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夕阳下,匕首血红
  那书生抱着胳膊,蹲坐在门前台阶上,张着嘴看着天空白云,自顾自的傻乐。
  嘴角,流出了一丝口水。
  我和小玉,呆呆的看着书生许久。
  师父当年喝了半碗孟婆汤,能否苏醒,全看天意。
  我看师父如今这样子,非但没有苏醒,反而是神智散乱。
  似乎是受了很大刺激,疯了一般。
  我叹了口气,拉着小玉迈步上前。
  “别,别过来。”书生见我靠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满是恐慌。
  两手紧紧的抓着地,身子往后缩去。
  我愣在原地。
  “求你们了,别,别打我。”
  “我,我不读书了,我不要功名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声音落魄。
  师父缩在门和墙的角落,双手颤抖的在胸前摆来摆去,无神的瞪着两眼。
  样子疯癫。
  我一阵心酸。
  我呆呆的看着师父,不自觉间泪流满面。
  我想起,那个舞着禅杖,大战神佛的师父。
  那个,昂然立于天地间的师父。
  我能感受到,书生身上有着一丝气息,那的确是师父。
  可是师父……
  许久,我叹了口气,拉着小玉缓缓走了过去。
  书生停下言语,满是恐惧的看着我俩。
  我弯腰跪了下去。
  “师父,徒儿回来了。”
  书生呆在那里。
  片刻后,书生才讷讷张嘴。
  “我不是你师父……咦,奇怪,你头上的金箍是紫色的。”
  我心里一动,不自禁摸了摸头。
  我的金箍,早就碎了。
  “什么金箍?”我挠着头问道。
  书生咧嘴傻笑,指了下小玉,又指了指街道那头正在聊天的几个百姓。
  “我看这所有人,头上都有金箍,却都是金色的。”
  “唯独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金箍,是紫色的。”
  师父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几人的笑骂声。
  “这疯书生又在发疯了,你不用管他,他是个疯子。”
  我哦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我说师父,你真看见了金箍?
  书生点点头。
  叹了口气,书生摸着墙缓缓站起,眼中的恐惧渐渐消散。
  “进屋来吧。”
  书生打开了门,踏步走去。
  我和小玉赶紧跟上。
  院子里很是朴素,木桌,木凳,还有几个扁担。
  很是有农家气息。唯一有些扎眼的,是院子角落,一柄磨得闪亮的匕首。
  闪着寒光。
  “那是我爹,卖烧饼用的。”书生一指地上的扁担,叹了口气。
  我点点头。
  站在院子中间,书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直直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叫我师父。”
  我一把拉下罩在身上的黑袍。
  一只猴子,站在院子中,身上的猴毛被正午的阳光照的金黄。
  我见书生一脸恐惧的跌倒在地,一只手指遥遥指着我。
  “你是妖怪!”
  我点点头。
  “求你,你别杀我……”书生脸上惊恐万分。
  我挠挠头,叹了口气,我说师父,你先冷静下。
  说完,我从地上一把扶起书生,寻了个木凳坐了上去。
  小玉也是贴心的从屋子里端出一碗水,给书生喝了下去。
  “妖怪,你,你真不杀我?”
  书生眼中依旧惊恐。
  我鼻子有些发酸,正要说话。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砸门的咣咣之声。
  我有些好奇的看看大门,正想问问师父门外这是怎么了,却见师父一脸恐惧的抱着胳膊发抖。
  门外,传来几道笑声。
  “来,来,来。江流儿,今天时辰到了,赶紧出来让我们打一顿,好回县衙交差。”
  我心里一动,明白过来。
  那县令,竟是每天还派人过来打这书生一顿。
  我心里一寒,嘴角却荡起一丝冷笑。
  我说师父,你先喝水,我出去帮师父摆平。
  书生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出口。
  门外的砸门声更急,不时有骂声传来。
  我穿上黑袍,捏着手走了出去。
  一把推开门,几个穿着制服,手拿棍棒的壮汉,大眼瞪小雅的看着我。
  “你是何人?”
  一个壮汉有些惊讶的问道。
  “你孙爷爷。”
  我笑着伸出一只手……
  ………………
  片刻后,门外传出几声惨叫,我拍拍手重新走了进来。
  “照师父你当年的性子,他们是必死无疑。徒弟我不像师父你那么凶,只是打昏罢了。”
  我看着呆在原地的书生,呵呵笑笑。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带着恐惧,却又带着感激的眼神。
  我想,当年我便是这样看着师父。
  书生直直看着我。
  许久,书生自己低声喃喃了一句:“凶猴子。”
  我心说师父你才是凶和尚,我这跟你比算的了啥。
  书生说完,却又朝我问了几句。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师父?”
  “我俩从未见过,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我却莫名感觉和你很熟悉。”
  他眼中却也出现一丝迷茫。
  我叹了口气,在他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师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只蠢猴子,窝窝囊囊,巴结神仙,上天做官,一心成佛。”
  “后来,他被当做替罪羊,关在了五指山下五百年,直到,一个凶和尚找到他,说要去西游……”
  我自顾自的,一直讲到了日落。
  讲到了,一只猴子找到一个疯疯傻傻的书生。
  夕阳下,那书生呆呆的看着猴子。
  许久,书生伸出手来,摸了摸猴子的脑袋上的猴毛。
  一脸温暖的笑容。
  师父伸手揉了揉我的猴毛,我心里一暖。
  “你的故事很好,可是,我记不起来。”
  师父揉着我的脑袋,呵呵笑笑。
  我说没事儿,我准备带你走。
  “等以后,总会有机会记起来的。”
  我声音坚决。
  师父叹了口气。
  “我……只是个书生。”
  “别人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只想考个功名,来整治那个杀我父亲的县令。”
  “猴子,你说的那种生活,离我太远,我只想考取功名……我父亲,也希望我……”
  声音颤抖。
  说到最后,师父却说不下去了。
  我见他颤抖着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抹了抹眼泪。
  师父坐在那里,身上没来由生出一种无助的感觉。
  我心说师父你要是恢复了记忆,怕是早就拆了那县令,哪儿还用考功名。
  可是看着师父,我眼睛却有些干涩。
  我想起,那个一心向佛的猴子,还有那个总是歪理的凶和尚。
  那个猴子,跟眼前这个只想功名的书生好像。
  我叹了口气。
  “小玉,咱们走吧。”
  我转身就走,小玉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就在即将跨出门的那一瞬间,我脚步停顿了一下,扬了扬手,无奈的拍在自己脑袋上。
  “师父,我会在这城中一直呆到明天中午,如果你想要跟我走……明天中午之前去客栈找我便可。”
  “我,真的想,再和师父一起。”
  我说着,踏出了门外。
  夕阳下,一个书生,呆呆坐在院子里,傻傻的看着门口那个穿着黑袍的身影。
  满天红霞,将那身影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书生抹了抹眼角,似是风沙进了眼中。
  日落余晖,院子角落,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柄匕首,磨得锃亮,在血色夕阳下闪着寒光。
  就连那寒光,也如夕阳一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