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17节
  石青色的帐帷垂下双鸾结络子,极细极密的流苏急急漾动,......良久后,男人掀开一边,挂上铜钩,衣裳半开坦着结实的胸膛,坐到床沿给自己系衣带。女子从另一边起来,上衫大敞一直褪到脊后,锁骨泛着玉晕般的光泽,肩头和颈中布着印痕,往下是紫红色的兰草兜肚,发髻已乱。
  她拍拍嫣红发烧的脸,也开始整理衣物,男子围上白玉腰带只觉通身畅快。
  女子系好带子踩着鞋到妆镜前篦发,拆了凌乱的发髻,那乌莹莹的发丝垂顺如云瀑,男子转而呆呆看着,见她只篦了几下便熨帖利落,口中衔着一只素玉簪,白嫩的双手轻快地绾成一个燕尾圆髻,簪上固定,斜一朵米珠小花,再无其他点缀,她完全不爱那些累赘的首饰。
  男人一刻也不愿离开她,即便得到了仍觉着遥不可及,不知哪时会再次飞走。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吻又落在颈,摩挲着肌肤间幽香淡淡。他语声低如轻喃:“......真想把你一口一口吃了......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你跟我回宫,做我的贵妃。两情长久,朝朝暮暮。”
  女子靠在他怀里,一双眸子如露如星,明显闪过一丝不悦。她说:“不用这样折腾,我们现在挺好,我在这儿等着你,你想起我就来,想不起就不用来。”
  男人听完手臂一僵,瞬间急了:“你难道一直跟我偷偷摸摸下去?不想名正言顺?”
  女子垂眸,眼底尽是忧虑:“我觉着我们这样挺好,彼此都有个退路,哪天等你倦腻了,好分好散。”
  男子呆目舌结:“你......原来......等着我厌倦你呢是吧?好!你等着吧,等一辈子!”
  语罢,摔门而去。
  朱雀楼上,寒风呼呼灌满耳膜。
  皇帝站在雉堞边,黑狐毛迎风纷飞,望着层出不尽的飞檐翘角,琼楼玉阁,参差千万人家,中京城的盛世繁荣,能得几时久?
  襄王得了口谕沿阶上来,朝服外围着雪貂大裘。
  皇帝叹息道:“四弟,我怎么混成这样了?我跟她之间这世情世故全颠倒过来了,什么都得她做主,高兴了就跟我好,不高兴就扔脸色。我根本不敢惹她,在一起时说话小心翼翼,稍有哪句话不顺她心思了能半个月不理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我给不给名分,是人家不给我名分,人家给自己留着退路,只让当情夫不让做丈夫。说到底还是不信我,不敢托付终身。”
  襄王听得发笑:“这位女子当真是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孤品!”
  皇帝望着云雾霭霭的西城外,山岭叠嶂连绵,小院就在那山壑之中。“我心之所选的人,自然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襄王也循着哥哥的目光望去,道:“臣弟去年也在外头宠幸了一个,是个歌女,我怕母后知道,置了宅子下人养着,原先同我说她身世卑贱不敢奢求名分,就图我能时常探视,就图心里有她这个人,时日一长就变了,背着我偷倒避孕汤药,被我察觉了,可怜兮兮的跪着哭求,说想要我一个骨血,说白了还不是想借着孩子进府要名分,我后来也厌了没再去瞧她,只吩咐下人好生看顾。”
  这话提醒了皇帝,若有所思:“我倒盼着她能给我生个孩子,兴许有了孩子她就踏实了,改日问问张嬷嬷,她是不是偷偷吃着避子汤药。”
  过了上元节,年味儿便一日日远去了,时节渐地暖了起来,风和日煦,褪下了厚厚的皮毛,顿觉松快了许多,立春在正月,何嬷嬷说,看这样子要早早暖起来了。
  定柔想念女儿的紧,又想着大正月里,她一个新寡,按照俗世的习俗,丧夫头三年大凶,是不能去给父母拜年的,视为不详,她只好数着日子等,免得又说冲撞了。
  二月,竹篁新青,杏花冒出了芽苞。
  起了个大早,因为怕男人阻挠,便没有跟他说,匆匆收拾了包裹,留了两句话给张嬷嬷,托她转诉皇帝。而后独自带着何嬷嬷下了山。
  马车里,何嬷嬷试问:“姑娘,老奴多嘴说一句,皇上既愿意给名分,您何不受了,那皇宫是锦绣富贵地,趁年轻貌美,挣揣一条出路,您和孩儿后半生被人敬仰着,还用怕陆家那起子欺凌不成。”
  定柔低头,脖颈那儿好似负着沉重的东西,好一会儿才道:“姆妈,一辈子很长很长,我不能都拿来赌,赌一个男人的喜爱有多久,我输不起。
  那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天地,祸福荣辱全凭的一个男人的喜怒爱好。他与青梅竹马,与徐昭容,林顺仪在一起的时候,未必没有半分真心,我与旁人不同,我不是清白之身跟的他,又是臣妻,带着孩儿,路一旦趟开,就没有回头了,他身边百花争艳,如花似锦的新人源源不绝,真到了色衰爱驰的那一日,我和孩儿面对的将是万劫不复。
  就这样有一天算一天吧,等他倦腻了,我带着孩儿回南边。”
  到了慕容府已近晌午,从西侧门进了后宅,一路走偏僻的小路到了山月小筑,母亲坐在院外湘妃椅,给安可梳小鬏鬏,两个月不见,女儿长高了一寸,也胖了一些,小圆脸愈发像个红苹果,泛着红润的光泽。
  “快看,娘亲回来了。”温氏指了指,安可望着那个莲青衣衫的身影,扭捏着往外婆怀里钻了钻,明显与亲娘生分了。
  定柔大大给母亲行了个礼,感激将女儿养的这样好。“谢谢娘。”
  温氏斜了她一眼:“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算来算去还是我的肉,我如何不疼?我一片苦心为着你们娘俩打算,你是半分也不领悟,要为那姓陆的死鬼守节,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你便是再忠贞不渝,他也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准早就投生转世去了。难得你老子娘赐了一副好皮囊,你偏是个一根筋的,也不知随了谁。”
  定柔面上一阵烫,心虚的不敢直视,再次福一福:“娘的大恩,女儿不敢忘。”
  丫鬟端了茉莉茶来,母女俩正说着话,却见两个小厮抬着箱笼进来,说四少爷回来了,回绾心小筑换衣服去了,箱子里是给父母亲带的礼品,西域的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稀奇药材,葡萄酿,等等,陇西接壤安西都督府,互市繁茂,有许多中京都见不到的稀罕玩意。
  温氏难得被儿子这般挂念,喜不自胜地打开箱子,对丫鬟说:“去孙府通知小十两口子,午晌回来用饭,咱们多久没吃顿团圆饭了,今天怪不得一大早喜鹊叫呢,原来我孩儿们回来了。”
  稍后慕容康换了家常的袍子来山月小筑给母亲请安,面皮粗糙了许多,难掩沧桑,西北风大,再加上槁木死灰的神情,削瘦的下颔,突出的颧骨,凌乱的络腮胡,定柔鼻尖一酸,四哥不过比皇帝大了一岁,却生生好似老了十来岁,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儿郎早已不见了踪影。
  温氏心疼地拿帕子拭泪,啜泣道:“儿啊,你这次探亲假延请了多久?”
  慕容康知道母亲又惦记起续弦的事,吃着茶,神情淡漠道:“不走了,我提调兵部职方司了,以后留在京城。”
  温氏不敢相信,霎时大喜过望:“升官了!什么职位啊!职方司可是美差啊!一般人可进不去。”
  慕容康道:“正六品掌舆,比我原来升了一阶。”
  温氏眼中光芒稍黯,咬牙道:“比大少爷小了一级,不过你是个出类拔萃,就是少了时机,娘就不信,在这京城不能出人头地!”
  定柔低了低下颔,面上愈发火热一片,四哥能有出头之日,绝非巧合。
  她有种卖身的感觉。
  慕容槐去了松竹观静修,过几日才能回来。温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孩儿们爱吃的小炒,,拿出了淮扬带来的状元红,毓娟俩夫妇姗姗来迟,二三载不见,毓娟圆润了许多,孙姐夫倒是个眉目端正的人,听闻仕途不大顺利。饭罢,定柔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交给母亲:“都是我纺缉赚下的,我在家小住几日,就当人事,现下长嫂当家,我不想落下闲话。”
  温氏要塞回,定柔已拿起包裹往云葭小筑走去。
  第110章 会佳人 就是昏君啊,只爱……
  转过游廊, 忽凭空跳出一个人来,把她嚇了一跳。
  那人华衣锦袍,脸上带着轻佻。
  “十一妹, 我可想死你了!”
  定柔知他心怀不轨, 不由大退一步避开,恶心连连:“你作甚?”
  十姐夫上下打量她一番, 咽着口水道:“你可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啊!你和你十姐一母同胞,你生的这样迷人, 她怎地那张脸寡淡无味, 好妹子, 我第一次见你就掉了魂儿了, 便宜了陆家那小子,你这样的人才守寡岂不暴殄天物, 跟了我吧,姐夫必不亏待你,跟姐夫一回, 立刻让你进门做妾室。”
  定柔朝着他的脸淬了一大口唾沫,咬牙骂道:“臭不要脸!无耻!”
  十姐夫怔了一怔, 抬手揩了那唾液, 放嘴里舔了舔, 定柔差点呕出来, 立刻要抬腿离开, 又被拦住, 十姐夫急不可耐地说:“好妹子, 你男人都去了两年了,你就不想男人?”
  定柔抬脚脱下了鞋子,十姐夫好奇:“美人, 你脱鞋干什么呀?”
  “揍你!”
  师姑说过,对待登徒子,扇耳光子都脏了手,直接用鞋底子。
  十姐夫“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面前的小女人一跃而起,一股疾风甩过来,连抽三下,面上顿时火辣辣,生疼生疼。
  这厢立刻恼羞成怒,捂着脸骂道:“不识抬举的小寡妇!小爷肯怜惜你,肯接手你个破烂货,是你的福分,还敢抽我,看小爷怎么收拾你!”说罢,挽起袖子,张牙舞爪扑上来。
  定柔手脚灵敏,直接来了个过肩摔,十姐夫虽是个阳刚,却是个脂粉堆里长大的,顷刻头朝下挂到了游廊外的围栏,慕容府行径通幽,后园有个泉眼湖,分水引流入内园,潺潺成小溪,游廊台榭皆建在水上,假山亦在水中,这一段游廊下头凹陷一个洼,恰汇涌成不大不小的池塘。
  定柔很不厚道地伸腿踹了两下,只闻得扑通一声,荡起了水底的淤泥,十姐夫口鼻耳朵霎时成了水囊,咕噜噜大灌特灌,还好水不深,站起来一量,不过及腰而已。
  往岸上游廊一眇,好家伙,美人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大的鹅卵石,高高举起向他掷来,他吓得三魂出窍,大叫一声闷头钻入了水底,鹅卵石在水面溅起一个大波咚,搅的水波翻涌,沉下水底,“咚”砸在后脑,他一吸气,又灌了很多污泥水,等快窒息的时候从水里举出一只手,示意求饶。
  “姑奶奶饶命,在下不敢了。”一睁眼,美人不知何时走了。
  他打了数个饱嗝,呛咳不止,揉着后脑勺的碗口大包,嘀咕道:“我的乖乖,原来是一朵全身带刺的花儿,可惹不起。”
  皇帝傍晚到了山上,张嬷嬷恭恭敬敬站在门口,敛衽一福:“陛下,夫人回母家去了,说想念小公主,要住几天。”
  皇帝带着一只锦盒,给小丫头新打出来的花簪子,本要邀功一番,乍听到这个,大是不悦:“想安可差人接回来不就是了,分明躲我。”
  悻悻勒马回宫。
  当夜,躺在昌明殿御榻上,翻来覆去,丝毫酝酿不出睡意,身上少了肉一般,搂着小丫头娇软的身子习惯了,一躺下就火烧火燎的难耐,年节那两天忙的昏天黑地,皆是在外殿榻上一倒就睡了。
  小柱子侍立帐外,不停听到叹息声。
  皇帝坐起来问:“什么时辰了?天快亮了吗?”
  小柱子回道:“禀陛下,戌时六刻,还早呢,没交二更。”
  皇帝复又躺下。
  隔了一会儿,坐起来又问,小柱子看了看铜漏,才过去了两刻而已。
  皇帝问到第十三回 的时候,下地掀帐而出,穿着明黄龙纹中衣,坐到外殿罗汉榻,小柱子忙吩咐宫娥取锦被出来。
  看到皇帝焦躁不已,小心翼翼地问:“若不然,叫位娘娘来侍寝?”
  皇帝扔了个冷戾的目光,他就想要小丫头!
  小柱子吓得打了个寒噤。
  一夜无眠,望着金玉交辉的穹顶,数桁木。
  第二日上了山,张嬷嬷还是站在门外,远远朝他摇了摇头。
  皇帝当即勒缰调转马头,一气挥鞭打马,她是以为我不敢去慕容府么?
  夜幕低垂,银河如瀚,各院掌了灯,风吹着院子里的榕树,婆娑有声,烛火摇曳映在糊着蝉翼纱的小轩窗上,被拉长寸许。
  定柔沐浴罢了换上寝衣,坐在妆镜前篦了头发,还不困,便找了一册词赋来看,安可与外婆睡得久了,再不肯回亲娘被窝,昨夜强抱过来,别捏到半夜,险些哭哑了嗓子,无奈只好又被温氏抱走了。
  外头敲了戌时初刻的梆子,她打了个呵欠,合上书正要睡,忽听到一双麂皮靴的脚步传来,咚咚上了绣楼,明显的男人,她竖耳听了听,那走路的规律,是......
  心下一慌,顿时明白了,冤家上门了!
  门扇上一声指扣微响,她怕惊了楼下值夜的丫鬟,急急打开门闩,男人穿着霁色长袍,围着长披风,嘴角轻轻一勾,邪魅地扬成个弧,一脸欠揍的笑。
  进屋关上门,定柔噘着嘴,低声嗔怪:“你来干什么?”
  皇帝解下披风,挂到衣架,毫不客气地坐到女人的象牙小榻上,厚脸皮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啊,我来找我的女人啊。”
  定柔臊的一张面皮红一阵白一阵,小声问:“你不会翻.墙进来的罢?”
  皇帝取过案上女人喝了一半的茶,饮了两口,说:“笑话,我来你家还用翻.墙,这可是我赐的宅子,不瞒小娘子说,你家到处是我的眼线,早说过,你跑不出我手心,这儿离皇宫近,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定柔忍着打人的冲动:“你没撞见巡夜的家丁罢?”
  皇帝放下茶盏,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怕什么,今儿要不是没获得你的首肯,怕你恼我,我直接大大方方走前门,跟你爹坦白我们的事。”
  定柔握拳咬牙:“你敢!”
  皇帝起身,凑过来偷了一个吻,贴着女人光洁如玉的额头,笑道:“娘子什么时候首肯了,咱们就什么时候公开,反正我耗得起,横竖你是我的人了。”
  定柔将脸撇到一边,冷哼着骂了句:“昏君。”
  银烛荧光,一室馨香,女子的面容更添了朦胧的美,一头乌丝斜搭在肩头,如云瀑倾泻,眼眸氤氲布着薄怒。皇帝轻轻摩擦着那眉心,吻了一下鼻梁,干脆说:“就是昏君啊,只爱美人的昏君。宝贝,去给我弄水来,早些洗了,我们入寝。”
  定柔推他:“你还是走吧,被人看到,我要羞死了。”
  皇帝轻笑着坐到床榻:“又撵我啊,就不走,有本事你喊人来叉出去。”
  定柔万般无奈,到隔间拿了木桶下楼。
  皇帝阴谋得逞地一笑,往后一仰,贴着绣枕,轻嗅女子留在上面的体香。
  值夜的丫鬟披衣开门:“十一姑娘,可有吩咐?”
  定柔极力掩饰惊慌,心跳如飞,随口撒了个谎:“无事,你们快睡吧,我来了小日子,弄脏了衣服,要再洗一遍,我不习惯别人看,自己到厨房提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