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27节
  太后雷霆发作,命令内侍监动手。
  小柱子缩在门槛边,看着裴尚工被勒住了颈,越绞越紧,眼球成了红的,面目狰狞,李尚服被按住强灌毒酒,杨司制和吴司宝哭求饶命,三个女史吓晕过去两个,一个面无人色,心知这是太后杀鸡给他这猴崽子看呢!
  皇后离了座位,提着裙裾跪下,给女官们求情,直言:“是臣妾的过失,望母后勿要再发落旁人,臣妾愿一力承担。”
  淑妃扔了个白眼。
  裴尚工被勒的只剩一口气,呛咳不止,李尚服倒地没了意识,鼻端流出一脉鲜红,被抬走了,也不知气绝没。
  妃嫔们也吓得花容失色,唯恐夜里做噩梦。
  太后睥睨着皇后,厉声道:“确是你的过失,身为国母,当效法先朝的明德皇后,正谏不讳,规过于室,才堪为嘉偶良佐,一国之典范,你却只会对他千依百顺,亦步亦趋,事事奉承,活脱一奴才也,若是瑜儿为后,必然不会有此事发生!”
  皇后泪水珠子顺着下颔滴落,痛泣着伏拜:“臣妾知罪,请母后责罚。”
  太后若有所思,问她:“哀家到忘了,此事你可知情?”
  皇后迷茫地摇头:“臣妾无能......”
  太后大失所望,不免又想起了聪明绝顶的宸妃:“瑜儿若在京,哀家怎会如此棘手,凭她的手段和智谋,哀家何其有患,你诚然是个无用的。”
  皇后双手伏在地上,泪水打湿氍毹。
  太后继续令内侍监用刑。
  杨司制和吴司宝上了夹棍,身后的女史惊恐到极处,崩溃了,指着小柱子招供:“翟服一套,白地素纱夹衣一件,蔽膝,金缕佩绶各一套,金舄鞋一双,四凤十二树华钗冠,金秀龙凤纹霞帔一条,都被大总管取走了,亲自取走的。”
  小柱子心里连声骂娘。
  太后笑了,又问:“那翟衣究竟什么规制的?”
  女史颤声答:“十二行翚雉纹。”
  太后眼眸一沉,众妃唏嘘,果真是贵妃受册的大朝服。
  求菩萨一万遍,还是轮到了小柱子,被两个内监拖上前,双腿已瘫软,太后唇角一抹阴沉的笑,摩挲着腕间的翡翠,对他说:“你八岁跟着皇帝,形影不离,他的事情最是清楚不过,你是痛痛快快的说,还是要哀家帮你回忆回忆。”
  小柱子头快低到了胸腔里,舌头抖的不停,声如蚊蝇:“奴......奴才......贱......贱命一条......死......死不足......惜......”
  太后洞悉他的性子,直接让人取来了檀木靴1,往氍毹上一放,小柱子顷刻白眼珠子一番,后仰栽地,裳下湿了一大片。
  后妃们忙不迭拿帕子捂鼻。
  皇帝到康宁殿的时候已是午晌,妃嫔们都散了,小柱子气息奄奄被抬出来,只穿着白绸中衣,铁鞭留下的血痕,累累一身,小腿往下整个成了模糊的,嘴唇咬的烂了,见到皇帝,泪水直掉:“陛下......奴才一个字都没有说.....奴才挺住了......”
  皇帝看了看他的伤,急令宫人去叫御医,口谕今日熬刑的所有人,务必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切勿留下残疾。
  抬步进到内殿,太后一袭靛蓝宝相莲常服,翠钿步摇冠,坐在大引枕座榻上,捏着额角,似是很疲惫,皇帝亦如平常请了个安,坐到一旁乌木榻椅上。
  沉默中,太后自嘲地笑笑:“从昨夜审到现在,御前的人无一个吐口的,哀家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栽培出来的孩儿,果然不负所望,在那皇位上浸淫多年,经营多年,手下的人,牢不可破。难过的是,我们母子竟隔阂至此,你有了新宠,要立名分,哀家竟是最后知道的。”
  皇帝丝毫不躲避母后的目光,只道:“他们不是傻子,敢泄露朕的隐私,知道后果。”
  太后一双眸子静视着他,审视许久,笑道:“禝儿,母后发觉从前对你的认知有偏狭,为娘一直以为你像太宗皇帝,杀伐果断,心如坚石,却不知你也肖似先帝,感情用事,原来你从前不立贵妃,是有缘故的。”
  皇帝淡淡地笑了。
  太后拿起案上的南红佛串,捻在指尖,叹息道:“许是母后自小将你管束的太严,你压抑的久了,需要纾解,母后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一个粉黛之物玩玩也无妨,天下的女人任你取舍,可你是一国之君,该知道分寸,什么样的女人不该碰,不能碰,君德不可失。”
  皇帝摸着扳指,唇角笑意不减,颇有自哀的意味。
  太后问:“说罢,究竟是何人?要做我天.朝的贵妃娘娘。”
  皇帝笑着答:“届时母后就知道了,她怀玉韫珠,是德行配位的人。”
  太后笑容淡去,目光闪出阴冷:“你如此藏掖,哀家已确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别怪母亲心狠,有哀家在一日,决不许你做出败德辱行的事!”
  说罢,命令内侍监去门下省,取令符来,懿旨下,三千神武军,三千骁骑军出动,从西城门外地毯式搜索,方圆百里,一座一座山搜查,庄园,村落,挨家挨户盘问。带着鸩酒,一旦发现踪迹,立刻就地赐死。
  内侍官领命去了。
  皇帝原地坐着,不动声色地道:“就地鸩杀,母后可知,她已有了骨肉,您可是要连亲孙儿也一并赐死?母后还要再沾亲骨肉的血?”
  太后后脊一凉,恨不得拿手中的菩提砸过去,痛骂:“你个促狭的东西!竟让她怀孕了你!好好好,那哀家就先逮到她,囚禁起来,留子去母!从今起,你一步不许踏出宫门!哀家的人会盯着你!”
  皇帝起身拍拍衣袍:“母后若不厌其烦,只管折腾。”
  定柔颠簸了半日的马车,加之天气热,有些中暑的迹象,午饭只进了几口酸梅汤。这是东市的一个四合小院,碧瓦朱甍,竟在宝相街的一道巷子,离英博街只隔着两条街,稍稍走一走就能看到可儿,她心知非常时期,只能忍下对女儿的思念之情。
  站在院中遥遥望见皇宫的青龙门,城墙的雉堞,飞扬着黄龙旗旌,重重叠叠的琉瓦飞檐,如巨龙骞腾,凤鸟展翼。
  皇帝竟把她放在眼皮底下。
  她深觉这个男人智慧非常,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危机四伏,竟将她弄到了皇宫门前,最危险的地方,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张嬷嬷和两个丫鬟端着几个呈盘,蒙着织金流苏,笑盈盈对她说:“娘娘,快进屋,翟服和凤冠送来了,陛下让你试穿呢。”
  近来对她改了称呼。
  有些不适应。
  第121章 带球跑带球跑
  夜幕降临, 一轮玉盘升过了瓦檐,皎皎其华。
  庭外霜华满地,夜虫啾啾, 阶下的花圃一簇白花重瓣玫瑰开的正妍, 香气弥弥,清甜沁脾。定柔心思郁结, 觉得屋中闷得厉害,张嬷嬷让丫鬟抬了一张小香几和湘妃椅到院中, 摆上蜜饯点心, 一壶香片茶。
  习惯了摸着肚子, 一天天凸起, 宽松的衣裙渐地遮不住,举目眺望一角宫门城墙, 缥缈如在云端,瑶台明镜,映着帝都一个寻常的夜晚。那风中飞舞的黄龙旗旌, 似近在咫尺,又似离她很远。
  张嬷嬷取来了风轮叶扇, 问热不热, 要不要冰。
  定柔摆了摆头。
  宫阙巍巍, 同一时刻, 皇帝伫立在昌明殿外, 望着青龙门的方向, 目光充满了神往。
  好想我的女人。
  明明触手可及, 却不得不忍耐,忍过这几日,等待尘埃落定。
  一个念头想着, 她睡了没有?今天孩儿闹腾了没有,她有没有害口,换了新地方也不知道适不适应。
  小丫头,你可也在想我?
  真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些、快些,四天,还有四天。
  封妃大典一过,你便彻底嫁给我了,再无反悔的余地。
  母后派出去的六千禁军在城外各处搜检,大约两天,郊外找不到,凭母后的心智,很快会想到其中的蹊跷,但内城搜捕动静太大,母后如今打着捉拿私逃宫女的借口,到底得顾忌一国之君的体面,便是暗探,他也不敢冒险。
  小丫头还得再换一个地方。
  白日,沈府。
  一品妃的仪仗排在大门前,淑妃下了翟车,被前簇后拥着进了花厅,沈从武今日休沐,其母沈方氏坐在上首。
  淑妃与沈从武是孪生姐弟,自幼感情甚笃,进门便告知了皇帝要册封贵妃的事,两个皇儿要被人踩下去了,要沈从武速速筹谋对策。
  沈从武如今官至中书侍郎,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听罢,一脸莫测高深。
  沈母气得一阵牢骚,指着门外骂道:“......他能坐稳皇位,我们沈家出了多少力啊,你哥哥把命都搭进去了,一个小伤竟要了性命,当今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宛央成不了皇后也罢了,可宗昱是实打实的皇长子,他却迟迟不立太子,却是何意?还不是猜忌我沈家,当初傅家一倒,他把羽林军来了个大换血,把我沈家经营多年的势力也清除出去了,从武在吏部熬了这么多年,本该擢升尚书,可偏偏进了中书,表面看着风光,实则没权没势,还不是皇帝的侍从,为的是防着我们家增添羽翼。”
  沈从武眉梢眼角透着城府,漫不经心道:“狡兔死,走狗烹,我和他走到君臣相疑这一步,是早晚的事。”
  淑妃拿着帕子,含泪欲泣:“本宫决不能让那贱人进宫!踩在我皇儿的头上!把门客全派出去,除了这个祸害。”
  沈从武道:“晚了,咱们家四周全是眼线,人家何等心智,早几个月就监视上我们了,稍有风吹草动,不等你动手,先被抓了现行,现在紧要的,不是刺杀,而是尽快弄清楚那女子的身份,制造舆论,以千万人之力抗衡,方有几分胜算。”
  淑妃猛擦干泪:“弟弟,我可全靠你了,那翟衣紧着赶制了出来,却没有昭告封妃的吉日,本宫怕,皇上说不准何时,来个出其不意,咱们全都乱了阵脚,叫他钻了空子。”
  沈从文唇角扯着一抹冷笑:“放心,流言已成了气候,那些谏官御史们,三公九卿,正磨刀霍霍,我们只需加柴添火,真到封妃大典上,有的热闹看。”
  ***
  窗外蝉鸣嘒嘒,暑气渐盛,定柔仰着几个绣枕,坐在窗下小榻握着纨扇,轻轻扇着,颈下微有汗意,衣带松着,含笑欣赏着肚子的跳动,偶尔鼓起一个小拳头。
  这孩子比可儿好动的多。
  若再生个可儿那般的,以后得一对小棉袄,梳同样的角角,穿同样的衣服,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追逐嬉闹。
  想想就觉得美好。
  坐得久了有些腰酸,起来到阶下漫步,经过张嬷嬷的房间,忽听到噎噎的抽泣声,不禁好奇,推门进去,张嬷嬷慌忙抬袖拭泪。
  “娘娘,可是要什么?”
  定柔望着她,问:“怎地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尽与我说,待我告诉皇上,你照顾我一场,恩义深重,凭是什么事,我都竭尽全力。”
  张嬷嬷抽噎一下,强颜欢笑:“没事,娘娘多虑了,奴是被檀香迷了眼。”
  定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嬷嬷,我们相识一场,我从未将你当奴仆看,你难道还将我当作外人吗?”
  张嬷嬷拍着她的手背,极力忍着泪水:“奴婢真的没事。”
  定柔再三追问,几乎要恼了,张嬷嬷无奈,只好全盘托出:“我曾进宫一次,就是您触柱那次,向皇上禀报伤情。宫中是不准马车行走的,我戴着帷帽,不想在宫墙夹道遇到了以前一个故人,是太后宫里的老监,一眼将我认出,我随口打了个招呼,没成想招来了祸端,太后察觉我了,派了人去我家缉人,皇上本来早一刻得了消息,让羽林将阖家挪走了,可我女儿萝姑那会子恰抱着孩儿出去串门子了,来不及转移,被抓了个正着,关押进了宫正司,那地方我是知道的,不死也废了半条命。”
  定柔心跳骤快:“宫正司......”
  那地方她是去过的,四面不透风的暗室,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黑夜,墙上挂满了五花八门的刑具,刘嬷嬷曾在那儿险些丢了命,萝姑的孩儿才五个月大,怎禁得住?
  张嬷嬷泪水急掉:“娘娘,您不用为奴婢忧心,皇上送了口信来,会护他们周全,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要受点苦,熬一熬就过去了。”
  定柔越想越心里发寒,恐惧蔓延开来,脚步无意识地后退,手心攥出了冷汗:“是......因为我......对不对?太后......在刑讯他人......”
  夜晚。
  屋中没有点灯,她早早让她们伏侍安寝了,抱膝坐在床上,望着衣架上蹙金刺雉的翟衣大衫,铺锦列翠,华美斑斓,妆台上摆着的凤冠,黑暗中璀然流华,珠宝之光灿烂生熠。
  泪水缓缓滑下。
  终于明白当年殿选,第一次面对太后,为何会那般恐惧。
  如今已是这样排斥,以后我和可儿进了宫,晨昏定省,将是何种光景。
  我的人生不是只到封妃大典。
  寄人檐下,可儿将会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
  她的一生还很长很长......
  到了宫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