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宠 第106节
  “如此过了几年。府中却听闻,泉州知县王磬,因舍命直谏有功,被皇帝带入了京城为官。因你外祖父只剩下我一条血脉,便由我带上丫鬟,和那个小厮,一并入京去查探情况,去认那是不是我的父亲。那小厮聪明,长了个心眼,先悄悄去了府外,而未直接自称是王家人登门求见……”
  王氏说着嗓子便哑了:“他在府外偷偷藏了几日,最后见到了那位王知县,正是当年那贼人!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告知我等,又催我等离京。他却孤身留在了京中,说是那个贼人认得他的面貌,若是发现了他还活着,恐怕要连同他一起的我也灭口了。”
  齐春锦已然呆住了。
  齐诚压住心头的愤怒,道:“此王磬非彼王磬?他偷了岳父大人的文牒身份?”
  “连同财物。”王氏道。
  “我回到丰州后,才知丰州老宅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想必是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小厮还活着,也就顺藤摸到了丰州……”王氏接着道。
  “好狠毒!”齐诚气得砸了下桌面。
  “这下我和丫鬟连丰州也不敢留了,带着周身的财物,投靠了我母亲昔日的好友。我母亲早年体弱,便养在了尼姑庵中。那好友就是在那里结识的。并无多少人晓得这段经历。我随母亲的好友住到了京中,长大后,才探知肖家二老爷,负责当年官员上任文牒等事宜。彼时肖家与这假王家已是至交好友。前者多有子弟在朝为官,后者受皇帝称赞刚直不阿、敢于直谏,有前朝魏玄成之风。我已无父无母,家中也无可依仗的长辈。如何敢与之相斗……只能先劝自己,忘了自己是王家女的事……”
  齐春锦眼圈儿红了,细声道:“娘为何不同我们说?”
  这样大的事憋在心头,换作她,要憋死的。
  齐诚也心下怔然。
  换旁人,绝不该是王氏这般,仍能耐下性子,温柔以待女儿,绝口不提要女儿为当年事复仇……
  “说了又如何?多几个人与我一起愤恨,却又瞧不见希望?”王氏摇摇头,道:“我是想过,就这样一辈子过去的,等我死时才写进信里,只叫后人莫忘记这样的深仇大恨便是。若报不得仇,那便报不得罢了。无须毁家灭己,鸡蛋碰石头。”
  齐诚咬牙道:“齐王……”
  王氏打断他,与齐春锦道:“此事就不必告知齐王了,不然他该要疑心你,是要利用他,是要离间他与皇帝的叔侄情。如今王娴已是皇后了,与皇帝是一体的。”
  王氏这才又看向那幅画:“若非是这幅画到了锦儿的手里,我也不会提起这桩事。”
  “肖蔷,肖家子。他将这画给了锦儿,恐怕是已经识出锦儿是真正的王家之后了。这是在警告威胁我们。”
  王氏其实已经不大记得父母当年的模样了,毕竟那时她年纪太小了。
  只是她差不多能猜到,兴许是那日,给锦儿戴的那支簪子出了错。那簪子原是一对,另一支在母亲尤氏的头上。母亲尤氏死后,那支簪子恐怕被那假王磬拿走了。
  齐诚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转了几个圈,一时深觉自己无用,竟不知妻子怀揣这样的深仇大恨,一人背负着就这样一日一日忍了下来。
  他道:“杀人夺了身份,这样的恶事,难道不能直接上报到府尹那里,请他们彻查当年的事吗?”
  王氏叹气:“我就说,当年我是庆幸你没同你大哥一样,去做了官。你的性子就不适合官场。你要去说,皇帝的岳父当年杀人夺财,冒名顶替,谁人信你?谁人敢来办这桩案子?”
  “此事一旦牵扯起来,恐怕外头还要说是齐王为夺权,使出来的下三滥招数,竟是要从皇帝的岳家入手,削去皇帝的势力。”
  齐诚默然了。
  他咬了咬牙:“此事就这样算了?”
  “再等等吧,花无百日红。昔日咱们一家在京城还要遭欺负呢,如今不也换了个境地?”王氏反倒劝慰起了他。
  这一番倾吐,已叫她心下愤怒恨意平静了不少。
  久未开口的齐春锦,突地出声道:“不是威胁。”
  她嗓音细又软,又因着刚才悄悄哭过了,还有些哑,听着没什么气势。但齐诚和王氏还是齐齐回头看向了她。
  齐春锦不善这样的事,一时有些说不清楚。
  她细声道:“肖家的肖晴和王娴的关系,还不如与袁若霞亲近。云安以前和我说过,王家已经盖过肖家一头了。叫我不要怕肖家的人凶我。”
  那些不过私底下聊起来的琐碎话,但她是记得的。
  她喃喃道:“若我是做坏事的坏蛋,与人合谋一起做了。我们定然会互相怕对方将这事说出去的。提防多了,就会不信任了,会有嫌隙。肖家那个坏蛋,现在应该很讨厌王家的……王家还没有来找我们,肖家急什么?”
  王氏一愣,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锦儿的意思是……肖家送画,不是在警告威胁咱们,而是在……”
  “威胁王家。”齐诚接了口。
  齐春锦点点头:“嗯嗯!”
  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中间,有没有可以想办法的地方呢?”
  王氏沉默不语了。
  若真是如此……
  那王家也就不是坚不可摧了,自可想法子借肖家的力,去给王家埋祸。
  王氏摸了摸齐春锦的脑袋:“锦儿别想这些事了,画你拿着吧。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着,娘去给你煮银耳汤。”
  不管有没有法子,这些事都不该齐春锦来头疼。
  齐春锦刚听了这样一桩事,脑子里乱得很,连同心底也揣满了各色思绪,她抱着画回了院子。头一回连银耳汤也不想吃了,桌上的点心都不香了。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底憋得厉害。
  她不知道母亲当年是如何,忍在胸中,不与人说,一忍数年的……但她忍不住。是不是她太没用了?
  齐春锦耷拉了眉眼。
  没一会儿,丫鬟将银耳汤给她端来了。
  齐春锦怕王氏担忧,只好吨吨吨一口气喝了。
  丫鬟收拾了碗筷,等了会儿就又来伺候她沐浴更了衣。
  莲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神色惆怅,便劝她:“姑娘是累得狠了?早些歇息,睡一觉就好了。”
  齐春锦恹恹心道,不会好了。
  母亲将她呵护得那样好。
  可母亲的父母却被奸人害死了。
  好不了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莲儿递来的说是顾先生的信,也没力气拆了。
  “姑娘要不喝点安神汤?”
  “是不是前些日子的噩梦又找上来了?”
  齐春锦腾地坐起来:“咱们去齐王府吧。”
  莲儿瞠目结舌,随即结结巴巴道:“姑娘,此时、此时已经很晚了……齐王殿下恐怕都歇下了。”
  齐春锦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焦灼地烧着。
  她难受死了。
  她摇摇头:“我睡不着。”“咱们走吧。”
  莲儿正对上齐春锦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又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那咱们从后门悄悄地走……”
  因为齐春锦向来乖觉,后门的看守自然不是多么严密。
  两个人就这么翻了墙,然后沿着路慢吞吞走到了齐王府外去。
  齐王府外倒是把守严密,个个还身佩刀剑。
  莲儿看得直哆嗦,忍不住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一会儿他们要是将咱们当做贼人杀了怎么办?”
  齐春锦拨了拨腰间的好多挂件,吸了吸鼻子,道:“不会的。”
  她穿得少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好冷啊。
  齐春锦大步走上前。
  那门口的守卫都是一愣,从未见过这个时辰到齐王府来,还大摇大摆的……
  “何人……”
  “我是齐春锦。”
  守卫没说完的话,一下堵回了喉咙里。
  这位别说大摇大摆了,横着走都行!
  “齐三姑娘快请!”“快,快去通传!”
  莲儿就这么看着她家姑娘,轻轻松松跨越过了齐王府的大门。
  宋珩此时其实才刚歇下。
  他平日里政务忙,歇息的时辰算不得早。
  他还正想着,已有些日子不曾梦见齐春锦了,不知今日小姑娘肯让他入梦么,那厢就有人马不停蹄地来报了。
  “齐三姑娘来了?”宋珩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喘了口气,道:“是,已经候在厅中了。”
  宋珩立时起身,只匆匆套上了外衣,系上腰间,头发也未重新束好,转身便往花厅去了。
  齐春锦坐在花厅里,听见动静就立刻朝宋珩看了过去。
  她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昔日她受了委屈苦楚,还能在梦里同摄政王说一说。那个摄政王凶是凶些吧,可他总是能听她好好说完的。
  这个么。
  她没说过,她不知道……
  谁叫她怎么也睡不着呢?
  如果睡着了,就能在梦里说了……
  她太难了。
  齐春锦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宋珩一跨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少女似是有些冷,她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双腿蜷在了裙摆下,模样纤细羸弱。
  而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未施脂粉也依旧漂亮的脸上,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月光洒下的时候,瞧着水意盈盈,委屈可怜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宋珩疾步走近。
  她便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