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九七,同样是悬在东英头上的一把剑。甚至说,东英所面对的情况其实更为复杂。
  作为广府人创建的帮派,东英一直以来与大陆关系都很密切,清末民初的时候甚至出了不少支持革命的义士。由于这样的历史渊源,东英是最早与大陆官方搭上联系的港九社团。是以之前才会应承军方要人曹四在回归前整合港九黑-道。虽然这一宏伟目标现在已经宣告破产,但期间的交往合作,已基本定下了东英亲中的格局。
  由于历史悠久、乡土情结深重,东英社一直更活跃在新界等临近大陆的区域。尤其是五、六十年代逃港时候,势力发展迅速。俗语说树大有枯枝,加之出来行为求财,为了赚钱本就没什么公德可言。而黄-赌-毒老叁样中,最赚钱的自然是那个“毒”字。近几年“打仔洪兴,四仔东英”的说法,便是形容东英已然成为一个主营毒物买卖的社团。这样的“产业结构”,面对回归便尤为尴尬了。日前骆驼去京城走动,已发现这问题的严重性,正准备回来与军师古惑伦商议对策,没成想这边等着他的是一个更急更严重的问题。
  原是,耀扬虽身为东英中势力最大的堂主,也难凭一己之力凑够参战的500人。何况,洪兴那边以太子为首,12揸fit人几乎全部出动。在耀扬看来,东英没理由不全力以赴。
  骆驼却只觉得不可思议。东英与洪兴双方各出500人——一个营才多少人?他们是古惑仔又不是正规军,拍战争片都没见有这么大的场面!何况明年就是九七,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想死可不要连累自己啊!更没想到的是,古惑伦竟然帮着耀扬游说自己。骆驼深知古惑伦向来低调务实、老谋深算,竟然如此积极得帮耀扬说话,这让骆驼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于是当时只推说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并未表态,只留了耀扬在别墅暂住。
  果然,支开了耀扬之后,古惑伦单独面见,说得便是另一番筹谋了——“去除淤血”。古惑伦给出的解决方案四字即可概括。
  “老顶您也知,耀扬在呢一辈嘅堂主里一家独大,近日行事也越来越目中无人。火石洲咁大盘口,他都敢自把自为,就可见一斑了。您如今既然忧虑‘四仔东英’嘅名声对九七之后发展不利,雷耀扬他可是东英最大嘅毒枭。若能借洪兴之手除掉他,您嘅担心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骆驼闻言,沉吟许久:“咁样算好似不对啊!如果真打呢一仗,耀扬就是主帅。如果他在战场上死在洪兴手里,咁样不也是我哋东英输咗么?”
  “您讲得啱。但系,呢一战嘅起因终归是他耀扬与太子的私怨。战场见面,这两人不是分外眼红?话不定耀扬能杀咗太子呢?届时洪兴元气大伤,港九黑-道自然由我哋东英话事。”
  古惑伦口才的确了得,正说反说、一番雄辩,将火石洲一战说得于东英是百利无一害。骆驼反复思索,好像也想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稀里糊涂地也便同意了。
  双方龙头同意,一切已成定局。至此,古惑伦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由毒-品经销风险巨大,东英如今的架构不比洪兴有向心力,很是松散。高层话事人中虽有五虎的尊位,却远非洪兴12揸fit人那般拱卫着蒋天生。加之骆驼算不得明主贤君,经年累月的,大家各把各为已是常态。便说如今仅存的叁虎,另两头显然是惟耀扬马首是瞻。骆驼尚无警惕,古惑伦却不能不留心。
  东英的龙头继位制度没有固定章程,骆驼又年老无子,若有闪失,这坐馆之位该由谁继任呢?虽坐第二把交椅,但花名便是“古惑”的古惑伦向来自矜亦自得于运筹帷幄,绝不肯自己去作龙头这种黑白两道的活靶。可按现在东英的形势,还有谁够资格继任龙头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雷耀扬这个人啊……古惑伦是不放心的。不仅是对方那高傲的性子,耀扬那份说好听叫聪明机智、说难听叫阴险狡诈的权谋本事,更让古惑伦有不可与游之感。更实际的是,若耀扬上位,东英里还有他这个前朝遗臣、只会文不会武的古惑伦的位置吗?怎不耐人寻味。古惑伦觉得自己是必须要未雨绸缪了。
  之前为了制衡耀扬,他已有意提拔虽无五虎之名却有五虎之实的大东,奈何大东一直以何德何能这样明显的托词婉拒上位。古惑伦一方面无奈,一方面倒也对这个与自己一般务实不务虚的金牌马夫另眼相看,也便没有逼他。恰好这时出了火石洲这件事,古惑伦从来是因势利导、顺势而动的高手,自然要借此削弱耀扬的势力,便要求耀扬以名下所有地盘作抵押,换取东英支持参战。
  这个交出地盘的条件让耀扬大为不安,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古惑伦摆了一道。但由于他自从回港便斗个不停,打战打钱,资金流只能维持十分脆弱的平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耀扬情知这次是骑虎难下,惟有赢得漂亮、彻底,才是唯一的出路。
  说实话,在Anthony暗示地开出话事东英的目标之前,耀扬并无问鼎之心。虽然龙头所能掌握的权势与自由,也的确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但这大半年心劳日拙,耀扬只觉莫名有一丝虚怯。此时正是午夜时分,耀扬拨通了叶斐的电话。
  “Faye在做什么呢?”
  “刚吃过午饭,” 六月下旬的纳帕谷与叁藩市区不同,很是阳光明媚,“我正在花园坐着呢。”
  “喔……是什么样的花园呀?”耀扬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大海。
  叶斐本想说“下次你来亲眼看一看不就知道了”,略一思量,说出的却是:“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玫瑰花坛,旁边有些柠檬树。”
  “一定很漂亮……”只听电话里耀扬轻笑一声,“对了Faye,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极看企鹅?今年圣诞节我们就去好不好?”
  叶斐闻言咬唇。圣诞节是阖家团聚的时候,可听耀扬话里的意思,似乎根本没有想与自己的家人缓和关系。叶斐实在灰心,一句“耀扬,不如我们暂时分开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还是等我回去,咱们再商量吧。”
  感受到她话语中隐隐的疏离,耀扬突然有些害怕了——他曾经不屑的、所谓的爱情,竟是这样一种让人恐惧的体验。
  半晌,耀扬才轻声又道:“Faye,我睡不着,想起一件事。我发现在你之前,我好像没有爱过什么人。可能因为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爱得对不对,会不会让你以为我对你的情意不过如此。”
  其实耀扬心里,一向认为爱情就是不过如此。然而此时,他却说出这样谦卑的话。可知人到了某个脆弱的节点,总会想有爱自己的人作为情感依靠,再刚强的丈夫也不例外。
  “耀扬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叶斐对他这样的带着叁分脆弱的情话,本来是毫无免疫的,可她此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晚的烟花……绚烂之后,难道不是噬人的夜色吗?只是叶斐突然想起离港之前文蕙所说的不太平,担忧复问,“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哪有什么事!只是想你了。”
  “我……我也想你。”
  听她这样说,耀扬心中总算释然了一些:“这边有些晚了,我先去睡了。Faye你答应我,要一直想我,可不能把我忘了。”
  叶斐闻言,苦涩一笑:“怎么会呢……”挂了电话,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果然,痛得多了,到底也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