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夜光师兄亲启
  少年在水牢里,在小穿山甲的帮助下,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写下了第一句话。
  师兄我要走了,去下山看看山外的风景,许是很久很久不能回来,还请师兄勿要挂念
  于此同时,宫垂云将那天池畔的棺材打开,身着孝服白衣的戚晓微微一笑,抬头和满眼连绵不断的山峰与天地作别,微笑着躺了进去。
  夜光师兄,在长白山上这些年,师兄弟们都待我如同亲生手足。长白是我唯一的家,大约也是一辈子的家,若有一天在外玩累了,我大约还是要回家的
  沉重的玄铁棺应声阖上,在巨大的轰鸣声里,铁索沉沉下放,黝黑的天池水面上,浮出一堆冰冷而苍白的气泡。
  若有来生少年写道:我还想与众位师兄弟们围坐一起,再吃一次苹果
  师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唯愿不在的这些时日,师兄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泪水早已模糊了宫夜光的双眼,他只觉得在剑上难以呼吸。狂风卷携着雪片几乎要将他的肌骨撕裂宫夜光以最快的速度飞去,却是在天池近在咫尺时,他看见了那水边上,已经沉到尽头的锁链。
  师兄若是思念师弟,便抬头看看东天之日。
  见那日光,便如见我。
  那一瞬间,宫夜光仿佛听见了写信的少年微笑的声音,像是一朵花儿盛开时的音色。
  日光照耀之地,便为戚晓所在之地,愿化日光,祈君生世安然,邪祟不侵,尘非不染。
  晓师弟!!!
  天池之上,宫夜光无力的嘶吼,化作青溟幻境里最后一道尘烟。
  师弟,敬上。
  青溟幻境随着长白宗上漫天风雪化作一团光晕,直至彻底溃散。
  曲遥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无数触手,裹挟着粘液包裹着他,将他死死勒紧不能呼吸。
  他竟用这片刻的光阴,走完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了他和宫展眉在长白水底经历的一切。
  戚晓被活活扔入天池,水怪隔着棺材,逼那临死前戚晓献祭,变成邪神毁掉长白的那一刻。
  他明明有机会活下去的。戚晓只要选择与陨生玉相融,便能成为邪神的代生转世,毁掉这冰冷决绝的长白山。
  那时,整个水下的地狱都在诘问那个少年。
  不想成为邪神?你难道就要孤独地死在这水下吗?你不想报仇吗?不恨那些害死你的人吗?
  不。戚晓坚定的回答。
  因为长白山上还有我爱的人。
  曲遥只觉得体内的温度从未这样灼热过,那高热的体温足矣融化一切。
  裹挟着他的水怪察觉到了事态变化,无数大口冷声对着曲遥道: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你胸口已经被我咬穿!只要我箍住你,你便是神仙降世,今日也难逃死劫!
  我死不了。曲遥冷哼一声,慢慢说道。
  正和那水怪激战的澹台莲猛地听到曲遥的声音,他旋即在战斗里回过神,澹台莲大喝道:曲遥!!
  我不仅死不了,我今日还得连带着保你长白山头上所有弟子均平安无恙。曲遥默然。
  水怪已然察觉出不对,触手撕咬包裹的那个身体逐渐滚烫起来!那少年的体内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这已然不再是人类能企及的温度。
  此时捕梦香和引魂铃均已经失去效力,长白宗内弟子均已醒来,醒来之后便被这山头蜂窝煤一般的惨相震惊了,却是来不及伤春悲秋,驭剑抵挡,可一时间根本难以攻破这巨型水怪,倒是死伤无数。
  曲遥这一句说的声音不大,可这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夜之后,所有长白弟子!连带着你们的那些个破尊者!给我聚到天池边上!每个都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曲遥在天池之上,用尽全力向着下方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咆哮道。
  澹台莲猛地一滞,宫兰卿听了这话也颤了三颤,全长白的弟子们均都呆愣了,纷纷看向半空中那个被禁锢住的青年。
  给我向着戚晓磕上三个响头!!!没有他,你们长白山如今早已是一抔飞灰了!没有他,你们现在已经尽数见了阎王了!!
  你说谁!?
  澹台莲微微一怔,看向曲遥不解问道。
  我说的是,长白戚晓。
  曲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戚亭瞳!!!
  山岳猛地炸裂开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无数红光如同流星一般,自天池与长白宗个个方向飞至曲遥手中!耀目的光辉闪过,那些碎片纷纷凝聚在一起,碎片们在那一瞬凝在一起变幻作一把长剑,火光在碎剑的裂隙里蜿蜒流动,这些碎片化成整体,就这样凝聚在那满是鲜血的青年手中。
  那三尺的长剑仿佛淬过地狱的火,光芒之灼热耀目,竟将半个山岳映的亮如白昼。
  三千碎魂!?宫展眉震惊地看着那把发着光的碎剑,不可置信颤声道。
  那不是三千碎魂!!昊天镜愣了愣,旋即变了脸色,他看着那柄裂风的长剑颤声道:那绝不是什么野鸡武器什么三千碎魂那根本不是
  昊天镜的眼里全是敬畏与惊惧。
  那是上古神剑,荡平九洲八荒,父神曾用以诛灭叛神的
  震旦!!
  曲遥瞪着眼睛拼尽全力呼唤出那柄碎剑真正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前世受封震旦时的画面。
  那是前世震海柱前,澹台宗炼在太极台上,当着所有蓬莱弟子的面,将震旦递予曲遥。
  台下的眼光中,有鄙夷,有不屑,有嫉恨。
  你可知,震旦为何选了你?前世,滔滔东海前,澹台宗炼问向曲遥。
  曲遥摇了摇头。
  震旦,为世间正道之剑,此剑嫉恶如仇,轻易不出,若是出鞘,便是世间有冤情不公,邪狞罪恶。
  这柄剑,纵粉身碎骨,亦要以残躯斩尽世间丑恶,化尽万界凉薄!
  曲遥闭了闭眼睛,时隔多年,三百载春秋已过,他终于明白了澹台宗炼当年那番话的意思。
  震旦不会消失。
  它一直都在,即便碎成了三千八百多片,剑灵依旧没有陨落,它再次出世只为着斩尽世间邪恶不公,邪祟恶念。
  邪祟即在眼前!震旦你何故不斩!!曲遥大吼道:宫垂云和这妖兽违逆天道,为己私利做尽邪门恶事,残杀忠良!不配存活世间!
  宫垂云!!
  那已然和长白宗主宫垂云融合在一体的妖兽大喝一声。
  曲遥大喝着,青年的目光里似有燎化整个冰原的大火,他一个轻灵的剑花挽过,空气和那些黝黑的张着大口的触手被迅速斩断,化为灰烬。
  领死!
  不不要住手!曲遥住手!!那是我师
  宫兰卿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天空上的那个青年,可那一瞬间他根本阻拦不得!那半空中的青年仿佛是神明一般,他挥动震旦的那一刻,仿佛将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掌在手中!
  赤红色的火光猛地喷薄而出!就在那一瞬间,长白山上一切邪恶瞬间溃散,那水怪惨嚎着嘶吼一声,旋即被震旦那无俦的长剑被劈成两断!半截身体烧成齑粉飞灰,随着风悠悠飘飞。
  而那宫垂云的身子则从那水怪的断裂处掉落了下来,那长白宗主再也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被撕掉了最后一层伪善的外衣,砸落在地上。
  宫垂云单膝跪在地上,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曲遥看着倒在地上的宫垂云,方才那一击,足将宫垂云的仙脉断了个干净。这厮此刻不死也废,是再不能扑腾起什么坏事儿来了。
  曲遥顺势落在地上,强行稳住气海丹田。澹台莲立时来到他身边,紧皱着眉头道:曲遥方才你不是被那妖兽击中了胸口么?
  啊,是啊,我伤的不轻,师叔要不要摸摸看?
  曲遥看着澹台莲那急切又心疼的表情,不免开了个玩笑。
  他以为澹台莲听了这话必要拉下脸子,却是没想到,澹台莲真的一把将曲遥的身子拉了过来,猛地掀开曲遥的前襟查探起来
  曲遥被澹台莲这反应弄的愣了一瞬。
  然而却是在下一秒,澹台莲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他自曲遥怀中颤抖着掏出了个东西。他看着那个东西,表情复杂地沉吟了半晌。
  那是秦雨棠做的两个大烧饼
  多亏了我机智,没有将这烧饼扔了,我师姐蒸的烧饼,别说挡个攻击,当个战甲都是可以的。曲遥得意道。
  澹台莲又默然看了看曲遥胸前的口子,幸而这烧饼替曲遥挡了一刀,曲遥胸口伤的并不算深,不过是碰了筋脉,多出了点血。如今已然结痂,只算个皮肉伤罢了。
  那一瞬间,澹台莲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开始反思自己这几个徒弟和这个师侄是他究竟造了什么孽,把这些人教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然后这些心情又逐渐变为心疼,来长白的路上,曲遥和宁静舟整整吃了好几日的钢盔
  好了师叔,我有话要对宫垂云说,这事情总得有头有尾,我留他下来,是想当着所有长白弟子的面把帐一笔笔清算了。曲遥对澹台莲道,之后转向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长白宗弟子们大声道:他就算死,也得给我死个明明白白。
  澹台莲点了点头,眼中是支持和肯定:去吧。
  宫垂云咬牙,自剧痛中抬起眼,他似乎知道了曲遥要做些什么,旋即眼里泛起了惊惧和恐慌。
  一同恐慌的,还有刚刚自石头旁边醒来,瑟瑟发抖的冯绮云。
  青溟幻境!曲遥看向天池畔那棵发着光神树大声道:可不可以把我见过的东西,给他们长白宗所有人放一遍?
  太累,废灵力。青溟神木在天空中演化出了两个字。
  曲遥默了默,不知道为什么一棵树还这么能杠,可他还是敛了神色道:这是你之职责,青溟神木,你总得让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
  长白山上静默了片刻。
  旋即无数光球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从那棵巨大的青溟神树上杳杳升腾,之后散落在每个人的身边,如同一场带着光晕的大雪。
  这是青溟神木的种子。昊天镜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曲遥身边,他皱着眉头抬头看着这场光之雪道:触碰到这种子的人,会将你所看到的有关戚晓的故事尽数看上一遍。
  看吧。曲遥微微颔首,之后转向地上的宫垂云,他看着浑身抖如筛糠的宫垂云冷哼道:你所遮掩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我必然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活祭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赶哭了orz
  第79章 、殒生舍身,长白将崩
  青溟神木的光晕随风飘散,直飘至漫山遍野。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雪,就那样轻轻地散落到每一个弟子的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审判。
  宫垂云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被曲遥如此这般,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青溟神树用树种将这段往事直接植入每个人的脑海里。那如海潮般的记忆瞬间侵涌入大脑,那些绝望,悲哀的情节如同挽歌一般重现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所有人几乎都无法承受!
  宫垂云脸色惨白,他看着那山上弟子们一个个扭曲,震惊,失神地表情。宫展眉的眼泪如同雪崩一般瞬间滑下,随后他听见噗通一声,宫垂云颤颤着转身看去,是宫兰卿。
  天泉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悲怮的嘶鸣。
  宫兰卿双眼无神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几近透明。
  废物!!宫垂云呕出一口鲜血,怒骂一声,转头看向曲遥冷笑:好,好样的曲遥!杀人诛心!干的漂亮!你还不如用你那把剑直接杀了我!!
  直接杀了你,戚晓便死的不明不白。曲遥直视着宫垂云的眼睛:长白宗的每个弟子都必须知道事实!不然戚晓在天之灵难安!!
  你曲遥你以为,你就彻彻底底的赢了么!?宫垂云看着一旁巨大而焦臭的水怪尸体,冷笑了片刻。
  那不然呢?你还能怎么折腾?曲遥居高临下看着宫垂云,冷笑一声:你仙脉已经断尽,就算我现在不管你回屋子睡觉去,把你放在这里个把时辰你也凉了。
  哈哈哈哈哈曲遥啊曲遥宫垂云抚掌大笑: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你看这个是什么?宫垂云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物。
  曲遥定了定神,在黑暗中看清了那样东西,却是在下一秒,他浑身一颤。
  巨大的恐慌蔓自肺腑开始,一点点蔓延至心头。
  你废尽千辛万苦,给这个申冤,给那个断案,又给这个讲理说到底,不还是为了我手上这个小东西么?宫垂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又可怕的笑容。
  那是陨生玉的碎片。
  宫垂云手中所拿的,正是那陨生玉。
  你曲遥颤了颤身子,握紧拳头,眼神几欲把那衣冠禽兽撕个粉碎。
  哈哈哈没想到吧!宫垂云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大笑:这个东西现在在我手上,我还剩下最后一张王牌!曲遥!你知道么!?这可是王牌啊!
  曲遥颤了颤,一个闪身,上前要夺,却是在那一瞬间被宫垂云喝止住了!
  曲遥!宫垂云用尽全力大喝道:只要你敢来抢,我就敢把这碎片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