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一夜无梦。
  清晨祝久辞醒来, 隐隐约约感觉爪子又按在清凉的冰块上。
  又?
  祝久辞猛地睁开眼,世事好轮回, 为什么他四个爪子又在梁昭歌身上!
  不对。
  今日梁昭歌怎么没有早早离开?
  梁昭歌醒了, 凤眸缓缓睁开, 茶色的眸子凝出委屈, 小公爷吃胖了, 好沉。
  祝久辞:
  这真的不是报仇吗?
  祝久辞滚到一旁, 梁昭歌撑着身子坐起来, 细弱的手腕折在榻上,几乎像是冰面上即将折断的芦苇,指尖陷进柔软的绸缎, 压出青白的颜色。
  祝久辞正要开口打破沉默,房门砰一声被推开,阿念身披零碎的烂绳索怀中抱着脸盆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众伺候梳洗的家仆。
  嘡啷!
  哗啦!
  水盆落地了,阿念惊得嘴中能塞下一颗鸭蛋。
  小小小小公爷,琴琴琴先生!你你你们怎么睡睡睡睡在一起!
  祝久辞:
  是歇在一起。用词要文雅,睡这个字就会包含了其他奇奇怪怪的意思,不要空口扣锅啊!
  衣裳!阿念捂住眼睛。
  祝久辞一低头,身上的亵衣已经说不出是衣服了,用零碎来说比较合适。
  或者,稀碎。
  总还是能解释的,比如初夏来临房间闷热云云。祝久辞转过头去,梁昭歌委屈地低头,墨发散在身侧绵延到榻上,淌出一席黑墨。眼尾的红意仍没有退散,甚至比红坊那日涂的胭脂还要红,一颗泪珠挂在眼睫,将将垂落。
  祝久辞:
  凉了,抠字眼也是解释不清了。
  闭眼!闭眼!都不许看!祝久辞冲着家仆挥舞爪子。
  十几名抱着脸盆洗漱礼具的仆从纷纷闭上眼睛,一时之间,房内混乱不堪。
  水盆洒了,巾帕掉落在地上,羊脂玉碎了,圆罐凝肤露在地上打着旋,牙粉散落满天,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水缸撞倒了,椅子也倒了,一名小仆扭到了脚,侍女被他绊倒跪在地上,后面闭着眼睛走来的小厮从侍女身上摔了过去,前滚翻之后撞倒了屏风。
  祝久辞:
  救命。
  转头向梁昭歌求助。
  那人红眼睛,捏爪爪,委屈,哭。
  祝久辞:嗷呜,天要亡我!
  *
  人世法则第一条,早晨总是忙乱的。
  第二条,忙乱总会过去的。
  第三条,就算忙乱不会过去,早晨也会过去。
  第四条,所以忙乱的早晨总会过去的。
  当侍从小厮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一室混乱、替祝久辞穿好衣裳时,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众仆从鱼贯而出,关上房门的瞬间,空气安静下来。
  祝久辞看向坐在他身侧的人,那人指尖捏着床幔,墨发被青玉簪子微微束起,脸上早已恢复清冷神色,眼尾的红色也已消失不见。
  梁昭歌俯下身去,从脚边捡起木盒,瞥祝久辞一眼,缓缓起身。
  昭歌谢过小公爷。他向祝久辞微微倚身,木盒被双手扣在怀中,指尖泛着青白。
  他抬起头,茶色的眸子平静如水,昭歌不日便离开。
  不待祝久辞开口,他已旋身离去,雪绸纱衣尾划过门槛,转眼消失不见。
  祝久辞心里一空,察觉出梁昭歌神色不对劲,慌忙起身跑出去,院中空荡无人,几只风筝孤零零划过天际,亭下的古琴不见了。
  槐树后面有白色的衣角闪过,祝久辞一喜,向前两步,阿念从树后面冒出来。
  祝久辞面上一滞,昭歌呢?
  阿念拍拍身上的土,肩头的碎绳子也一并抖了下去,梁公子抱着古琴去前院了。
  祝久辞赶到前院的时候,偌大的庭院静谧无声,老榕树伸展着枝叶向四周蔓延,几乎遮天蔽日,一只风筝挂在树上,筝尾彩带软弱无力地垂下去,堪堪在微风中晃荡。
  国公府威严的府门大敞着,露出一方空荡的街道。
  祝久辞一惊,怎么走得这样快?还未好好告别,还未准备行囊盘缠,独身在外只有一张路引怎么够呢。
  祝久辞拔腿向府门冲去,路过榕树的时候瞥见一抹熟悉的衣角,他连忙刹住脚步,梁昭歌坐在榕树下,石桌上放着古琴。
  祝久辞松口气。
  昭祝久辞正要开口,猛然被人从后扼住脖子,一路踉踉跄跄拽到国公府大门外。
  萧岑!祝久辞挣脱出来,被人一路拽到街上着实有些生气。他向大门里面望去,梁昭歌仍静静坐在榕树下,垂着眼眸。
  萧岑苦着脸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小公爷,江湖救急啊!
  祝久辞转回眼神,你又闯什么祸了?
  街边几个衣着朴素的孩子手拉着手跑过来,满是泪痕的小脸仰头望向祝久辞,哥哥
  萧岑挥挥手:去去去,到一边玩去噢,这里可是国公府,小心把你们抓起来!
  小公爷,我这事是这样啊呦!萧岑吃痛喊出来。
  祝久辞默默收回捶在萧岑腰腹的手肘,半蹲下来摸摸几个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
  几个小孩被萧岑吓得满脸泪水,小心翼翼哽咽着说:风筝掉进大门里。
  祝久辞站起身,拍拍几个孩子肩膀,乖,不怕,进去捡风筝吧。
  萧岑也几乎要哭出来了,拽着祝久辞下了台阶躲到石狮子后面,小公爷,真有大事儿!
  *
  梁昭歌坐在树影下,眼见那抹身影消失在府门外,他默默垂下头,盯着琴弦发呆。
  袖子似乎被拽了拽,他转过头去,几只白团子仰着脑袋看他。
  吧嗒,白团子落下一滴眼泪。
  吧嗒嗒,另外几只白团子也开始流眼泪。
  梁昭歌:
  一个看起来胆子稍大一点的小孩拿小脏手蹭蹭眼睛,吸着鼻子磕磕绊绊软糯糯道:神仙可以帮我们捡风筝吗?
  声音软乎乎地像是刚吃了糯米糖。
  小孩子们小脸粉扑扑的,因为沾了泪水被风一吹变得红彤彤。小孩子大概都是吃糯米团子长大的吧。
  梁昭歌点头,转身踩上石凳,抬起手臂抓住临近的一截枝干,云袖落下去,细弱的手腕露出来,腰间轻轻一使力便攀上了最矮的枝干,左手换到更高的枝桠,脚尖一点便飞了上去,不过转瞬间梁昭歌就到了榕树茂密的树冠之间。
  榕树翠绿,他一身白衣藏在其间,真似神仙一般。
  苍白的指尖捏住风筝的彩带,轻轻一拽,风筝飘下去,落在孩子们身上。
  白团子们在树下跳起来,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神仙好高呀!
  笨蛋,神仙会飞的。
  梁昭歌在高处踩着枝桠,望着树下遥远的几只白团子微微出神。
  *
  祝久辞把攀在胳膊上的人拽下去,你爹大寿,找我有什么用?
  萧岑上前捂住他的嘴:嘘!小公爷小声点,让国公爷听见了,我爹不就知道了!
  祝久辞把那人的手拨开,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
  萧岑剁剁脚,小公爷您且听我说呀!不是准备寿礼!我爹说了,若是我能在他寿宴前找到自己真心想做的事,他就不逼我去校场了!
  祝久辞抱臂点点头,那你喜欢什么呀?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老子不知道啊!
  祝久辞翻个白眼,你就是书读得太少,若
  萧岑一拍手打断他,对啊!我可以读书啊!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
  府内小孩子们惊恐的叫声刺破天际,紧接着是几个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其音刺耳甚是惊恐,似是遇到了极可怕的事情。
  祝久辞甩开袖子,拼命冲进府内。
  风筝孤零零地扔在一旁,大榕树下孩子们全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梁昭歌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他似乎跪在地上,身形虚弱地即将倒下,面色苍白,眼眸紧闭。
  昭歌!祝久辞冲过去。
  梁昭歌蹙紧眉头,艰难抬起头,嘴唇苍白完全失去血色,眼睫颤着,睁不开眸子。
  怎么了!怎么回事!昭歌!祝久辞扶住他肩膀,那人登时散了力气倒在他怀里。
  萧岑随之赶过来,尚留有冷静,他蹲下去抱起一个孩子在怀中安慰半晌,小孩子软软的指头指向老榕树,神仙神仙掉下来了。
  祝久辞右眼一跳,伸手掀开衣尾,梁昭歌的脚踝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在地上,一点点红色的血迹透过了雪白的里裤。
  郎中!快叫郎中!祝久辞吼道,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我这就去!萧岑俯身放下孩子,疾步跑出去。
  小公爷梁昭歌虚弱地开口,气若游丝。
  昭歌不怕,郎中马上就来,你的脚踝现在动不了,我们就在这等等。
  小公爷,我不疼的。
  骗人。
  梁昭歌苍白的指尖攀住那人衣衫,右耳枕在胸膛,耳边心脏有力地跳动。
  昭歌还有一事相求。
  祝久辞低头看下去,从他的角度,梁昭歌的眼睫卷曲向上,轻微颤着,鼻尖沾着薄汗,似是疼极的模样。
  你说。
  梁昭歌抓住一尾墨发缠在指间,昭歌还需在国公府叨扰几日,眼下应是出不去了。
  脚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出去!祝久辞忍不住怒道,伤养好之前,哪里都别去。
  小公爷好凶。梁昭歌靠着胸膛闭上眼睛,微微垂下头,嘴角掩去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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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养伤
  郎中很快赶来, 跪在榕树下做了简单的处理与包扎,之后众人齐齐回到西苑。
  祝久辞站在床榻边,指间不自觉抓着床幔, 大夫, 如何了?
  年老的郎中缓缓收回手,把染了血的垫帕扔到一旁, 小公爷放心,并未伤到骨头。筋肉有些损伤,休息月余便好。
  祝久辞仍有些担心, 向前探身将轻盖住脚面的纱布掀开, 梁昭歌的脚踝肿起脓包, 青紫颜色,能看见细密的血管。方才榕树下, 他几乎疼得不省人事, 竟没有伤到骨头?
  并非祝久辞质疑郎中能力, 只是古代的医术受限于仪器设施, 他也确实不得不更谨慎一点。
  大夫您要不要再看看?若是没伤到骨头怎么会那么痛?
  郎中捋把胡子叹口气,又仔仔细细地查验一遍, 依然是方才的诊断。
  祝久辞还要问, 忽然被梁昭歌拉住, 小公爷偏不信昭歌大难不死吗?
  呸呸, 别乱说。
  梁昭歌笑着把人拉着坐下来, 指尖在嘴边轻拍两下, 昭歌说错话了。此次侥幸未有大碍, 昭歌以后一定会小心的。倒是那几只白团子
  祝久辞蹙紧眉头,想到那几个可怜的小孩就头疼。本来是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出来放风筝,捡个风筝的功夫, 就见天仙一般的人从树上掉下来,可怜的孩子们心里阴影着实不小,嚎啕大哭许久,后来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给引来了,废了好一番口舌才把孩子们哄好,方才让萧岑挨家送回去了。
  想来这番亲力亲为的安全教育之后,这帮孩子们是铁定不会爬树了。
  祝久辞敛起神色对梁昭歌道:孩子们都好着呢,再买了几只风筝,高高兴兴回去了。
  梁昭歌捻起发尾小心翼翼缠到指尖上,他轻轻道:没吓着吧?
  昭歌放心。祝久辞拍拍他的手,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吧,脚踝肿得像馒头。
  梁昭歌反手把柔软的小手拢住,不好看了吗?
  怎么还关心这个!祝久辞嗔道,眼光却不经意又往脚踝瞥去,相比原先细弱白皙的脚踝,此番确实失去了美感。
  视野中胖乎乎的脚踝晃了晃,耳边那人委屈道:小公爷确乎是嫌弃昭歌了。
  没有!祝久辞转过身去,手被那人紧紧抓住,没抽出来。
  郎中在一旁盯着那四只缠在一起的爪子,轻咳一声,尽量减少走动,一日换三次药,今夜不要沾水。
  多谢大夫了。
  郎中刚站起身准备告辞,屋门从外面打开,国公夫人走进来,其后国公爷冷着脸站在门口冲祝久辞道:出来。
  祝久辞心一惊,耷拉着脑袋走出去,国公夫人摸摸他的脑袋,乖,没事。
  国公夫人把郎中请出去关上门,转身向床榻看过去,梁昭歌眼神盯着窗外,微微蹙着眉头,几乎要探身下地。
  国公夫人走过来,轻轻放下半扇帷幔,琴先生不必着急,他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骂不狠的。
  梁昭歌眼眸颤一下,重新靠回软榻,而后微微拂身以行礼节。
  国公夫人叹口气,脸上带着歉意道:孩子确实是调皮了些,此番琴先生受伤想必也和他有些关系。这回小久使的招数新奇,我们倒也没拿到他把柄,不过琴先生放心,您若是受了委屈,我们绝对不包庇孩子。
  梁昭歌道:国公夫人误会了,此事与小公爷无关。
  国公夫人摇摇头,琴先生不必忧心,从小到大这孩子不知气走了多少先生,您现在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您说,我们保证拉着孩子来给您赔不是,先生为大,绝对不能委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