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都是你 第45节
  就着这样的长臂交叠收拢的姿势, 季景深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哑且低:“没事就好。”
  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想再去过问,更不想让她回想……
  只要她没事就好。
  两人安静地拥抱着, 随曦慢慢睁开眼, 耳边尽是匀速心跳,腰间的手臂炙热, 箍的极紧……
  如果先前还有许多仿徨和不确定, 眼下心思了然明确, 尽数摊开……
  她全数明白。
  门口突然有人敲门, 伴随着:“随曦,你在里面吗?”
  她吓到,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回答, 冷不防被他压得更紧,唇也被捂住,她诧异抬头,看见他的口型:别说话。
  “随曦?”那人嘟囔, “奇怪, 刚刚明明看见就在这附近来着,人去哪儿了?”
  说着远去。
  温暖干燥的手适时离开,唇上却好像沾了温度,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出口成了:“小叔,你怎么会来?”
  季景深松开她些,低头,眸色很深:“听到你们这里有人闹事……”最主要的是那人说,有护士受了伤。
  他不知道是不是她,顾不得别的,心急火燎就过来。
  万幸。
  “嗯,就是叶莹的家属,叶莹就是那个……”
  “我知道。”她说过的每个字,他都记得。
  “家属认定叶莹的……”她说不出那两个字,“是医方的过失造成,要求医方给出说法。”
  但是医院都是严格按照规定走的,自然挑不出错,家属听不进去,怒不可遏,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我……”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在指责我。”她也怪她自己。
  “你已经尽力了,”季景深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轻抚背脊,“不是你的错。”
  科室每天有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顾,偶尔还有大进大出,不可能每一个都顾得十分周全,她已经做得很好。
  “不是……”
  她摇摇头,细指用力到泛出青白。
  “我不害怕家属的指责,我只是怪自己,没有在到医院的时候先去看看她的情况,明知道她哭过了情绪不对,却没有第一时间叫医生……”
  眼眶有些疼,她吸吸鼻子:“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也许她就不会……”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曦曦。”
  她抬眼,眼底还有没压下去的水光,清澈明亮。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他说,“我们会碰到好的病患和家属,当然也会碰到不好的,但你不管他们好不好,终归在我们眼里都一样,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可以。”
  也就像带教老师曾说过的——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无愧于医护该有的职业道德和良心,尽全力就好。
  ……
  季景深走得很匆忙,只来得及约随曦晚上一起吃饭。
  值班室开着门,随曦揉揉脸,收拾好心情,刚要下楼去食堂吃饭,碰上从隔壁病房出来的带教老师。
  “聊完了?”
  随曦愣。
  带教老师笑笑:“看到他进去的,你和季医生认识?”
  “认识。”严格算来,她从五岁第一次见他……迄今竟已经十六年!
  带教老师没多问:“快去吃饭吧,下午还有的忙。”
  随曦下楼。
  ……
  “随曦。”
  满脑子的病患信息,有人叫她迟钝好久才转身。
  是早上被随曦拉了一把的同事。
  “早上,谢谢你啊!”
  要是没有随曦,她现在指不定躺在病房里。
  “不用客气。”随曦抿唇笑了笑。
  跟随曦一道往护士站走,同事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刚才我路过办公室,刚好听见主任和老师说话,早上那个闹事的家属,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医院赔了钱,”同事叹了口气,“听说家属听到有钱,非常高兴,马上就答应不会再来。”
  具体赔多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有些难过……随曦偏过脸,一声不吭。
  同事没发现她的小情绪,兀自祈祷:“生在这样的家庭……也是叶莹的悲哀啊,希望她下辈子投胎能去个好人家。”
  不再颠沛流离,攻苦茹酸。
  *** ***
  五点整,随曦交接完下班。
  手机里静静躺着季景深一个小时前发来,晚饭改成夜宵的短信,她没什么胃口,索性不吃了,洗个澡在书架上随便翻出本书,企图静心。
  偏偏天不从人愿,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反倒成了催眠药,昏昏欲睡。
  铃声蓦地大作,来电显示写着的名字,磨灭她最后一丝倦意。
  “小叔。”
  “在楼下,下来吧!”
  她翻身坐起,在玄关套上鞋子下楼。
  车里开了空调,微微的凉风,驱散夏日过闷的暑热。
  “晚饭吃的什么?”
  “……没吃,”她悄悄瞟他一眼,在他眼神落过来前,抢先说,“午饭吃的晚,那时候还不饿。”
  季景深专注看着左侧后视镜,熟练超车、换道。
  “那一会儿多吃点。”
  车子在某幢大楼前停下,季景深让随曦先上去拿号,自己绕了一圈找停车位。
  时间晚,人少,季景深刚上楼就有位置。服务员领着两人在角落坐下,拿出ipad放在桌面。
  趁随曦点菜的空档,季景深向服务员要了热毛巾,没给她,直接拉过她的手擦,仔仔细细连带指缝。
  随曦想缩回,但他抓得很紧,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挣扎无果,她放弃。
  两人吃得是火锅,菜一盘盘上来,被他放入汤中。
  “下午我听同事说,医院同意给叶莹的家属赔钱了,”她瞥他,“你知道一般会赔多少吗?”
  季景深:“除非是特大医闹,数字会被媒体曝光,否则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哦。”她失望。
  “怎么?”
  “就想知道赔了多少啊……”她咕哝,“明明医院没错,搞不懂为什么要赔。”
  “大概是想息事宁人吧,”毕竟闹大了对医院影响不好,“这种数字不会太大。”
  话锋一转:“还在想叶莹的事?”
  “嗯。”
  辛辛苦苦养一家子,去世了还被当做讹钱的工具,最可笑的是——那是她的家人,本该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泡?沫?书?阁?独?家?整?理?
  季景深误以为她想的是别的,沉默片刻,说:“小叔和你一样,刚来医院,主刀没多久,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随曦顿住。
  “手术台上千变万化,尤其是外科手术。”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即便他立即抢救,也没能把那条生命从死亡线拉回来。
  那是他学医从医至今,亲手送走的第一个病人。
  “那时候懵了很久,很长时间都没办法走出来,梦中都在回顾手术过程,总觉得病人还没有走,在等我救他。”
  可惜现实让人不得不接受。
  这么多年过去,在他手上离世的病人一点点在增加,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起初的那一个。
  但——
  “曦曦,还记不记得,我们选择从医,学习的第一课是什么?”
  她脑袋空白了会儿,从记忆深处抓出那句话。
  “向前看,不要回头。”
  季景深微微一笑:“对,向前看,别回头。”
  每一个医护人员,都必定要过这一程,既然无法避免,不如永远保持向前看,别过度回忆离开的,更别放弃还在等待你的。
  其实随曦差不多已经调整过来,只是还为叶莹觉得不值,她垂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摸摸吸了口气。
  良久,她望入他眼底。
  “小叔,我已经长大了,”她说,“所以……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脆弱。”
  季景深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