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43节
  她与林纯涵,天壤之别。
  她是值得的。
  半个时辰后,定柔扶着酸痹的双腿出了殿门,扶着廊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长舒一口气,步出庭外,月笙和张嬷嬷见状忙搀扶,上了舆轿。
  威严的声音对她们道:“今日本宫来康宁殿的事不许向皇上透露一个字,否则,本宫自有重罚。”
  “喏,奴婢谨记了。”
  内殿,太后坐下大灌了几口茶,觉得身心畅快,连日来郁结在胸口的阴霾一扫而尽,可尽出了气了。
  对皇后和锦叶道:“瞧着罢,那小妖精回去定会向皇帝告状,添油加醋一番,哀家等着呢。”
  锦叶欲言又止,锦纹先一步说了出来:“奴婢怎么觉着,贵妃娘娘今日是刻意来的,为着让您出气的,方才奴婢瞧着,身子那样重,跪了那么大会子,一滴眼泪没掉,怪可怜的。”
  太后直说不可能,不相信。
  午间皇帝先回了春和殿,准备更了衣转去康宁殿看看太后进膳了没有,月笙说贵妃娘娘前晌到御园走了走,这会子有些疲倦,小憩着。
  皇帝朝帐帷望了一眼,没作多想,转身出去了。
  到了太后处,一进门见到母后换上了常服,对着一桌子菜正进着,心下顿时一喜,唤人取御用的馔具来,今日要陪母后进膳。
  净了手坐下来,太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打哪儿来呀?”
  皇帝见母亲态度转变,愈发开心,随口道:“儿子还能去哪,左不过前朝后宫。”
  太后吃着八宝饭若有所思,面上仍然绷着:“没回春和殿?”
  皇帝不知所以:“回了啊,从那边过来的。”
  午晌后有廷议,皇帝时间不多,陪太后说了会儿朝中的事,现下人人都盯着贵妃的肚子做文章,请立太子的奏本如雪花般飞来,朝堂日日聒噪,皇帝直言:“儿子想好了,与其这么僵着,不如就顺着他们,先立了宗昱,换得一时消停。”
  太后疑虑:“你可想好了,宗昱天资鲁钝,不是最好的人选,哀家瞧着宗旻不错,最是肖似你,又聪慧难得,就是年纪小了些,你也该提一提徐相宜的位份了,贤妃的位子还空着。”
  皇帝摸着扳指摇摇头:“宗昱已经十三岁了,该让他先历练历练,若实在难成器,再行废立,至于宗旻尚在稚龄,心性未定,未必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走着菩珠喟叹一声。
  皇帝处处为春和殿那女人筹谋。
  储君的事太后并无龃龉,只要是皇帝的血脉,是瑚琏之器,堪当大任,谁肚子爬出来的都一样。
  再回到春和殿已是月上树梢,九华帐里的小女人还在睡着,宫娥挂起了铜钩,只见孩子娘盖着锦被面朝里,皇帝忍不住伸手向腋下,定柔笑了两声,终于醒了,皇帝抱着她坐起来,只见双眼通红,好奇问:“眼睛怎么回事?红红的。”
  定柔打了两个呵欠:“兴许睡得太久了罢,我竟睡了大半日。”
  皇帝说了与太后冰释前嫌的事,定柔唇角展开笑,露出玉粳皓齿:“是吗,那便好了,以后夜里不会被你的叹息声吵到觉了。”
  皇帝细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越是平静如常,越是心生怀疑,母后不可能无故转变了态度,这其中必然有原因。
  在心中思量了几个来回,假设了数个可能:“你是不是......?”话方吐出口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她坐在床沿,眼眶一热,哀求的语气:“不要问下去,我毫发无损就是没事啊,你这样聪明的人怎做糊涂的事?你越是计较,太后只会越恨我,我想在宫中立足根基,只有彻底被太后容纳了。现下时日短,不能急于求成,只能徐徐图之,也许几年之后她心里的气愤就淡了,会包容了我和可儿。”
  他双眸闪动着,意思是我不能忍受你受半分委屈。
  定柔摇摇头,含笑道:“我没有觉得委屈啊,太后面上虽严厉,说着难听的话,可她到底顾念皇嗣,没有重罚我什么,只是抄写佛经,又不是什么上刀山的事,慕容茜在你眼中就如此弱不经事啊。”
  过了好久他才平复下来,点点头,伸臂将她揽入怀抱。
  “那些长舌妇我已经教训她们了,给与警告,以后不敢在母后面前搬动是非,康宁殿的人我也吩咐了,会在母后那里为你进言好话,这次是我不好,把事情弄糟了。”
  她将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此后过了一日,半夜睡着,定柔有了阵痛,与生可儿不同,可儿是腰酸坠痛,这个是刀刈似的,翻搅着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捏了捏身畔男人的鼻子,那厢立刻醒了,惺忪着眼问:“怎么了?”
  定柔眉头紧皱:“快叫人,我可能是要生了。”
  皇帝“嗯”了一声,一骨碌起来,掀帐而出,宫娥们进来挂起帐帷,只穿着明黄中衣的男人回来,两个嬷嬷这几日见她胎位下降,知道到时候了,本就警醒着,稳婆和女医一窝蜂围到了榻前,一个婆子钻进被褥检查,出来说:“产门才开了一点,还有时候呢。”
  女医们将定柔扶起,垫了几个绣枕在身后,张嬷嬷端来了参汤:“娘娘快趁着这会子进一些,一会儿难受的时候才有气力。”
  定柔双手攥着被角,咬着唇已开始冒汗,却吃不下,皇帝凑了过来,瞧着她痛苦,问了一句:“怎么这样难受?”
  张嬷嬷答:“生孩子不受罪怎生的下来,这才开始呢。”
  皇帝一头雾水:“什么才开始?”
  张嬷嬷:“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闯一遭,肚子里掉块肉出来,做母亲可不是那般容易的。”
  这话说完把皇帝吓坏了,嘴唇都白了起来:“定柔......你别......别吓我......你没事罢......你跟我......说说话......”
  定柔刚过去一阵,稍稍喘口气,觉得这男人太啰嗦了,没好气地问:“你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啊!”
  皇帝抓了抓头发:“没有。”
  定柔颇觉惊讶:“她们生孩子你都在哪儿?”
  他不会......连自己怎么做了爹都不知道吧?
  皇帝答曰:“我在前头啊,我十六岁就临朝听政了,她们生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只听到来传信的,叫赐名字罢,就这样。”
  定柔有种破天荒的感觉:“那你现在知道了。”
  皇帝又抓头。
  没多会子阵痛又席卷而来,定柔方才平静的面容霎时狂风骤雨,痛苦的眉心皱成一团,皇帝一颗心揪了起来,将前头的人推开坐到床沿,瞧着孩子娘,心疼的不知该如何,伸手要抱,还说了一句:“不若咱不生了行不行......”
  众人哭笑不得,只觉他碍事,又不敢说。
  定柔推了他一下:“你快出去吧!”
  皇帝倔强地:“就不!我去哪儿,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定柔攥着拳想打人,命令张嬷嬷她们:“把他撵出去!”
  众人齐齐一施:“奴婢不敢。”
  定柔欲哭无泪。
  稳婆从被子里出来,换了身下的一层生绢,已整个染成了淡红的,皇帝见了身子一软,扶着床柱,脸色煞白煞白,竟差点晕了。
  谁能告诉他,生孩子不就跟小柱子说乡下的鸡下蛋一样么,一出溜就变出来了,怎么血丝呼啦的,他的女人不会有事罢??
  张嬷嬷安慰他:“陛下别怕,只是羊水破了,见了红,说明快生了。”
  皇帝眼前看人重影:“羊水是什么?”
  众人:“呃......”
  定柔的阵痛越来越紧密,已顾不得孩子爹了,嘴里被塞进一个帕巾,全身浴汗,几乎咬碎了,攥着被子痛呻起来。
  皇帝傻傻地看着,只恨不得替她受了。
  稳婆又换出了更多的白绢,这次颜色更深了,被染成了红艳艳的,皇帝眼前黑了一下,出这么多血,这下子真害怕到了极致。张嬷嬷委婉地求他:“您快出去吧,在这贵妃不能安心生。”
  皇帝攥着床柱,望着孩子娘:“朕不走!朕就守着她!”
  定柔已被浪潮似的痛湮没了理智,指着害她成这般的男人,尖利的嗓音骂了一句:“给我滚出去!!”
  皇帝生生打了个激灵。
  何嬷嬷轻推慢攘着,内殿的重重帐帷被放下来,为怕风灌进来窗子也封严实了,皇帝临出帐子前看到,孩子娘被一群人围着,拿开了绣枕平躺下来,稳婆说可以生了,让她吸气,使劲。
  披了一件袍子在帐外踱步,感觉今夜所见,魂魄吓走了一半,不知不觉天明了,晨光透进窗牖,里头的的孩子娘一声声痛喊着,声音嘶哑了。
  他扶着门框,指尖抖个不停。
  皇后来了,将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袍子捡起来,重新披上身,说了句:“该更衣上朝了,有臣妾在这里守着,您就放心罢。”
  皇帝转眸一个冷电似的眼神,眼角闪着不信任。
  皇后低垂下头,不敢出声了。
  小柱子带着宫娥捧来了朝服:“陛下,已经卯时正刻,该上朝了。”
  皇帝呵斥了一声:“叫他们等着!”
  铜漏走到辰时,里头只听得稳婆说着吸气使劲,孩子娘完全哑了,太后闻讯赶了过来,痛斥几句,并吩咐人为他穿戴朝服,皇帝好像没了意识,扶着门框没有反应,忽听得孩子娘尖声痛叫着,接着传来“哇哇哇”的婴啼。
  里头大呼:“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公主!”
  皇帝这才回了魂儿,抬步奔进内殿,横冲直撞把帐帷扯破一截,床榻前宫娥在为孩子娘拭汗,一群人抬起她,将沾了血的被褥换了,床帐也换成了大红石榴的。
  定柔头发被汗水浸透,连动动眼皮都没有力气,皇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仿佛几世未见,定柔为了不让他担心,努力扯着嘴角展出一个笑。
  婴儿被洗干净裹进襁褓,张嬷嬷抱给他看,皇帝望着小小的人儿,粉彤彤的一张小脸,小小的鼻子,嘴巴还不及扁豆大,发出小猫儿般的声音,可爱的叫人心都快融化了,不自觉地伸臂接住,憨子似地看着,喜悦的不敢眨眼。
  这就是他们血肉结合出来的。
  太后进来,瞧见他的模样不知该笑该哭,训道:“哈喇子都流下来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第137章 安玥公主 安玥公主……
  大正殿, 群臣已等了一个时辰,焦虑不安,喁喁私语。
  内侍送来消息说, 春和殿娘娘临产, 陛下正守着妇人生孩子呢,叫他们等一等。结果等了一个时辰。
  百官满怀不忿。
  这叫什么事?本朝开国以来, 乃至王朝始立以来,还没有过如此荒唐的事情呢。
  正议论着忽听传皇帝来了, 伟岸的身影走出来带着一脸喜气, 眼角笑意盎然, 端端正正坐到金龙宝座上, 对下的语气也温和如水:“众卿平身。”
  语气带着欣喜。
  官员们眼角相觑,鲜少见陛下如此眼笑眉飞, 有的想,不过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什么重大的朝患, 无伤大碍,还是不要惹得不快了。有的想, 竟为了妇人分娩而耽误朝会, 陛下这是昏庸了, 离荒废朝政不远了, 这就是苗头, 得谏!
  左右司谏经过上次的事, 被狠狠打了屁股, 伤疤还没掉,但不谏又恐落得疏忽职守,失了本分, 少不得被其他人指摘,不过还是不要做领头雁了,等他们开了头,再添砖加瓦。
  年逾六十的昭文大学士自视辈高望重,此次是陛下的过失,且是小过失,应当计较,从前陛下偶有偏差,大家各抒己见,陛下皆虚心接受,还会赞一句爱卿谏的好,谏的对。
  于是主动出列,言道:
  “陛下此为有失体统.....妇人产娩乃內帷小事,后宫自有皇后娘娘料理,陛下属国之重器,岂可因为妇孺小事耽误神圣朝会。”
  下头一阵附和。
  皇帝笑意不减,直说是朕的过失,并说了两句歉疚,以后慎戒之,等等。
  底下的乍听此言,正来了劲,出列一大群,含沙射影,借古讽今,纷纷指明此事虽小,影响深大,云云,说的说的群声沸腾。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别找不痛快!朕今日心里高兴,不想同尔等纠缠,言官的职责是监督朕经国的缺失,凭你们如何吹毛求疵。不过晚来了片刻,爱妃挣扎在生死分娩关头,朕心系大人孩子多留了一会儿,人之常情罢了,朕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至亲骨肉守护爱护,你们事事以圣君完人规范朕,扪心自问自己可曾白璧无瑕?朕登基十二载,除了上次伤重,可有一天贻误过朝会?你们素日省亲、祭祖、丁忧、养疴、侍疾、朕何时没准过?婚娶丧殡三日两日不来朕可计较过?若再穷追猛打,即刻下旨日后百官休沐一概取消,不论你是什么事由,只要有口气都得来给朕上朝,病得起不来抬也得抬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