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 第127节
  将军校尉们全都在外面监督训练,圣女所在的主帐中,只有匠兵在来来去去。
  匠兵营乃攻城器械、扎营驻地的主力,往年都是一些没什么天赋但有一把子力气的人在干,也时常被其他兵种看不起,如今居然得以被圣女亲自关照,很是得意洋洋。
  白岚在不远处监督着士兵,很是神不守舍,终于忍不住抓住一个抱着竹竿出帐的匠兵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匠兵憨厚一笑:“俺也不晓得。”
  “啧!”白岚很不满,放开那个匠兵,转头瞥见一个士兵提着一个食盒往主帐走,显然是来送午膳,立刻一步上前抢过食盒。
  士兵大惊:“白,白将军!”
  “你下去吧,我来送饭。”白岚正色道。
  士兵没办法,欲哭无泪的看了眼主帐,转头悻悻的走了。
  白岚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午膳来了。”
  “进来。”全军营唯一一个女声从里面传出。
  白岚立刻掀帘子进去,第一眼就看到52741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和匠兵营的营长头碰着头在那儿摆弄一个木头架子。
  边上还或蹲或趴一群匠兵在那儿扶着。
  白岚:“……”面对圣女,他连成何体统都骂不出来。
  他一时间都看不明白他们面前这投石车不像投石车,云梯不像云梯的东西是什么,但看他们如此聚精会神,他不想打扰,便远远看着。
  52741摆弄了两下,抬头看到白岚,忽然朝他招手:“正好,来,你看看。”
  白岚立刻过去,放下食盒,弯下腰还嫌自己太高,干脆膝盖一弯跪在了52741旁边:“圣女有什么吩咐?”
  “我们改良了一下进攻的东西,你看看。”52741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占着东岸的水釜城,你们占着西面的洪泽大堤,与东岸仅一渠之隔,看着很近,偏偏船进不去桥也够不着,是吧。”
  “是。”谈到战事,白岚就严肃了,面容冷峻,“再这般硬打下去,苏北渠都要被兄弟们的尸体填平了。”
  “我有办法,”52741竖起一根手指,随后点向面前两个装置,一个高,仿佛投石机,但是顶上挂着个篮子;还有一个平,卷成一团,像个轮子。
  “我们先双管齐下,将投石车改为投掷车,只是投的不是石头,是人。”52741指着篮子,“用竹子编出个大圆筒,人躲在里面,用投石机投出去。”
  “如何保证人不摔死?”
  “没嘲笑我?你比较有素质,”52741指桑骂槐,一旁的匠兵们纷纷惭愧的低下头。
  “竹筒要大,里外套三层,每层中间用小的空心竹编球填充,确保缓冲,人只要蜷缩在里面,一次装五到七人,没有问题,只要竹筒编得多,连续不断投掷,可以往对岸源源不断的扔人。”
  白岚皱眉:“对方一旦发现,半空中用火箭便能烧死里面所有兄弟。”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所以并非所有竹筒都装人,有几个,我们直接装了火石,自己点燃了扔过去,只要竹筒的厚度算好,到了对面的时候,刚好爆炸,说不定还能杀伤几个元军。我们先投火竹筒,随后隔两拨人再投一个,对面如果胆敢用火箭,就得掂量掂量了。”
  白岚仔细思索了一下,还是摇头:“可人扔过去后就算不死,被困在竹筒里,还是会被乱枪砍杀。就算侥幸出来了,转那么多圈头重脚轻的,还没站直也被杀了。”
  “你知道不倒翁吗?”52741突然问。
  白岚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越发皱起了眉。
  “我们将沾水的棉布塞进士兵脚下的竹编球中,增加底部的重力,同时,不用一般放石头的方法放竹筒,而是用弩箭的方式,这样就能避免竹筒滚动,还能增加缓冲,说不定在一定程度上还减小了火箭的威胁。”
  52741不仅回答,手头还拿了个炭笔在一张白纸上迅速的画起来,她画了个十字,又从起交汇处往上画了个抛物线:“我算过了,假设一个士兵的体重是一百四十斤,五到七人便是七百到九百八十斤,有点重,但如果排除风力影响,加上引……咳,一些必要因素,投掷机只要在这个角度发射,绝对能到对岸。”
  白岚看得眼花缭乱不说,听得也一头雾水:“到底多少度?”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52741摆摆手,直接指向下一个器械,“这个就好解释了,投掷开始的时候,我们立刻开始铺设地面登陆的桥梁,你们不是说梯子架不过去吗,好说,用云梯,顶上挂倒钩和地钉,将一头射过去,但人先不急着上,待落地的将士相互掩护,直接砸地钉稳住云梯,一起发射一片,士兵便可以踏水过渠了!”
  52741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嘀咕道:“其实我还有很多设想,但短时间能实现的大概只有这几个,如果你和季佑觉得可行,便立刻召集全军行动起来,明日大概便能做足准备……你干嘛?”
  白岚收回目光,摇头:“没,没事。”
  “哦,”52741不以为意,催他,“你赶紧跟季佑说,如果可以,我还有其他事找你们商量。”
  “为何不能都跟我说了?”白岚有些不满。
  “我说的角度啊缓冲啊你听明白了吗?”
  “没有,你不是说不需要我去操心吗。”
  “但你还是要拿去回答他呀,你光解释这些就够受的了,快点!”
  “……是。”白岚郁闷的转身,路过脚边的食盒,一顿,没好气道,“圣女,记得吃饭。”
  “哦哦。”52741不耐烦的摆手赶人,没等白岚走出去,又听她命令匠兵,“再让人弄些竹子和土来,我再琢磨琢磨。”
  他脚步一顿,甩了帘子出去了。
  季佑趴在那听完了白岚的讲解,面上有些讶然,虽然伤重但还是笑了笑:“弄起这些,倒像是变了个人,还挺有干劲。”
  “嗯,废寝忘食。”白岚阴阳怪气。
  “若她说的那些都能成功,这个女人,就算不是圣女,那也是个奇才了。”季佑拍拍他的肩,叹道:“带我过去吧,接着怕是要说军中传令之事。”
  “大统领,你怎么知道?”
  “她之前派人向我要了一份阵令谱。”
  “……原来如此。”阵令谱便是记载了军中包括旗语、鼓令和金令等阵前传令方式的谱子,方便战时调度,其他军队是每个百夫长以上的人都要研习熟记的,而在西圣军中却是人人都要知道的。
  “这么点时间,她莫不是还想改阵令不成?”白岚冷笑。
  季佑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白岚,你僭越了。往日我惜你勇武赤诚,不约束你的性子,但在圣女这,你还是要恭谨点。”
  他若有所思道:“毕竟,你还不知道她藏着多少秘密。”
  白岚一愣,神色陡然变了,低下头:“属下知道了,多谢,大统领提醒。”
  季佑被抬进主帐的时候,52741正在吃饭,一手筷子,一手还摆弄着一个小东西,是一个圆环,绕着圆环下面绑了三个脚,待他们进来,直接拿筷子招了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来,看看这个。”
  于是季佑又被抬着靠前。
  52741完全对季佑的不良于行视而不见,把圆环怼他面前:“我方才让匠兵试了一下,一个人将地钉打进土里,力道上没问题,就是人着急的时候,地钉容易歪,还需要旁人把着,这可不行,我就想着让他们带上这个,打地钉的时候套在地钉上,只要是这三脚站稳的地方,往孔里打,那必是垂直于地面的,如何?”
  她看起来很为自己的小发明洋洋得意,搞得季佑都不得不夸她:“圣女英明。”
  这夸奖着实敷衍,52741挑挑眉,冷静了下来,开始冷眉冷眼的吃饭,一边吃一边拿出一旁的阵令谱,随意的翻了一遍,道:“这个我看了,还挺全面的。”
  “谢谢夸奖,世代传承罢了。”
  “但要指挥千人以下分兵行动,就有些繁琐了。”
  季佑来了些兴趣:“你打算怎么打?”
  他一会儿你一会儿圣女的,显然对着52741,恭不恭敬看心情,52741也不在意,思索了一下道:“这一仗不宜拖太久,你应该也明白,所以这次,我想直接在这把元以臻拿下。”
  “所以?”
  “我们要全方位包围他们,以少于他们一半的兵力,这就意味着,每一个兵,我们都要用到刀刃上。”
  季佑眼中满是兴趣,抬手让抬担架的亲兵和匠兵们都下去了,让白岚扶着他侧了身,一手撑着头,微笑道:“然后?”
  “但阵令你熟,你的兵你也比我熟,所以说,这次,还是要你指挥,我会提供帮助,并根据情况提出建议,采不采纳,是你的事。”
  “我当真有权做主?”
  “你是不是想和季佐一样,问我一句你现在还是不是大统领?”
  季佑叹了口气:“没兵的大统领,空壳罢了,谁爱要谁要去。”
  52741指了指白岚:“他可比你有野心多了,等你不想当了就考虑他吧。”
  白岚站在一旁,一句话没说就被现场处刑,他下意识的看向季佑,想辩解两句,但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反而笑了一下:“多谢圣女大人夸奖,在下日日盼着能为圣所尽忠,位置越高则贡献越大,故并不以自己的野心为耻。”
  季佑却全程根本没在意白岚的感受,只是看着52741,微笑:“不,若论野心,他的暂时还真的没我的大……说吧,你打算如何做?分兵至百人,那可不好控制。”
  “击鼓出兵,鸣金收兵,以号传令,这一点我觉得没问题,可以保持。但是这旗语,若是队伍到了看不到指示的地方,就算听到了号令,怕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指挥的那一队,你也明白吧?”52741道。
  “对。”
  “所以,”52741搓了搓手,“我想了个办法,让负责迂回围攻的百夫长,都戴上一块石头……我来告诉他们,号令是传给谁的。”
  季佑沉默了一下:“恕我愚钝,石头会说话?”
  52741笑了笑,她指了指桌上一个砚台和一块印章:“你们一人拿一个。”
  白岚自觉地上前,自己拿了砚台,把印章放入季佑手中。
  52741看了他们的分配,唆了唆筷子后放下,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翻过面去拿盘子盖了,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在屏风后面道:“我要传令了哦。”
  白岚和季佑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突然,季佑面色一变,他握紧了印章,抬头看了看白岚,却见他毫无动静。而过了一会儿,却是白岚突然怔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
  手里的东西,一下又一下的,在发烫。
  两人这么断续轮番了两次,都已经有些明白了,便不再大惊小怪,等52741从屏风后转回来,重新拿起了筷子,一面将方才写的纸抽出,递过来:“传令的顺序就在上面了。”
  白岚上前接过,与季佑一道看了一遍,随后立刻对视一眼。
  “先季佑,后白岚,然后又白岚,再季佑……”52741说了一遍,“后面你俩都没什么动静,但大概应该明白了吧。”
  她终于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端起一碗汤,坐直了摸着肚子,叹道:“多亏第一代圣子想出圣所印这个办法,只可惜圣所印都是一个材料,我没办法分辨,但如果是不一样的,那就行了。”
  “只要百夫长手中信物发热,配合号令,他便能知道这命令是给自己的?”白岚又确定了一遍。
  “对。”52741应了,开始喝汤,“而且就算对面听到这号令,也不会知道是谁来履行。”
  “大统领!”白岚低头看向季佑,忍不住想笑,“若真是如此,那此战……”
  季佑也露出微笑,苍白的脸几乎有点发光:“这算不算是……”他看向52741,“天助我也?”
  “不,”52741斩钉截铁,“最低级的信息战罢了,你可别侮辱天了。”
  真要惊动“天”了,那可就全完了。
  第124章 森林奔涌
  季佐带人在山林中穿梭。
  虽然他的亲信对于圣女把他这么重要的人派到这荒郊野外很是不满,但他却明白她的意图。
  只有他见过沈轩,这事还真没别人能做。
  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可思议,前朝遗族?姒氏?虽然说乡野中不乏野史传说,有前朝皇子流落民间,但结局多是反抗被杀或是与某大家闺秀相爱后放下仇恨归隐山林,很是符合老百姓听故事的口味。
  但万万没想到,六百年了,他们竟然真的就一直这么躲在深山中,研究天物,伺机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