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娇娘 第98节
  覃九寒手指叩了叩桌面,柏木的桌面发出闷响,丝毫不如上等木材那般清脆,泸县小而落后,除了是军事重镇之外,别无半点特殊的地方,自然也造不出什么上等的桌凳。
  只是,楚猎不来还好,一来便暴露他此刻的状况不好。他虽然瞒得过楚家军,甚至将心腹顾长卫瞒过了,却瞒不过覃九寒。
  想必,他是极力勉力支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然,又怎么会厚着脸皮上门,要来赶他这个与楚家军有恩的人呢?
  他眼神落到袖口上的平安纹,不由得眼神一暖,这是他出征之前,蓁蓁替他做的衣裳,连着赶了好几日,总算在他出征之前做好的。
  总不好让蓁蓁等太久的,她一个人在家中,虽然有孩子们陪着,但勋哥儿和温哥儿到底年岁太小了,护不住娘亲,他放心不下。或许等勋哥儿再大些,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他一笑,转念一想,心道:罢了,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勋哥儿即便成年,他亦是不放心的。自己的妻,总归要自己护着才是,如何能交到旁人手里。
  他素来十分自信,他前世在文举并未有所成,但是凭借着自己的才能,虽是寒门出身,却依旧身居高位,连最后登基的陛下亦不敢轻易动他。他身后并无庇佑,靠的全是自己,因此,他不曾有过半分的退缩。也未曾想过,人力并非无所不能,日后或许有一日,他也会陷入僵局。
  然而,眼下陷入僵局的却不是他,而是年纪轻轻便掌管着楚家军的少将军楚猎。
  那日谈话之后,敌我双方仍旧陷入僵局,蛮军首领那日之后便不见踪影,或许是被覃九寒那一箭射的起不了身了,或许是因为样貌已经暴露,不敢在出现在攻城的士兵之中,但是很显然,蛮军中另有人亲至战场指挥了,因为这几日,蛮军非但没有怯战,反而愈加凶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三日之前,北疆另一部落突然攻向了另一个边防重镇,因着有所准备,故而并未当场沦陷。楚猎带兵去解武县之困,三日之后才归来。
  楚猎为人正直,在军中亦是从不徇私,战场之上又是十分骁勇善战,因此楚家虽然只剩了他一个男丁,却仍旧颇得军心。见他策马归来,军中之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愈发斗志昂扬。
  楚猎下马,回了自己的帐中,帐中无人,他高大的身子如同颓然而倒的山一般,轰然倒下,沉沉压在榻上的被褥之上。
  他回帐中之前,便吩咐了他有要事,旁人没有吩咐不得入内,他才能卸下心防,稍微休息片刻。
  他才合眼片刻,便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动静,他虽勉力支撑,但仍旧无力起身,只能任由来人走到跟前,好在并非外人,乃是顾长卫,他心中松了口气。
  但见到此情此景的顾长卫,却是实打实倒抽了口气,他帮着歇下他的甲,便瞧见其内血肉模糊的伤口,因着闷了好几日,只洒了些伤药的缘故,伤口已经溃烂,很难想象,楚猎是如何撑着这一副身子骑马驰骋的。
  夜里,楚猎疲倦地张开了眼,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似乎像极了操练数月的那一回,见到守在他床前的顾长卫,见他面色十分严肃,牵起嘴角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
  顾长卫脸一黑,“你以为自己离死很远么?”
  楚猎咧嘴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死不了。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得替我瞒住了,别让外人知道了。”
  “我倒是想瞒,如何瞒得住?方才军医来过了,说你伤口溃烂,已经替你剜过腐肉了,别说这几日,就这半个月,你都要卧床休养。”
  楚猎后知后觉觉得胸口有些疼,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处包的严严实实的,另有手臂大腿几处的伤也被包扎了,他纳闷道,“我说怎的这般疼,割了腐肉,新肉便露出来了,能不疼么?这让我还怎么穿盔甲啊?”
  顾长卫简直要破口大骂了,忍了片刻才道,“等伤养好了,自然便能穿盔甲了。你眼下要紧的事,便是养伤。”
  楚猎精神不济,他此时还发着高热,只是因为身为将领,皮糙肉厚惯了,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实则早就连起身都很难了,被好兄弟训了一通,颇有些头疼道,“我怎么能养伤呢?军中那么多事情,谁来替我处理。”
  “我来!”顾长卫一口咬定,“至于战场之上,自然有参军他们。”
  楚猎敷衍应下,倒头睡去,但到了第二日,仍旧披了铠甲,精神奕奕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军中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顾长卫无奈,却也拗不过他。
  直到一日,楚猎在战后忽然晕倒,让整个军营都人心浮动起来。
  第160章 ...
  天元十八年这一年的冬, 整个北疆,乃至青州府,甚至整个北地, 议论纷纷的皆是同一个男子, 那便是青州府知府覃九寒。
  文官之躯, 却谋略胜过武将,泸县之战,以奇袭突破蛮军的包围,以少胜多,死伤无几, 重挫北蛮部落。而后的武县之战, 亦是出其不意用了火攻之计, 借天时地利之势, 击退敌军。
  而后,楚家少将军挂帅上阵,覃九寒坐镇后方,一文一武, 配合得极为巧妙。北疆一战, 不到三个月,楚家军一改先前的颓然之势, 如烈火燎原般反扑北进中原的草原部落, 最终大胜,其余部落皆俯首称臣,唯那领头的北蛮部落, 败的四分五裂,陷入了内部争斗之中。
  这一仗,乃是覃九寒在武将中初露峥嵘的一次,亦为他日后获得武将的信任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文官武将之间,本就互相不对付,文官嫌弃武将野蛮粗鲁,武将则嘲讽文官只会动嘴皮子。然而覃九寒却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文官,文举探花出身,再是正统不过,而后自请外放,一路做到青州府知府,政绩出色,且私人作风也十分正派,家中唯有正妻和嫡子,其妻还是书香门第柳家之女,文官自然将他当做自己人。
  然而在北疆一事中,覃九寒临阵挂帅,用兵神勇,非但挽救北疆百姓与水火之中,对楚家军亦是有着极大的恩情,尤其是楚猎清醒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还权于楚猎,亦令武官之中流传他品性高洁,不慕权势。对文官不屑一顾的武将们,对他却是一改态度,颇多赞誉。
  武将性直豪爽,这一点覃九寒是深有体会的,因着北疆之事,他一路回青州府,但凡经过军队驻守重镇,皆有将领亲自送他出城。由此可见,他在北疆将领心中的地位。
  ……
  冬日雪寒,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中堆了厚厚一层。勋哥儿见昨夜雪下的大,寒风嚎啕了半夜,怕娘亲和弟弟害怕,今日一大早便冒雪来了娘的屋。
  阿修和阿齐乃是忠仆,心知拦不住,便也不拦,一左一右护着勋哥儿穿过积了厚雪的长廊和庭院,一路顺利到了夫人的门外。
  勋哥儿进屋来请安,蓁蓁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出神看着窗外,旁边玉满还在劝她。
  “夫人,昨夜雪大,今日又老早便开始下雪。大人应是在路上耽搁了,恐怕今日也来不及回来了。您就别去门口等了,奴婢去替您守着,有消息便来回您。”
  勋哥儿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单膝下跪请安,惹得蓁蓁手忙脚乱过来扶他,半是心疼地说他,“自己家里,总是跪来跪去的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我昨夜不是让你别来请安了,着凉了可怎么办?”
  勋哥儿温和一笑,十分享受这种被娘亲关心的感觉,反手扶着娘坐下,又取了玉满递过来的兔毛毯,盖在娘的腿上,才道,“昨夜雪下的大,孩儿害怕,来看看娘和温哥儿。”
  蓁蓁见他穿的十分厚实,衣裳也没沾了雪,才松了口气,闻言便笑了,摸摸勋哥儿的脑袋,熬,“雪有甚好害怕的,连你弟弟都不怕呢,还闹着要去玩雪,给我好一通训。”
  旁边的玉满掩住嘴忍笑不已,心道夫人真是单纯,还以为是大公子怕雪呢,大公子分明是看大人不在家中,担心夫人害怕罢了。
  勋哥儿也不介意,探头去看了看熟睡的弟弟,然后才道,“温哥儿顽皮了些,我会好好教他的。”
  蓁蓁听他这么说,又开始给小儿子说话了,毕竟温哥儿十分敬仰他这个阿兄,若让勋哥儿训他了,那可比被她这个娘训要难过多了。
  “其实温哥儿也很乖的。”蓁蓁眨眨眼,“前几日还替我捶背呢。”
  勋哥儿是个人精,哪里会不知道娘的意思,当即便应承道,“娘说的是,温哥儿还小,算是极懂事的。”
  正说着,屋外便出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显,玉满当即冷了脸,心道又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大清早的便如此遭人厌烦,好在夫人醒了,不然惊着夫人该如何是好?!
  玉满端起大丫鬟的架子,推开门出了内间,朝大门走去,刚到门口,大门便被打开了,夹杂着风雪而来的是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是多日未曾归家的大人覃九寒。
  玉满一愣,随即慌乱要下跪,却被覃九寒随意拂手免了礼,他朝玉满示意不要出声。
  玉满当即老老实实把话咽回嗓子里,小心翼翼掩了门出去了,心道:不是说外头下雪阻了路么?怎么倒是提前回来了?
  外头闻讯赶来的杨嬷嬷,瞧她还呆愣愣立在那儿,忙朝她挥挥手,道,“还不过来,立在那儿做什么?”
  玉满一瞧见杨嬷嬷,便小碎步到她身旁,忍不住把心中疑问道了出来。
  杨嬷嬷一听,好笑地看了一眼还是个黄毛丫头的玉满,轻轻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还小,不懂。”
  这雪再大,也挡不住想回家的心啊。这年少相识的夫妻,感情甚笃,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更何况是三月未曾见着了。
  外头的事情,里头的蓁蓁却是一概不知了,她见玉满气冲冲出去教训人,不到片刻便没了嘈杂的脚步声,也没放在心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绣着一方汗巾。
  最先发现来人的,是在一旁帮忙理绣线的勋哥儿,许久不见的爹爹,不如寻常时候那般清爽干净,因着赶路的原因,衣裳处皆是雪点泥点,但仍旧未损分毫,依旧那般丰神俊貌。
  他呆呆地叫了一句,“爹爹。”
  蓁蓁闻声心头一跳,随即便猛的抬起头,看到许久未曾见到的男人,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哒哒掉了下来。
  男人很快便上来了,顾不上旁边的长子,径直将妻子揽进怀里,似乎很无奈叹息道,“掉眼泪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他身上的气味并不很好闻,大抵是赶路的原因,有汗味,身上亦是灰扑扑的,还带着一股寒气,蓁蓁却只觉得很温暖,别的浑然不觉,只想好好哭上一阵子。
  勋哥儿还是头一次见娘哭成这幅模样,眉眼鼻尖都红通通的,和平时淡然稳重的模样截然不同,就仿佛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小姑娘似的,可怜兮兮的,哭得好像个好不容易找回家人的小女孩。
  蓁蓁哭了一阵子,便冷静下来了,只觉得脸有些热,偷偷拿绣到一半的汗巾抹了眼泪,然后抬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被她吓到的勋哥儿。
  勋哥儿眼瞪得大大的,有点儿茫然,看她的眼神,就跟平时看生病时候的温哥儿一样,有点像在看易碎的陶瓷似的。
  覃九寒哄过妻子,才腾出空来搭理方才便被他忽视了个彻底的长子,和刚才被娘哭醒十分无辜的温哥儿。
  他将温哥儿抱在膝上,温和看向勋哥儿,他对长子十分满意,这个年纪,却已经这般稳重,他方才一番询问,便知道他走了之后,勋哥儿十分关照家里人,尤其是温哥儿,一应都被他好好管教着,极好地做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事。
  他难得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点头道,“勋哥儿,爹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做的很好。”
  勋哥儿脸一红,他在娘和弟弟面前,在下人面前,在许多不怀好意的外人面前,都是十分沉稳可靠的小男子汉,但到了他极为敬仰的爹爹面前 ,却又成了个被夸一句都能脸红好久的小孩儿。
  “爹爹过誉了,孝敬娘亲和照拂弟弟,都是孩儿该做的。”
  这自然是该做的,但勋哥儿做的好,也是事实,覃九寒自然不会忽视,仍是夸了他几句,随后便开始检查兄弟二人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长,而且素来自律,爹爹不在家的时日,也依旧十分勤奋勤勉,于功课上倒是没有半分落下。倒是温哥儿,是个惫懒的性子,平日里只想着玩雪,要不是有勋哥儿管着,指不定要被爹爹揍屁股了。
  检查过功课,覃九寒也很满意,正好杨嬷嬷派人送早膳过来了。
  蓁蓁便道,“你才回来,就要问勋哥儿和温哥儿的功课,做什么吓孩子呢。快去换了衣裳,陪我们一道用早膳吧。”
  说罢,她抱起虎头虎脑的温哥儿出了里间,勋哥儿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用了一顿早膳,原本还对爹爹有些陌生的温哥儿,也似乎想起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几个月未见的爹爹了,便要他抱着才行。
  覃九寒素来对儿子十分严厉,但看在温哥儿还小,倒也由着他任性了一回,边抱着他,边指导勋哥儿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纪还小,但他十分勤勉,于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覃府书本来就多,再加上外家柳家总是寄书过来给外孙,他如今的学问已经十分扎实了。只是自己琢磨,到底比不过有人点拨来的好,故而覃九寒一回来,便让他把这些时日的疑惑之处提出来,自己亲自为他解答。
  屋外漫天飞雪,扑扑簌簌的雪洒在庭院之中,时不时有飞鸟扑翅落在窗台上的声音。蓁蓁怜惜鸟儿冬日难觅食,遣人在窗台上撒了谷粒,故而总是能听到鸟儿嫩嫩的鸣叫声,也算是冬日里一道别致的风景了。
  屋内的气氛却是正好,地龙烧得屋内温暖而舒适,屋内放了盆子水,因此并不干燥,蓁蓁裹在兔毛毯里,听着耳边父子的问答声,迷迷糊糊之间,谈话声忽远忽近,只觉有了几分睡意。
  岁月静好的日子,就是你和孩子都在我身边。
  第161章 ...
  “娘!娘!孩儿回来了!”温哥儿清亮的声音从亭苑里传来, 语气中满是雀跃。
  继而便是勋哥儿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在劝弟弟稳重些,不要这般吵吵闹闹的, 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蓁蓁闻声出来迎两个儿子, 瞧见被训了的温哥儿瘪得似一株狗尾巴草了, 牵着他的手的勋哥儿立马又三两句就哄好了他。
  “娘。”温哥儿噔噔噔跑过来,颇为黏人的抱住了她的腿,然后便似小年糕一般黏糊糊道,“娘,我好想你啊。”
  蓁蓁摸摸他的脑门, 最近到了夏天, 温哥儿怕热, 总是出汗, 她便时常备条汗巾,给他擦汗。
  温哥儿这边正粘糊着,勋哥儿便上来了,十分恭敬地请了安, “娘, 孩儿回来了。”
  长子从小就是这般,大抵是知道自己日后要承担许多, 或是原本就聪慧过人, 所以早熟得很。与礼节上也从不出错。
  放在别人家,爱撒娇的幼子和稳重踏实的长子,家中长辈虽然器重长子, 但心里肯定不免要去偏心幼子。
  但蓁蓁是真的一碗水端平了,两个孩子,无论哪个,她都是同样的疼爱他们。
  勋哥儿也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她仍旧拉了他的手,十分仔细问了他们在庄子上的起居饮食。
  勋哥儿也不觉得娘管的太多,心中十分开心,面上却还是稳重自持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娘放心,庄子上有李叔和秋姨陪着。早晨孩儿起身,先去练半时辰的拳,然后便去寻阿弟,陪着他做完功课。午膳都是秋姨准备的,用过午膳,孩儿便带着弟弟去田间地头。阿弟生得虎头虎脑的,好些伯伯都喜爱他,也十分愿意教我们,还喊我们去他们家做客。”
  “那就好。”蓁蓁闻言温婉一笑,然后便牵了两个儿子回房,左手是温润如玉的长子,右手则是活泼机灵的幼子,内心十分满足。
  “娘跟你们准备了乌鸡汤,灶上温着呢,玉泉就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