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 第6节
  她让绿茵把信烧了,去给外祖母请安,见到二舅舅神色轻松,笑容温润,梳着同心髻的二舅母亦眉开眼笑。她放下心来,总算了了一桩事。
  晚上沐浴后,绿茵帮着她绞干头发。
  她以前在道观呆习惯了,穿衣裳总是松松垮垮。这个习惯回到陈家一时也改不了,屋里又有炉子,也不怕着凉,这会连里衣系带都没系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她身后的绿茵伸手给扯了扯领口,隐约见到她锁骨上方的几道旧伤痕,叨唠道:“当年那只猴子得多凶,才能把姑娘挠成这样,手腕上边一点也有。当时姑娘也不好好处理,这才留下疤了。”
  梓妤每隔几天就得听她唠叨一回,不在意地笑:“它挠我,我咬它,算是打平手,我没吃亏。”
  就是咬了一嘴的毛,还正好硌掉她要换的牙,好几天吃饭都感觉嘴里怪怪的。
  绿茵一下就被逗笑了,可还是心疼的:“那您也不该瞒着夫人,还自己偷偷一个人洗澡,早些上药,哪里会留疤。”
  提起娘亲,梓妤眼神都温柔几分,她没有再说话,嘴角带着笑回忆那个美好的妇人以及……被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矮小身影。
  ***
  许嘉玄履行承诺后,就一直在调查白日刺杀一事,细查之下发现那些人用的刀是兵部新铸的。
  兵部如今是太子在管。
  事情瞬间就像被蜘蛛网网住了,变成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鲁千户跟在他身边,犹豫着说:“属下怎么都觉得是在掩人耳目,祸引东流。”
  他们前些天查清的王侍郎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惊得撇清了干系,如今又闹出个刺杀,又是用着太子管理的兵部刀具。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许嘉玄沉默片刻,说:“大家都先散了,我回去再理理,看明天如何呈报陛下。”
  鲁千户应是,跟累了一天的同僚说解散。在出镇抚司衙门时,又有人折回跟他报信:“千户,您吩咐的事情早办好了,只是下午没空跟您说。”
  鲁千户就眯着眼笑,想到今天下午他被喊去给陈二老爷赔礼,笑意又一点点变淡,拍着校慰的肩头说:“记得闭紧嘴了。”
  那人连连点头,两人随后各自分开。
  许嘉玄在衙门里呆了小半个时辰才策马家去,回到威武侯府,门房见他便禀道:“世子爷,方世子晚饭前跑来了,说等您,这会还在呢。”
  许嘉玄皱皱眉头,说一声知道了,大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方景铄就大大咧咧坐在他屋里,见他回来高兴地站起来:“可算回来了!你家借我住一晚,明早我就出城回卫所。”
  “国公府住不下你?”
  他淡淡扫一眼,这厮嘴角还有着油光,看来很不客气还在他家里蹭吃了。
  方景铄嘴角的笑就成了苦笑:“别提了,我回去后跟祖母说不能娶陈首辅外孙女,气得她要拿棍子打我。要不是我娘挡着,我都跑不出来。”
  不娶?
  许嘉玄解下刀,脑海里闪过梓妤那张明艳的面容,说:“你不是最爱美人?那么一个大美人,你还看不上?”
  哪是他看不上?是别人看不上他,不过他没好直说,含糊哼哼两声:“你和陈家结着怨呢,我娶了陈家这表姑娘,那不得叫你难做。”
  许嘉玄一句也不信。要真觉得会让他难做,就不能非让他把人喊出来相看。
  “睡客房去。”
  他淡声丢一下句话,方景铄摸摸鼻子:“真冷淡,好歹我们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嗳,我下午来时,听到满大街都在传陈家表姑娘貌美,她不是才回京,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许嘉玄闻言就抬眼看过去:“你都看不上人了,还管外头传什么。”
  “当然管,因为还传你了啊。说可惜陈家表姑娘貌若天仙,但是陈二得罪你,她也当街骂你,估计没人敢娶了。娶她,不就是得罪你们许家……不过是怎么传的她当街骂你了,明明是那只鸟乱叫。”
  而且她只是陈家表亲,陈家又不是没有嫡出姑娘,真要去攀附陈家的,又怎么会娶一个表姑娘。
  说罢,方景铄再惋惜一叹:“可惜那个美人儿,看来是找不着什么好夫婿了。”
  他自顾叹气,没看到许嘉玄眸光微闪,在思索片刻后脸色沉了下去。
  梓妤在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京城里的传言,绿茵扯着嘴角,气得在冷笑:“姑娘,一个下午就传遍了,这事肯定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不然怎么能发散得那么快,最要紧的是连带着她们姑娘的长相,说了六分准,总不能是那些来家里作客的夫人乱说出去的。那些夫人就算传貌美也不能连带着传得罪陈家的事!
  梓妤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拿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她思索了片刻说:“去查查从哪里先发散的。”
  “肯定是那个煞神记恨你!”
  绿茵咬牙。
  哪里还用查。
  梓妤还是那句:“去查查。”
  许嘉玄昨天既然能履诺,就不至于做这种事情,但别人可不好说了。
  绿茵只好气鼓鼓地往外走,却又被她喊住,让去拿纸笔,随后见她嘴角啜着浅浅地笑写信。
  许嘉玄送走方景铄,准备去找鲁兵问清楚一些事情,然后进宫。不想就又收到陈家表姑娘的信,上面写着一句话:今日北方诸事不宜。
  他握着信,朝皇宫方向看了眼,抬脚就迈过门槛。
  还真那么邪乎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梓妤: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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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捉虫)
  陈家不是一般人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一早也有人报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
  两人在前往婆母院子的游廊处相遇,相视一眼,难得和和气气站到一块说话。
  “这事可怎么好,要给母亲说吗?”
  大夫人今天穿了柿子红的袄裙,鬓边簪了支白玉簪子,即便满副愁容,亦显得光彩夺人。
  二夫人抿抿唇,扶了扶自己鬓边的金步摇说:“要让母亲知道又得添心思,恐怕老太爷也得责怪。”
  陈老夫人有偏头疼,只要添了心思休息不好,就得犯。
  两人说了两句,皆移开视线去看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婆子们,最后大夫人说:“弟妹给二叔送个信,让他拿主意吧。”
  二夫人就一噎。
  这个狡猾的,又让他们二房来挑这个头。
  “怎么不应该是大嫂给公爹去信询问?外头的事,多半还是公爹做主的。”
  此话一出,两人就跟斗鸡似的相互相瞪,最后是大夫人冷笑一声:“那便我给公爹送信,弟妹给二叔送信。”说罢,又讥讽地看她一眼道,“二弟妹还夸下海口,说宴请的银子你补贴的,但听闻二弟妹的绸缎铺子积的货还没处理完呢,昨儿我就已经给帐房了。二弟妹下回再给家里尽力吧。”
  大夫人说完挑挑眉,一甩帕子领先往前走,二夫人被气得脸色阵青阵白,揪着帕子红了眼。
  要不是她上当受骗,怎么会进到了一批次绸缎,如今压到手里,要亏个吐血。白白被人打肿脸!
  在陈家人已经察觉到流言时,不信邪的许嘉玄已经到了北镇抚司,问过来牵马的校尉:“鲁兵呢。”
  校尉回忆了一下:“千户应该是在班房。”
  他抬脚就往里走,不想身后传来一阵‘见过正使’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锦衣卫正指挥使周锦成喊他:“许副使居然没先进宫?”
  昨天许嘉玄遇到刺杀的事锦衣卫哪个人不知,甚至还知道这事牵上太子和几位皇子,如今正指挥使那一派的都等着看他热闹。
  周锦成当然也是要看他热闹,一句话就来者不善了。
  许嘉玄脚步顿住,回身朝身后来人拱拱手,淡淡地说:“正使是有什么吩咐,要我给陛下转达的吗?”
  他嘴毒的回了句,把周锦成气得险些要指着他鼻子骂人。
  周锦成自打他屡屡立功后就被皇帝嫌弃得不行,皇帝身边值守多数就成了许嘉玄,周锦成三五天不被皇帝召见都是常事。皇帝不召见,大事都吩咐了许嘉玄,周锦成这正使就成了个打杂的。
  许嘉玄这话可谓是直戳心窝。
  他见周锦成气得阴着脸看自己,又没法反驳,嗤笑一声,径直就往里走了。
  周锦成在他身后磨着牙,等他走远后也冷笑一声,朝身边同样气得牙痒痒地千户说:“把鲁兵干的事都捅到首辅那里去!”
  许嘉玄找过鲁兵后神色就十分难看,果然是和他昨晚猜到的一样。
  “我说过,公是公,私是私,你转头就去报复。”
  鲁兵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他坦然得很,面对质问梗着脖子说:“属下没有报复,这不是帮陈家快点给那表姑娘找到好夫婿吗?传她貌美,那是给她扬名,怎么就成报复了?!”
  “那你就自己去打听打听,外边现在是怎么传的!”
  许嘉玄一拍桌子,难得对属下厉声。
  梗着脖子的鲁兵就一愣,什么怎么传的,他还想再问,结果见许嘉玄已经拿着刀往外去了。
  鲁兵站在空荡荡的班房思索了会,忙不迭也拿上刀去探风向,等探明白传言牵扯到自家指挥使时气得一脚就往墙上踢,恨恨地骂道:“哪个王八蛋在后面添油加醋,这是在阴老子!!”
  鲁兵能想明白的事情,许嘉玄心里当然也明镜似的。他一路策马进了宫,准备先把刺杀一事给皇帝禀明,即便此事要牵扯到太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
  一来也想探探皇帝的意思,他才好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着手继续查。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裴公公是个会来事的人,对一应大臣都极为热情。许嘉玄来到时,裴公公正站在檐下,半低着头,双手倒插在袖子里,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但等他一走近,裴公公就‘醒’来了,抬头笑得双眼一弯,和他轻声说:“哎哟,许副使来了。”
  许嘉玄拱拱手:“公公怎么站外头?”
  裴公公声音压得更低了:“首辅在里头跟圣上禀事呢,副使跟我在这头先晒晒太阳?”
  众所周知,首辅常常与明德帝单独议事,但平时裴公公都会在里头候着,如今避了出来言语里还有所提醒。
  许嘉玄侧头看了眼半关着的殿门,与裴公公站到一道:“谢公公了。”
  裴公公嘴角一翘,正想笑,却听到里面发出咚的一声,站在殿门外的两人都猛然抬头看向里头。
  是皇帝在发怒,砸东西了?
  许嘉玄皱了皱眉,裴公公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不想听到脚步声往外来。
  裴公公忙就又站定,殿门被打开,是瘦高的首辅出来。
  许嘉玄见此也往站了一步让路,余光扫到首辅脸上无悲无喜,同时,陈老太爷亦朝他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