结果是自己被整个咬死。
  那结果颇让她感到几分不寒而栗。
  她将手里的石头放下,左右看了看山脚,恰好看到一种她平时被伤到后,韩家人给她用的药草,只要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治疗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也许这蛇刚才就是走到这里想要疗伤,只是被她的闯入给惊到了。
  于是,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怪石丛生的山涧中,没有任何人追赶上来的迹象。
  然后才回过身,沈棠看见自己一边薅起那把药草放到嘴里,飞快地嚼了嚼之后吐到手心,给那大蛇抹到伤口上,闻见一股难言的臭味,嘴里有些嫌弃地嘟囔道:
  你可别死啊,我等着你把韩家人一个个全部咬死呢,大蛇。
  巨蛇奄奄一息,不知究竟有没听见她的话。
  但沈棠没管那么多,将它身上好几个窟窿都用药草填满之后,就又飞快地朝山脚下而去
  然后被守在山口准备抓闯入者的韩家人逮了个正着。
  说,你从哪里学到的破阵之法!
  我还以为是外来的贼,原来是家贼,竟让我们如临大敌许久!
  可恨,该死!
  她再次听见自己身上骨骼发出的抗议声,这回她的脸终于没逃过被石头摩擦的命运,不知被推搡着在多少尖锐上摩擦而过,鼻尖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只不过,她慢慢露出了个笑容。
  总有一天,这些人会为自己曾禁锢过她一生,而付出代价。
  黑暗不知第几度袭来,沈棠已经习惯了这转换场景的意思,随着那些记忆的苏醒,她慢慢地品到了一点熟悉的绝望感。
  那感觉曾笼罩过她一生,只因她曾这样受制于人。
  这一次,她再醒来,眼前却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黑衣,整个笼罩在黑暗中,只在暗光中露出下巴处的皮肤,是沈棠羡慕透了的那种姣好,比她见过的所有绸缎发出的光都要好看。
  你救过我。
  她听见那个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十分好听,只是嗓音中有几分冷漠。
  令人无端端感觉到一阵冷意。
  奇异的,这一次沈棠能够从自己所在的地方站起来,周身的疼痛消弭无形,似乎就是被眼前这人治好的。
  她救过
  这辈子她只做过一件好事。
  原来那条大黑蛇是妖精吗?
  她撑着地面坐起身子,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什么,又怕惊扰到门外看守她的人,于是沉默着闭上了嘴。
  我来韩家拿回我的东西。
  若不是你从韩家逃出去,他们不会选择在阵法边守株待兔,给了我痊愈伤口的机会,再避过门内的守卫,轻易达到目的。
  沈棠听罢,闭上了眼睛。
  原来在她以为能利用对方的时候,是她被别人利用了。
  利用她的逃跑,利用她那时候脑子一抽的善心,甚至在她被韩家人殴打的时候,这条蛇溜进了韩家主宅,达成了目的。
  也是
  她这么笨的人,这么倒霉的人,逃跑过这么多次都没如愿过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得偿所愿?
  原先对眼前人那丁点模样的好感,霎时间灰飞烟灭,变成了极端的厌恶。
  恰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对方问出一句:
  我目的达成,再不会踏进这里一步,你要跟我走吗?
  今夜韩家主家小少爷病重,所有人都集中在主院,我才有这个机会来看看情况。
  三言两句,又重新给了她一次希望。
  沈棠:!!!
  她蓦地睁开了眼睛,紧盯着黑暗中的那人,好像想记住这蛇变成人的模样,由此彻底记住自己怎样意外抱住了如此粗的大腿。
  她听见自己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了一句:你保证吗?
  你能保证带我离开这里吗?
  下一秒,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半点温度都没有,却让沈棠从心底泛上一丝热乎气。
  那是她疲惫到极致,仍然又一次点燃的希望之火。
  面前那蛇妖果然也没有失约,带她离开了韩家。
  那座她曾以为要困住她一生的牢笼,好像她用尽浑身力气,都没法折断一根枝条的、坚固无比的牢笼,原来是这样轻易能离开的。
  山涧里的凉风吹到她们的身上,让沈棠舒适地微微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