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 第28节
  “就这样吧。”
  她感到他站了起来,啪地一声灯开了,然后是门开的声音。她其实想提醒他别忘了在唇上敷一点白药的,可到底没说。这仿佛刽子手砍了人的头还要向人推荐刀伤药。
  从本心来讲,她是希望他幸福的,可她到底是自私的,她不愿意牺牲自己来使他获得一点经验。她倒希望他能更狠厉一点,他现在这样,好像她欠了他似的。
  第54章
  傅少爷早上起来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嘴唇, 心里叹道酒后果然误事,何以软弱到要去女人的怀抱里寻找安慰,可悲的是竟然还失利了。不过经此一役,他明白了,他太太, 不, 未来的前妻,对自己无意也是真的。他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行迹,不免觉得有些荒唐。
  安戈特在信里说,在他发现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停手了, 她愿意为他营造一个假象,可世事就是这般的不凑巧。因为她喜欢在果汁里掺安眠药的行为,他现在对果汁已经完全放弃了。他越努力摆脱, 越证明她对她的影响。他当年烧了她的那些画,离了上海, 又怎样呢?最可怕的是,因为她的死, 他将永远无法摆脱她了。
  他第一次感到命运的力量,几乎决定要认命了。
  傅与乔还是没能完全了解他的老师, 她死前并没信中所说的那样凄惨,至死都有十八岁的美少年陪伴在侧。她写信时就已经料到了他收到信的反应, 她知道, 他将永远纪念她。即使他不原谅她, 他也是她最好的学生, 无论他怎么努力摆脱她的影响,到最后他终将沿着那套轨迹生活。
  当然安戈特确实后悔了,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该打破他心里的那尊神像。尽管她当时的行为于她来说已经足够隐忍了。她与生俱来就带有不可抑制的征服欲,大多数女人只有崇拜一个男人才能产生爱情,而她唯有怜爱谁才能生发出类似爱情的东西,十几岁的东方美少年自带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出于她的尊严,她不喜欢勉强,低三下四地去求爱既不符合她的年纪,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徒惹人笑柄。相比起来,她还是喜欢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交换。她临终前盘点她的一生,她其实是个足够克制的人,只是在他那儿出了意外,不过并非无法补救。
  两个月前她来信,她料定了傅与乔不会去看她。如果他去看她,她势必是不会给他写信的,那时候她的面容已经给病痛折磨得没有任何血色了,她希望在他记忆里永远是十年前的样子。
  她也料定了他会为没去看她而后悔。她深信,随着她的死亡,他最终只会记得她的好处。
  如他老师所料,傅与乔确实后悔了。他一生后悔的事情实在不算多。昨晚的事他算不上悔,证实不可能后才会收手。因着那个马上要成为前妻的人,他觉得婚姻和女人的感情并没那么可怕,他甚至已经萌生了和她细水长流过日子的想法。不过还是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他自己不喜欢被勉强,又何必去勉强她呢?除了她对姓陆的女人说了那些话,她实在不算对不起他。
  想到这里,傅少爷连打了几个喷嚏。
  与此同时,陆小姐在疯狂地咒骂他。她一连几天都被那个人纠缠。她想,事情绝对不会如此凑巧,这人从英国回来直接在广州落了脚,如果没人授意怎么会突然来了上海。除了傅家那对男女,她实在想不出谁会拿此事整她。
  杜加林没打喷嚏自然不会知道陆小姐也在骂她。她越想越觉得他昨晚的异常行为是被陆小姐给刺激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自己也很难说得上没责任。
  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对她很客气,二小姐前些日子搬去住校了,每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以前尽管小翠就在旁边,可他总要支使杜加林帮她干点什么,今天却一直是沉默。
  她注意到他嘴角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就在她拿着面包发呆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块已经抹好树莓果酱的面包,“辛苦你再坚持一天。”
  “不辛苦。”说完她都觉得自己别扭,可答什么合适呢,对于他们这个尴尬的关系。
  傅少爷送了父亲一副刘松年的《瑶池献寿图》,画轴装在一个紫檀包角五彩螺钿镶嵌的长盒里,即使不装画,这个盒子也算得上贵重了。
  “有劳你和儿媳费心了。”傅行长喝了一口茶,他自然知道儿媳对这画毫无贡献,但是儿子当着众人说这是他二人送给自己的贺礼,他倒是颇感欣慰。想必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也不枉为父的一片苦心了。他前些日子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刘松年,没想到儿子今天就把画给送来了,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是很有分量的。
  作为回赠,傅行长送给儿子一张地契。老子看儿子,自然是好的,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爱钱了,按理说他从没在钱上吃过苦,怎么会养成这个性子。他以前还幻想过儿子成为一名画家,那时他画的油画也像模像样的。不过在儿子的生日,他愿意投其所好。
  “你的嘴角怎么了?”
  “吃东西烫着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小时候……”傅行长想着当儿媳的面不宜揭儿子的短,便冲杜加林说道,“我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可生活上却是粗枝大叶,有赖媳妇照顾了。”明贬暗褒,还是在夸自己的儿子。
  这慈父的笑看在杜加林眼里,却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自从那次教训之后,四姨娘算是体会到了少爷在老爷心里的分量,别的姨娘只给傅行长准备了礼物,她却准备了双份,她特意找师傅雕了两个翡翠摆件,摆件上葡萄和葫芦凑在一起,象征多子多福。
  傅行长颇为中意,说道;“你这个礼物倒是很合我心意。”
  四姨娘因为之前把傅行长得罪了,今天格外的卖力,“希望少爷和少奶奶能早生贵子,老爷能早日享儿孙绕膝之福。”
  “我也很希望我能有这个福气。”说完,傅行长冲着儿子和儿媳笑了笑。
  “父亲今年不过四十有六,正值壮年,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我也希望自己能有几个弟妹。”
  傅行长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回他,他本意是抱孙子,经逆子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迫不及待要生儿子了,当着儿媳的面,他父亲的尊严何在?
  几个姨娘面面相觑,只感重任在肩。
  寒衣节要吃面,过生日自然也要吃面。家人围坐在饭厅,最开始先给每人上了一碗面条,厨子据说是正宗的黄龙溪人,惯会左面。面是一根面,杜加林吃面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把面给咬断了,好在没人看见,在这个日子里总不是那么吉利。
  虽然有些小波折,但整体上看起来还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晚上他把她叫到书房,杜加林发现,他面容比以往严肃了许多。
  傅与乔把一张纸推到她面前,“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吧,家里那边你不用管,你只要说成是我的责任就行了,我自会对他们交待。”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么优厚的离婚条件,租界的一栋房子,每月六百块钱,还有其他财产若干。
  换到几个月前,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虽然她的身份很尴尬,但她还是决定自私一把,“我查了其他的离婚案例,如果是女方主动提出来的话,男方这一边是无需支付赡养费的。所以你不用……”
  “这跟法条没有关系,单纯是我愿意。你倒是煞费苦心了,查了这些资料。”
  “我能自食其力,并不需要你给我提供生活上的保障。”
  他递给她一只自来水笔,然后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看向她,“赶快签字吧。否则我就要认为你这是欲擒故纵不想离婚了。”
  第55章
  1925年12月30日中午, 商务印书馆给杜加林打电话,之前她要的lucian的书到货了。她在棉袍子外套了件线呢大衣,裹了一双绒线手套,便骑着自行车去书店取书。
  回店里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商科学校门口, 她知道周四下午他有一个半钟点的课, 看一看也不会怎样。骑着车七拐八拐才找到了那间教室,虽然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教室里的人已经坐了大半。这间教室足够宽大,大概能容纳一百来个人。讲台两边摆着两个火炉子, 她进来的时候教工正在往里面添煤球。她在后排挑了个边角位置坐了,从布包里拿了眼镜戴上。新来的学生来了都往前排坐,想必他的课是很受欢迎的, 她又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遇着不喜欢的课早早来了挑后排占好。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不一会儿, 有一个男生抱着篮球坐到她旁边,教室里的人已经坐满了。
  那男生把篮球放在桌底, 从皮外套里掏出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同学,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外校的吧。”
  “一百来人,你总不至于都见过吧。”
  “我对好看的女同学都有印象。”
  “……”她倒没想到这时候的学生就已经这么放得开了。
  “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你们女同学来听密斯脱傅的课恐怕也不是为了他的学问吧。”
  “莫非你是为了他的皮相?”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和你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杜加林看这男孩子也不到二十岁, 她比他年长, 没必要在嘴上跟他争个短长,继续看她的书。她一来就给书包了书皮,书皮是昨天的申报,五大张,够包五本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她抬起头,发现他来了。他风度还是很好的,西服外套了件麦尔登呢大衣,一个多月不见,她隐约觉得他瘦了。这门课是英文授课,他的语速很快,时不时在黑板上写些板书,两节课连着上,到第二节 课的时候他的嗓子明显哑了一些。
  杜加林想太聪明的人也许是不适合教学的,他总会凭着习惯高估学生的理解能力。
  他的脑子里仿佛上了发条,课讲完的时候,下课铃也就响了。因为后天就是元旦,一下课学生们就围在讲台中间送他贺卡。这时期的上海元旦假期一般从12月31日到1月3日,也有的学校从28日就开始放假。
  “同学,能不能把笔记借我看一下?”那男孩子听到好几次笔记本翻页的声音,无意间瞥了他旁边的人一眼,发现她一直在低头记笔记。他本以为她是外校来旁听的,没想到英文程度倒不错。
  “抱歉,不行。”她拿着包挤出了教室,出去的时候他还被一堆学生围着。他从来不缺人环绕。
  腊月二十四,南京那边来信让她回家过年。由于傅与乔把责任都揽到了他那边,她在傅家和杜家眼里,都是一个不幸被抛弃的可怜人形象。杜教授虽然认为是他的长女高攀了傅家,但是此遭被离婚,也不免心疼起她来。固然杜教授非常反对离婚,但还是拟就了一封长信,苦口婆心地梳理起自西汉到如今和离的正面女性例子,劝她不要太过伤心。她思来想去,汇去了一笔六百块的过年费,又去邮政寄了封挂号信,信上推脱车票船票都买不到了,就不回家了,然后在信末写了些祝好的贺词。
  五姨娘来的时候,她正在整理这半年来的账务。
  “老头子说了,让你回家一起过年。你虽然不在家里住了,他还是把你当儿媳的。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让别的女人进傅家的门。”
  “多谢他老人家的好意了,我就不去了。再说,我和傅家是永远是没有关系了。”
  “他归根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说身边没人照顾,儿子都瘦了,当初住院都没这样子。”
  “按理说冬天不该瘦的。”
  “谁知道呢?他现在也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也许是后悔了。就该让他吃一吃苦才好,你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他倒赶起时髦离起婚来了。”
  “不只是他的责任。” 她本来想为他辩解几句,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当初劝他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说要想离婚必须得这样,按她说的恐怕永远也离不了。照他说的,她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别人都把她当成受害者,劝她宽心。
  他当初演好丈夫很不错,如今装负心汉也很像样。
  “你到现在还为他辩护?刚才的话我都是代表别人说的。依着我看,你现在手里有钱,也没必要回去受气。你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的话,一个人过也很舒服。”
  送走五姨娘的时候,她把一个盒子递到她手里,里面是一件驼绒大衣,镶着银鼠领子,“我想着你还是老样子,就按你原先的尺码给你做了一件,你要不来我还不知道怎么给你送去呢。”
  五姨娘回到家打开盒子,发现衣服上面放着一个烫金的信封,里面有一张一千块钱的支票,上面盖了印章,旁边的贺卡上写着这是她今年的分红。亏她还记得。
  腊月二十六,她给周打电话让他来取长袍,一件鸢黑,一件杏黄,他早就暗示说自己喜欢中国式的衣服,尤其是长袍。到后来杜加林实在受不了他的暗示,只得让人量了他的尺码,主动提出要给他做衣服。周先生仔细打量了,觉得很满意。
  她又拿出两千块钱给他,“这是今年赚的钱。”
  “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你我之间更要这样客气。”
  “你不会还在为小说的事情生气罢,文学艺术免不了要取材生活,但经过处理后它就与现实中的人脱离关系了。”
  在杜加林的多番敲打之下,他小说的女主角终于从开服装店的小老板变成了画月份牌的画家。
  “跟那没关系,这是你应该得的。”
  “今年春节想必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人,我总不会认为你是一只鸟或者其他别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套《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上面包了红色塑料纸,“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明年再见吧。”
  周先生走后,她给伙计们发了薪金,派了红包。她自己置办了许多年货,因为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就当过节礼分给大家了。等人都走光了,她在店门口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年三十那天,街上倒是很热闹的,她楼下的那户回无锡老家过年了。傅少爷按照协议给了她一套房子,最开始还是空的,一天后就已经摆满了全套的白漆家具。他对她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她到底没去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房子太大了。弄堂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起码一个人不会显得太空荡。
  她今天拿报纸的时候,还得了一小盒水果糖,订《商报》一年的都会得到这么一盒。报上头版有他写的春节贺词。
  杜加林觉得他写得很好,要说哪儿好,也说不出来。她从巷口买了一盆水仙花,又买了一张红纸,用面粉调了浆糊,把红纸剪了弄成小纸圈,套在水仙花的梗子上,图个喜庆。
  屋里很暖和,炉子里的煤球很黑很圆,煤球是她买了煤粉自己做的。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结实些,她除了吃维他命片,每天还尽可能地做体力活。
  她一个人,包了三种馅的饺子,芥菜的,西葫芦牛肉的,还有豆腐馅的。她包饺子一直包到十二点,一共包了五篦帘,够吃好几天的了。等小闹钟在十二点响起的时候,她去楼下放了烟花。
  1926年,杜加林见了他有四十次,每次她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站在讲台上看不到的位置。顾小姐在这一年的九月份结婚了,对象也是《商报》的编辑,男方据说是她奶妈的儿子,最开始在纱厂做工人,后来因着顾小姐才进的报社,顾老爷很反对这桩婚事,还是傅与乔从中斡旋的。这是她听五姨娘说的,五姨娘还说傅行长为此很高兴,特地备了礼物拿着酒去顾家道贺。那天傅行长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到了家便哭,哭得很是伤心,据傅行长自己解释说是思念亡妻,并且不许别人再提起这件事。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有些惆怅。她还是希望他能再建立一个家庭,顾小姐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和傅与乔面对面说话已经是1927年六月的事情了,欧阳和杜二小姐在这一年决定结婚。欧阳非常注重形式,认为人生只有一次婚礼,一定要大办。他一共派发了一千份请柬,每封都是手写,传言欧阳为了写请柬差点患上腱鞘炎。
  她作为新娘的姐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两年,她翻译了三本lucian的书,总共得了一百三十块钱的稿费,想了半天笔名,最终定了甄假。她早就想翻译的,不过当初为了得学位把这个想法就抛却到了一边,毕竟拿了人家的奖学金,不拿个学位实在说不过去。她对商业上没有太大野心,一半事物都交给tony打理,tony一年前便换了英文名字,还专门花钱找人取了表字。
  杜加林想着过了两年,她怎么也得比以前有出息多了,见了他不至于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