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媳 第467节
  俞希文道:“微臣附议崔尚书。”
  简短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梁心铭再道:“罪臣还要问一个人。先问的两位大人是六部的人,这个人则是皇族,代表皇家。”
  这次,她选中的是誉亲王。
  誉亲王脾气火爆,不善玩弄计谋,又最维护皇家利益。上次他误以为梁心铭要凭龙纹令杀左端阳,认为梁心铭逾越了职权,说左端阳身为宰相,只能由皇上处决。等左端阳罪行暴露,他又极力谏言皇上不可手软,要诛灭左家九族,以绝后患。在他心中,皇族利益至高无上!
  所以,众人还是无话可说。
  誉亲王斩截道:“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左端阳欺君是为了私心,玩弄权谋,造成不可逆转之后果;梁心铭欺君虽也为私心,却是为了洗清冤屈,其情可悯!”
  靖康帝低声对皇后道:“皇叔这话中肯。”
  皇后微微点头,觉得誉亲王耿直。
  王亨看着梁心铭,满眼自豪。
  梁心铭唇角轻微地动了动。
  苏相见梁心铭挑的三个人,不但回答都对她有利,还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震惊她心思缜密的同时,又感到脸面无光,因为梁心铭拒绝让他来回答,显然是不相信他的人品,当着这么多人,他若不挽回颜面,将威信尽失。
  他便对靖康帝道:“皇上,微臣有句话想问梁青云。”
  梁心铭身份暴露,闺名林馨儿,若直呼其名有些不尊重,刚才王亨就为这个怒斥金尚书,所以苏相还称她表字,显示了良好气度,也是给王家父子脸面。
  靖康帝点头道:“准。”
  苏相便转向梁心铭,很认真地问道:“梁青云,你为何单单拒绝让本官回答这个问题?”
  梁心铭坦然道:“因为我不相信你。”
  苏相点点头,继续问:“为什么?”
  他敢这么问,因为他自信自己的良好官声,若是梁心铭敢当面诋毁他,他不用反击,梁心铭就输了。
  梁心铭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苏相从容的、耐心的等待。
  众人也都看着他们,屏息凝神。
  梁心铭道:“你虽为宰相,却不是天下人的宰相,只是天下男人的宰相。”
  这是说他不配做宰相!
  苏相顿时错愕不已。
  众人也有些懵。
  梁心铭继续道:“你不能容忍青云,并非青云所犯的欺君之罪,而是青云的女子身份。换言之,若青云是个男子,也不得已犯了欺君之罪,你定会因惜才之心对我网开一面,想方设法替我求得赦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概抹煞。比起英武朝的王相,你差太多了!”
  英武朝的宰相有两位极出色,都是王亨的祖先,一个是作《鸾凤和鸣》的王穷,前一任则是王穷的大伯父王令宣。王穷以文臣身份配享英武帝庙庭。王氏一族在士林、官场中声望高,那是有绝对实力和底蕴的。
  苏相心头震动,强忍震惊道:“然你的罪行就是女扮男装混入科举,若是男子便无罪呀!”
  梁心铭讥讽地笑道:“苏相不必装懵懂,你明白小女子的意思。所以小女子才不要你回答,因为你定会含糊其词,误导人心,而崔尚书和誉亲王便不会。”
  苏相神情一僵。
  众人都想:好一手离间计!
  可是用得很准。
  梁心铭又看向俞希文道:“至于俞大人,当日审左相余党时,公公曾对夫君言道:俞大人是个勤勉做实事的官员,工部将来要靠他主持,不可因为他是左端阳的门生,便将他划为左相党羽。今日,是小女子故意试探他,看他可当得起公公这评价。所幸,他没有我让失望。”
  这是示恩。
  俞希文朝王谏微微躬身。
  靖康帝听懂了梁心铭的话,心情有些激荡,严正道:“梁爱卿放心,朕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天下男人的皇上!”
  苏相本就不自在了,因为皇帝这番话更加难堪。
  他想起几天前和女儿的争执。苏莫琳对他道:女儿概括父亲的优点,外圆内方,既懂得审时度势、机敏权变,又能恪守为官的原则和底线。这次怎么糊涂了?梁心铭已经成了势,无人可挡,父亲竟然要为难她,不仅看不清形势,还丧失了为官的原则。女儿恐怕父亲晚节不保!
  他当然不能晚节不保。
  他强压心惊,一面在心中措辞,一面收起淡然,端着威严对梁心铭道:“本官这个宰相做的如何,不是你说了算的,应由后世人来评价。今日,即便你不问,当着皇上和诸位同僚的面,本官也要将刚才的问题说清楚。”
  因转向金殿上方,高声道:“微臣将梁青云所犯欺君之罪与左端阳等人相提并论,并未说他们的罪行性质就一样。微臣只想说明:功是功,罪是罪。有些罪行可抵消,有些却不可以,比如左端阳的欺君之罪。如何处置梁心铭,还要经皇上审问后再定。微臣哪里说错了?”
  汉文化博大精深,文字更是奥妙无穷,一句话可延展出多重涵义,断句不同,其意也不同,苏相这是对自己之前的话做了注释,等同于拾遗补缺,弥补了其漏洞。
  王亨早不耐了,虽然梁心铭一直应对自如,都无需他父子相帮,可这不是他们审别人,是别人审他们,拖得越久越窝火。再者,他身为梁心铭的夫君,怎能让梁心铭冲在前面?他不出面,这些人当王家无人了!
  在要发作时,便听见了苏相的话,顿时不依了,因他跪着总觉气势弱人一等,便霍然站起来,高声道:“苏相这话不但说错了,简直大错特错!”
  第741章 王亨发飙、苏相赔罪
  苏相见他来势汹汹,暗自警惕,也不去挑剔他跪着变站着这等小问题,沉声问:“错在哪里?”
  王亨道:“苏相要论功过,下官就陪苏相来论一论这功过。先说左端阳,他有何功劳?”
  苏相道:“左相辅佐皇上……”
  王亨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苏相惊住,连皇上都没这么疾言厉色地呵斥过他呢,可是他没有愤怒,越发冷静,问:“怎讲?”
  王亨抬手示意金殿上方,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皇帝身上,才高声道:“皇上登基,乃是天命所归,非是左端阳辅佐之功。若皇上不是天命所归,即便左端阳杀尽所有皇子,也轮不到皇上登基,说不定会被皇族旁支代替,或者被白虎王夺取江山。既是天命所归,哪怕诚王未死,也会因为各种缘故无法登基,最终皇位落到皇上身上。”
  靖康帝听得激动万分。
  苏相一颗心直往下沉。
  王亨继续道:“左端阳玩弄权术、谋害诚王、祸乱朝纲,致使皇上背负弑兄之名,其罪一也;左端阳欺瞒两代君王,其罪二也;左端阳靠着这阴谋手段上位,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权倾朝野,其子侄弟子门生如左秋生、宋之献、高淳之流,依仗他的权势横行江南官场,为祸乡里,其罪三;左端阳为掩盖谋害诚王真相,竟与反贼勾结,其罪四……他何功之有?!”
  最后音量陡然飙升。
  苏相不能回辩,或者说不能替左端阳辩。
  王亨将他神情看在眼里,道:“你们是否认为本官这评判有失公允?横竖左家被灭族,无人敢替他辩驳是吗?也难怪,本官也曾经迷惑,连皇上也感激他。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冷笑道:“若你们在年幼时被人灭了满门,再夺了家产,然后那人将你悉心教养长大成材。那他对你而言,是仇人呢,还是恩人呢?他告诉你,纵对不起你全家,可是对你问心无愧。可笑不?”
  誉亲王大声道:“说得好!”
  靖康帝也豁然开朗。
  梁心铭见夫君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心里十分喜悦,丢给他一个赞赏鼓励的微笑。
  王亨顿时气势高涨,再接再厉。
  他先看向周昌。
  周昌正奋笔疾书,很快写完,抬头与他目光相撞,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他能记得下来。
  王亨铿然道:“再说林啸天,非是凭自己的功劳封爵,而是子承父爵,靠着祖宗余荫当上了白虎王,不思报效国家,都做了些什么?他利用手中兵权,图谋大靖江山,十年前就豢养私兵、积聚粮草,截留朝廷剿获的海盗赃物,并谋财害命将海商当成海盗屠杀,采用各种手段搜刮民脂民膏,收纳于藏宝洞。又侵蚀江南官场,策反无数地方官员。请问苏相,他何功之有?!”
  苏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王亨继续道:“再说威海大将军耿忠,亦是子承父爵,不思报效国家,却与白虎王族勾结,利用朝廷水军为其谋取私利,图谋造反。请问苏相,他何功之有?”
  又道:“再说孟远翔……”
  他一桩桩一件件数落这些人罪行,将他们的功劳抹煞干净,听得苏相绝望,金尚书惊悚。
  这些人有的因罪致死,有的陷身牢狱之中,只余下林啸天,也公然反了朝廷,谁敢为他们争功劳?况且他们行大逆不道之举,就有功劳也被染黑了,成了罪了。
  金尚书忍不住冲口质问道:“那孟氏母女呢?你妻子既然没死,孟氏母女就不该被判死罪。”
  王亨今天仿佛不飙高了声音,不足以展现气势,高声道:“孟吴氏为了掩盖杀人真相,将家中下人灭口四五个,难道不该判死罪?孟清泉大不孝,罪无可赦!!!”
  声音响彻金殿,激起嗡嗡回音。
  金尚书哑口无言。
  众人这才醒悟:王亨当年以大不孝的罪名判处孟清泉斩立决,不是没找到孟清泉犯罪的证据,而是已经预见了今天的局面——林馨儿没死,不能据此判处孟清泉死刑,而他是一定要孟清泉死的,所以逼孟清泉立誓。
  这份心机,何等深沉!
  众人看向金殿正中,王谏和梁心铭还跪着呢,众人却忌惮不已,想:这才是王亨和梁心铭出手,王谏自始至终都没正式出手,都已经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了。
  再看向龙椅上的靖康帝,深沉如渊,随着王亨说他是“天命所归”,又历数左端阳、林啸天等人的罪行,他的气势也不知不觉变了,仿佛在云端俯视众生。
  寂静中,苏相忽对王亨躬身道:“王大人一席话,振聋发聩,是本官失言。”又转向靖康帝,跪下请罪:“请皇上饶恕微臣言语不当,微臣绝无替反贼邀功的意思。”
  靖康帝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起来吧。”
  苏相没有起身,伏地道:“然微臣还是要说:梁青云欺君之罪不可免,否则便乱了朝纲。”
  金尚书急忙也跪下,“微臣附议。”
  崔渊也跪下,“微臣附议。”
  公孙羽、马亮等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这架势,是宁死也要阻谏。
  看着这情形,梁心铭没有生气,只感到怪异。刚才苏相屈服赔罪,她便讥讽地想“苏相还是那个苏相,懂得审时度势”,结果转眼人家就玩这一手金殿死谏了。
  她盯着苏相暗暗纳闷:苏熙澈这个人,不是冲动莽直的性子,直言力谏,崔渊偶尔犯倔脾气可能会干的出来,苏相却不会。他如此坚持,依仗什么?
  王谏却若有所思。
  赵子仪和东方倾墨愤怒了,只是两人一个擅长岐黄之术,一个擅长武功和兵法,帮不上忙。
  靖康帝和皇后也觉不可思议,愣愣地看着占据了半边大殿的官员,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最该生气的王亨却没有生气,扫一圈跪谏的官员,默默数了下人头,轻松道:“也好,都跪了。”
  馨儿和他爹跪着,别人也该跪着,这才公平,他心里也好过多了。
  众人听出他幸灾乐祸的口气,又无法,又不能起来;一时又纳闷,他怎不生气呢?要说王亨这乖张的性子实在让人摸不透,看似直来直去、什么都敢说,行事却常出人意表。他这反应,令人忐忑的很,不知他有什么后手。
  靖康帝本来心情很糟,听了王亨这话,嘴角一弯就想笑,因群臣正看着他,急忙努力收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