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5节
  “喂!小丫头,眼珠转一转!”秦王伸手在李夏眼前挥了挥。
  李夏没理秦王,眼珠一格一格移动,扫了靛蓝衣少年一眼,立刻飞快移开,她最不愿意跟他对视,上一世虽然他是她的盟友,可天知道她是多么不愿意跟他结盟,就是她做了太后,手握天下,她还是忌惮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惹他……
  “小丫头好象很怕你!”秦王看看李夏,再看看靛蓝衣少年,兴奋的转着折扇,一幅看热闹不怕台子高的模样,“小丫头,你叫什么?阿夏?夏天的夏?阿夏别怕,鹦哥就是看着象块冰,其实他的心很软很温柔,以后,你就叫他鹦哥哥哥,他最喜欢人家叫他鹦哥哥哥了。”
  鹦哥错着牙怒目秦王,李夏搂着五哥的脖子斜瞥了秦王一眼,没理他。
  他可真够坏的!这位……鹦哥,长沙王世子金默然最恨人家叫他小名,他做丞相的时候,中书省有个书办因为买了只鹦哥拎到了中书省,被他贬到冰天雪地的大西北,差点冻死在那边!
  他竟然让她叫他鹦哥哥哥!太皇太后那么厚道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
  “他跟你玩笑呢,他姓金,你称他大郎就行。”白衣青年过来,温和笑道。
  李夏定定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是她的禁卫军都指挥使、九门提督陆仪陆怀慈,上一世,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阿凤最无趣!”秦王打了个呵呵,一脸嫌弃的斜了眼陆仪,李夏知道他说的是陆仪,她知道陆仪的小名叫凤哥儿。
  这位秦王,可真喜欢叫人家小名儿!
  “大哥哥你真好!你最好看!”李夏冲陆仪伸出胳膊,她想让他抱抱她,上一世,那些她以为她熬不过去的时候,都是他,沉默的守护在她身边,每次,她都非常渴望扑进他怀里,他怀里一定无比安全、无比温暖!
  陆仪被李夏张开的双手惊呆了,愣了片刻才伸出手,笨拙的抱过李夏,李夏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胸口,满足的叹了口气,果然很温暖、很安全。
  “小丫头过来!让我抱抱!”秦王的兴致又上来了,胡乱将折扇塞到金默然手里,冲李夏拍着手,李夏装没看见,转身扑回五哥怀里。
  秦王在她入宫那年得急病死了,还没成亲,刚下了小定礼没几天。
  “让我来,我来!小丫头,让我抱抱!”古六少爷一头冲上来,冲李夏又是拍手又是咋舌,李夏气的冲他狠狠白了一眼,还咋舌,当她是狗吗?!
  “我要回去找大伯娘!”眼前的情况太诡异,李夏心惊之下,决定暂时回避。
  “我妹妹胆子小!”李文山陪笑跟大家解释了一句,抱着李夏就往外走,边走边贴在李夏耳边道:“那事我还没跟大伯说,别急着走。”
  “嗯。”李夏低低应了一声,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午饭后,秦王和罗帅司等人就启程离开了。
  古先生无酒不欢,可秦王在,罗帅司和李漕司自然是一滴酒不敢喝,古先生就拉着李老爷陪酒,李老爷量浅,两三杯就倒了。
  李文山听说阿爹醉倒了,暗暗庆幸不已,他正愁着怎么才能甩开阿爹,偷偷和大伯说上几句话呢!
  没等李文山去寻李漕司,李漕司先让人叫了李文山和李文松过去。
  李漕司细细问了两人陪秦王的事,谁说了什么话,谁是什么表情,问的细的不能再细了,李文山和李文松相互补充,李漕司很是满意,捻着胡须笑道:“松哥儿这回做的不错,山哥儿憨直淳朴,却心思细致,这两条极其难得!你们兄弟同心同德,互相提点,这一点更好!
  你们记着,独木难成林,兄弟之间一定要互相扶助、互相帮衬,才能走得远、走得高!记住没有?”
  “记下了!”两人一齐长揖答应。
  “好了,你们也累坏了,回去歇着吧。山哥儿,你阿爹醉了,我已经打发人去船上和你阿娘说一声,今天若赶不回去,就在这里歇一晚上,明天再启程也不迟。”
  “是!”李文山答应一声,抬头看着李漕司道:“大伯,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噢?好!”李漕司爽快答应。
  李文松冲李文山眨了眨眼,先退了下去,对于这位长到十几岁才头一次见面的堂弟,他对他印象非常好,真象阿爹说的,憨直淳朴。
  听着李文松的脚步声远了,李文山‘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漕司面前。
  李漕司极精明的人,一个愣神,抬手屏退了众小厮。“什么事?说吧。”
  第11章 下手要早
  “大伯,您肯定知道,阿爹这十几年做教谕做的专心,他又是那样的脾气,”李文山顿了顿,该怎么和大伯说,他和阿夏商量了好多遍,也暗暗练习过好几遍,可这会儿对着大伯,李文山发现他这口齿并不如他预想的那么利落。“侄儿是想说……”
  “大伯明白了,你担心你父亲。”李漕司是什么人,李文山这么两句话,他就明白了李文山的意思,他这是担心他父亲根本就不会做官!
  “是!阿爹请了两个师爷,钱粮师爷叫吴有德,刑名师爷叫卜怀义,都是台州人,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见两条船靠在一起,就跳到两位师爷的船上,正巧听到两位师爷喝酒说话,卜师爷说,横山虽是小县,却很富庶,进项肯定少不了,吴师爷说,他们这回一定要放开手,挣够了钱就收山回去养老了。”
  这些都是他和阿夏商量好的谎话,李文山心虚,低着头说的飞快,李漕司听的两眼直直瞪着李文山。
  “你没惊动他们?”
  “没有,侄儿吓坏了,几乎是爬回去的。”李文山头垂的更低了,他心虚的厉害,不过看在李漕司眼里,就想成了他因为自己的胆小而羞愧。
  “好好好!做的好!就该这样,不能惊动。”李漕司连声夸奖,这孩子谨慎不冲动,实在是太难得了。
  “你告诉你阿爹了?”
  “没有,侄儿探过几次话,阿爹非常推崇两位师爷,阿爹那样的直性子,侄儿……想来想去,没敢。”
  “你做的很好!非常好!好孩子,起来,快起来。”李漕司稍稍多想了一点点,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使尽全部力气才夺到江南东路转运使这份差使,中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要找机会掀翻他,真要是老三在任上出了贪腐之类的事……
  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老三十几年不和家里往来,府里几乎把他们一家忘记了,可那些政敌不会忘!
  老天保佑!
  “你放心,有我!”李漕司拉过李文山坐到自己旁边,“是你阿娘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大伯可能问到的问题,阿夏和他都准备了答案,“阿娘常说大伯待我们好,可这事我没敢告诉阿娘,阿娘胆子小,也……阿娘跟大伯娘、二伯娘不能比。”
  “能比!比你大伯娘不差!你阿娘极其难得!很好!”李漕司拍着李文山的手,连声称赞,几句称赞之间,转了好些念头。
  “山哥儿,你今年十五了,大伯象你这么大时,已经开始撑家了,往后,你阿爹的公事,你要多留心,嗯……大伯挑几个妥当人……这个先不提,你阿爹的性子,只怕不方便,你说的这件事,先不要打草惊蛇,大伯这就让人去查,先查清楚再说。横山县离江宁府快马不过一天,你放心,大伯护得住你们。”
  “好!”李文山鼻子猛的一酸,这种有靠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李老爷酒劲稍稍缓过来一点,就紧着要回去,李漕司也不多留,依旧命赵大送父子四人回去。
  漕司府总算客尽主安,下人们忙着收拾东西,李漕司背着手,步子闲适的往后堂进去。
  “阿爹!”一看到李漕司,七娘子开心的迎出来,拉着李漕司将他按在上首榻上,趴在他背上兴奋道:“阿爹!你猜我见到谁了?我一直想看看风仪佳天下的秦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在京城没看到,没想到在江宁府看到了!真是名不虚传!好看极了!象画上画的神仙!太好看了!”
  七娘子一脸的惊叹外加满足,李漕司看向严夫人,严夫人扫了眼一脸茫然的四娘子,点着七娘子的额头嗔怪道:“你也不小了,还这么疯疯颠颠的,你阿爹累了,不能再闹腾你阿爹!你下来,让你阿爹歇一歇。”
  “唉!好……吧!”七娘子不情不愿的从阿爹背上滑下来,“那阿爹好好歇着,我和四姐姐先回去了!”
  七娘子和四娘子出去后,严夫人屏退了众丫头婆子,看着李漕司关切道:“可还好?”
  “嗯!”李漕司嘴角露出丝丝笑意,严夫人顿时长舒了口气,“从得了信儿,我这颗心就一直提着,这下可算放心了!”
  “老三家那两个小的,你看着怎么样?”李漕司问道。
  “好的让人想不到!”严夫人一脸的感慨,将李夏和李文岚进来后怎么做怎么说一句不漏细细说了一遍。
  “……四姐儿说猪蹄的时候,我以为她必定恼了,就算不恼,也必定觉得难堪,谁知道这两个孩子竟是这样天生忠厚的性子,偏偏又天性聪明,过耳不忘,我记得老爷说过,本性忠厚,天资过人的孩子,前途无量,老三倒是福气。”
  严夫人的话里透着酸味儿,她三子一女都是中人之姿,看到别人家孩子出色,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
  李漕司不知道看着哪里,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问道:“怎么想起来打发七姐儿她们去后园?”
  “我这不是存了点念想。”严夫人有几分赧然,却没有丝毫隐瞒,她和他几十年的夫妻,这些年不管大事小事,他都和她商量,她对他也几乎没有隐瞒。“这几家都是我做梦都想结的亲家,要是能把七姐儿嫁进……嫁进哪一家我都能做梦笑醒!七姐儿这个年纪,外男还能见一见,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打到了呢。”
  李漕司呛着了,“你也不想想这年纪上差了多少!不过这事你做的不算错,让咱们家孩子和那几位多多往来,只有好处!”
  “我也是这么想。”严夫人脸上那几分失望一闪就没了,毕竟年纪差的大不说,那几位的身份儿在那儿呢,她是个很实际的人。
  “古六郎在族里行六,却是古先生长子,他还有两个弟弟,小的只有四五岁,大弟弟今年十一岁。”李漕司捋着胡须,笑眯眯道。
  第12章 老夫老妻
  严夫人一个怔神就反应过来了,大喜过望,“你这是?”
  “还用说?”李漕司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咱们小长房就楠姐儿这一个嫡出闺女,我比你还疼她呢!她这亲事,你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严夫人听的心里舒畅极了,抿着嘴儿笑。
  “楠姐儿的亲事,从前年年底你让人采买黄花梨,我就挂在心上了,咱们小长房三个儿子,唉!”一提到儿子,李漕司高兴的心情不免蒙上一层灰暗,“都是好孩子,可惜资质平平。”
  严夫人脸上也蒙了层灰色,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出色的,这是最让她难过的事。
  “楠姐儿是个好孩子,生的好,性格儿好,人又宽厚,她若能结门好亲,往后提携提携娘家,就象我这样……”
  “老爷!”严夫人温柔的打断了李漕司的话。
  李漕司拿过她的手拍了拍,“这些年,先是岳父拿我当亲生儿子一样提点扶持,后来是大哥接着照应我,我也是个资质平平的,要是没有岳父和大哥的照顾,现在不知道落魂成什么样儿,京城那些伯府,就数咱们家有气象,不都是因为我有个得力的岳家。”
  “老爷。”严夫人声音微微有些抖,李漕司头一回和她这样直白的说这些话,这让她心里热辣辣的,连眼眶都热了。
  “松哥儿他们是咱们的心头肉,楠姐儿也一样是心头肉,这亲事既要能提携娘家,又要楠姐儿过得好,天底下再没有比古家更合适的了!”
  “老爷可比我敢想多了!”严夫人又气又笑,“那是古家!能满天下挑媳妇的人家!您可是净想好事儿!”
  “古家怎么了?咱们是下里镇李家三嫡支之一!李家的姑娘,那也是能满天下挑婆家的!再说,没有李家的姑娘,哪来的他们古家?”李漕司几句话说的很是傲然,他们李家姑娘的抢手程度,也就比古家男儿稍稍差了那么一线!
  “这倒是!”严夫人重重一拍巴掌,眉开眼笑。
  “照你说,这两个小的是不错,可老三家山哥儿更是难得!”李漕司话锋一转,将李文山如何得了秦王青眼,被秦王邀请,以及找他私下说的那些话,都细细告诉了严夫人。
  “这真真是……真真是……”严夫人又惊又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真是没想到,老三那样的人,几个孩子竟然……这么好!”李漕司更加感叹。
  “这孩子都是大人言传身教带出来的,”严夫人先下了个断语,“山哥儿且不说,那两个小的,一个才五岁,一个也不过七岁,要是平时常听到些不好的话,临急教能教成这样?我看老三在外面这些年,经的看的多了,至少知道好歹,明白是非了。”
  “嗯,”听严夫人这么说,李漕司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老三一直是我的心病,兄弟成仇,我这齐家先没齐好,一直被人诟病,如今……这不是老三的福气,这是咱们的福气!”
  “可不是!”严夫人笑起来,因为老三和家里翻脸不来往的事,她在京城时不知道听过多少没意思的闲话,兄弟不和,就是门风不好,连老二的亲事都受了影响……
  “说起来,这事还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让我打发人请老三过来聚聚……唉!我是越想越后怕,若山哥儿说的不假,老三到任不过半年一年,非得出大事不可!这是你带给我的福气,老天保佑咱们李家。”
  李漕司看向严夫人的目光柔情脉脉,严夫人脸上泛起了层浓重的红晕,不自在的抬手抚了抚光滑的发髻,抚到一半觉得不妥,忙又放下来,努力想显的自然些,“这都是老爷的福份,是孩子们的福份。”
  “咱们到江宁府这一两个月,你天天辛苦操劳……你一直想看看这春牛首是怎么个好法,我一直没空……是我不对,咱们明天就去!明儿起个大早,咱们一家到牛首山赏赏景,再到弘觉寺拜拜佛,吃一顿素斋,好好疏散一天!”
  李漕司立刻拿定了主意。严夫人眼泪汪在眼眶里,忙用帕子按住,点了点头。
  李漕司又和严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叫了赵大过来,低低吩咐道:“让人去查三老爷身边那两个师爷,越仔细越好!要快。再挑个两个妥当人去横山县,等三老爷一家到了,悄悄盯着。”
  赵大惊讶的抬头看向李漕司,李漕司顿了顿,接着道:“人挑好带过来我看看,还有,让人去太原府打听打听老三一家,特别是那几个孩子,山哥儿、岚哥儿,和那两位姑娘,在太原府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仔细打听,越细越好。”
  赵大忙垂头答应。
  ………………
  李老爷醉的厉害,李文山只好和他一辆车照顾,回到船上,又被阿娘和李冬拉住问个没完,直到第二天早饭后,才找到机会,和李夏单独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