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 第146节
  “《释名》:绛,工也,然之难得色,以得色为工。”
  金枝照旧不敢写全,留着“绛”字的最后一竖没有写。
  不知为何朔绛忽得想跟金枝说说话:
  “绛色是天下颜色最正,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原指望我成为一个正直端方之人。”
  朔绛失笑,唇角泛起一丝自嘲:“不成想我成了个乱臣贼子。”
  “不是!”金枝出声。
  “什么?”
  朔绛虽然不在乎世人如何品评自己,可他想听金枝如何评价自己。
  “那狗皇帝杀了朔家满门,官家报仇理所当然。何况他治下百姓妻离子散,官员昏聩贪污,还是官家肃清革除了这些弊端。”
  朔绛唇角微微翘起。
  他素来不爱听人吹捧,可不知为何听金枝这么说自己心里有些高兴。
  金枝写了两个字,忽得生了促狭之心:“官家,这两字到底怎么写,我不会。”
  果然纸上“朔绛”二字都缺了笔画,瞧着不对。
  或许是夜里的氛围太奇妙。
  或许是金枝的杏眼又有些迷蒙。
  或许是他今夜里多了一丝醉意。
  又或许是金枝的手抖得厉害。
  朔绛忽得生了勇气。
  伸出手去扶起她的手,将“朔”字那一点点了上去。
  她的手又软又绵,朔绛握上去只觉滑腻而细嫩。
  金枝轻轻颤抖了起来。
  她没有抗拒。
  也没有反感。
  似乎在自己心里就在等着那一握一样。
  朔绛鼓起勇气,又带着她的手将“绛”那一竖下拉到底。
  全天下只有你可以写。
  只有你。
  “滴答。”铜漏响了一声。
  朔绛如梦初醒。
  他犯了弥天大错。
  他吸了一口气,倒退一步:“是我不好。”
  金枝心里冷了下来,她摇摇头:“是我的错。”
  她跑了出去。
  金枝往司珍所去瞧蔡狗子。
  他正搬运檀木柱,累得鼻尖上一层汗。
  “这可是好东西,今年官家还用了一根呢。”
  金枝听着好笑:“官家要这个有何用?”
  蔡狗子嘀咕:“好像是拿来雕刻练手。”
  金枝忽得住了脚步,她想起七夕那天收到过的来历不明的磨喝乐。
  她心里升起模糊的期望。
  又问蔡狗子:“官家到底雕刻的是何物啊?”
  “那我可不知道。”蔡狗子擦擦汗,捧着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那你帮我问问成不成?”金枝少有这般死皮赖脸。
  蔡狗子虽不明就里,却也转身去屋里问老师傅。
  金枝站在初冬的烈阳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一会功夫,她攥着的手里就出了一层汗。
  不知为何,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动。
  蔡狗子很快去而复返:“他说,官家刻的是是个磨喝乐呢。”
  虽然已经猜测到了是这个答案,
  金枝的心却仍旧剧烈跳动起来。
  想起那天夜里的躁动,她忽得脸红了。
  **
  金枝忽得发现自己的耳朵变灵敏了。
  一群宫娥坐在一起嬉闹闲聊,只要有人提起官家,她一定会立刻听到。
  装作起身去喝水,去拿点心,不往闲聊的人群里凑,
  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竖得老高,单等着听宫娥们说起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官家每次下朝回宫的时候,她都会借口有事,提前出宫绕到远远的卿宁阁,
  从那里远远望官家一眼。
  看见那角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视野里才会心情振作。
  等到官家身影进了福宁宫她才施施然从卿宁阁走下来。
  脸上又烫又红,一个人从漫长的宫道里轻松愉快走过。
  冰雪冷元子、杏片糕、梅子酥、香糖果子、荔枝馅儿团球被她舍不得吃掉,寻了一堆雨过天青色瓷瓶,整整齐齐放满满罐。
  他的名字叫绛,金枝的衣饰发簪上便没有任何一丝红色。
  在寻常器物用度上也坚决杜绝任何红色。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
  她在宫里穿行时,会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将手伸过去。
  指尖划过绛红色的宫墙。
  宫墙浓烈的大红色沾染在她的指尖。
  天空湛蓝如海子,阳光明媚如水倾斜头顶,她边走边划过绛红色的宫墙,心里像是藏着一堆白鸽。
  随时会从胸腔里快乐得飞出来。
  却又被她密密实实藏拢在心里。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
  **
  可是却也不敢再去官家跟前值夜了。
  甚至在门栓提出时坚决拒绝。
  门栓似乎有些了然:“也是,金娘子是想好治治磨牙的毛病再值夜吧?”
  什么?
  我?!!!
  磨牙?
  我磨牙?
  金枝不可思议瞧着门栓。
  门栓是个愣头青,傻傻道:“上回您去官家屋里值夜,那个吵啊,我都怕官家怪罪下来。提心吊胆了半响呢。”
  后来官家没怪罪,他便也忘了这事。
  !!!
  金枝脸先是红了,再是白了。
  最后人都傻了。
  “金娘子?您无事吧?”门栓见金枝目光直勾勾的,忙问。
  金枝摇摇头,哀嚎一声。
  啊!
  磨牙?
  她?
  在官家跟前磨牙?
  她不死心,又去寻虹霓云岚两个。
  如今金枝是尚宫独处一屋,不过原先曾与虹霓云岚一起住过。
  虹霓当即点头:“是啊金尚宫,我每夜里都拿棉花塞耳朵呢。”
  “那,那你怎的从来没说过?”金枝听见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
  虹霓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难道我说了您就不磨吗?”
  “对啊,这又不像打鼾,能用纸条塞鼻孔来治,总不能在嘴里塞个毛巾睡吧。”云岚也甚为理解。
  她也好奇:“金娘子,这么多年,您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