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愿得一人心
  庄亚琳自幼习武,刚毅果敢不输男儿,做人行事恩怨分明,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此时面对太子的背叛,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怒苦楚——实在是这件事的性质,与太子以往任何的风月韵事都不同。
  实事求是地说,太子一直也没太多风月韵事,虽然免不得江湖人社交中逢场作戏,但基本是不赌不嫖;天天去拳馆操练、再一帮兄弟劈酒,打架他热衷,媾女的兴趣就一般。但他既坐了洪兴第叁把交椅,又是力拔山兮的气概,怎会没有女子倾心呢?
  庄亚琳还记得早年的一桩事:有个17岁的小太妹,爸爸是长乐社的一个老叔伯,迷恋太子简直是疯了魔,没日没夜地痴缠,自荐枕席的口号就差拿个喇叭通街喊了。太子起初没把她当回事,只是一次酒后,也不知是着了道还是如何,与她有了实质关系。之后那小太妹出来蒲,一不顺意就说自己的条仔是太子,老尖地界上,多数古惑仔闻此也会退避叁舍。只是江湖里,哪来那么多理应如此的事,偶然遇上喝多了的、嗑大了的,也不买这个账。而太子呢,虽不甚喜欢这个纹身、脐环、满嘴脏话的wet妹(1),但对方响了他的朵(2)又受了欺负,他那样好面子的人,自不会善罢甘休。一回两回之后,那小太妹倒真以亚嫂自居起来。
  只是这亚嫂到底是她自己封的,太子对她全不上心。况且这位洪兴战神,本就是航天材料级别的钢铁直男,女色都算不上消遣只能说是消食,更不会弄什么风花雪月。那小太妹年纪轻又没有什么心机城府,见太子对自己淡漠,愤愤不平,又听到些有关什么旧情难忘的青梅竹马、同门师妹的只言片语,便将自己的委屈全数算在了庄亚琳头上,于是纠集了一帮男男女女,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闹上了庄亚琳的拳馆。不叁不四的一群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偏那时正是庄亚琳上课的时候,一众学咏春的学员怎能眼见自家师傅被如此羞辱,正好借机实战演习。反正庄亚琳是一点亏也没吃着,小太妹那帮人却是一个个披红挂彩、屁滚尿流。这还没完,没过几个小时,事情就传到太子耳朵里了。太子也不二话,立刻叫人把那帮人抓来兴师问罪。那小太妹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把自己老爸找了来。却没想到,太子当着她和她爸爸的面,把当时去了拳馆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男女,全部打折一条腿。而那小太妹的爸爸,竟一声也不敢吭。
  再之后,太子亲自登门想向庄亚琳赔礼道歉。后者都没等他开口,也当着他的面,把拳馆大门哐地一声摔了上。碰了一鼻子灰的洪兴战神只好愁眉苦脸地悻悻而去。
  现在想起这些来,庄亚琳心中更是凄然。其实在她再度接受太子的时候,已经预计到会有一些自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她也的确如此了,从没计较太子是去了咸淡水(3)了还是在夜总会里叫谁出台了。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太子竟会因为难以忘情另一个女人而吸毒。自己当年跟他分手,可不耽误他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难道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英水灵?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庄亚琳来说,难道不是奇耻大辱?让她如何自处?
  庄亚琳此时的难为情,倒是立花正仁最明白。他等了一天,见庄亚琳还是没动静,便找上门来了。
  立花起初在江湖上的营生,也是带女出街作马夫,明白女儿家的心态,更是了解太子的性格——他的这位挚友,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威重面,自恃勇武从不服软,即便做错了也要一错到底。至于庄亚琳与太子之间的相处,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问题的。
  人需要被需要,尤其是被自己的爱人需要,何况太子那样大男子主义深入骨髓的人。而庄亚琳却如此独立,太子在她日常生活里其实找不到什么存在感,多数时候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他俩又都不擅长小儿女的相处之道,彼此太过熟悉,早没了天雷地火的激情;又是两小无猜,不复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也是如此,才让水灵有机可乘。太子早也明白,水灵是为了洪兴与东英间的世仇玩弄自己。撞着这叁百年前风流冤孽他认栽,只是让他去向庄亚琳低头认错,万万拉不下这个脸来。是以请立花替自己结果了水灵,一了百了。
  立花既知太子与庄亚琳的症结所在,面对庄亚琳时,便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只道太子情知行差踏错,心中无比羞愧悔恨,更求了自己替他去杀水灵来赔罪。庄亚琳闻此深觉不妥,但不愿掺和江湖事。最后只绷着脸表示,无论如何,先帮太子戒毒再说。
  立花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心里已经原谅太子一半,总算松了口气——他便是赌,自己夸大其词的部分,庄亚琳矜持不会开口去问;而太子嘴里,下辈子也说不出这样的情话表白。如此左右一瞒,便助他们过了这道坎。
  再说叶斐这边。Falcone夫妇来港,自然要拜访下蒋天生,感谢对方照拂他们这任性妄为的女儿。
  的确是该好好谢谢人家洪兴龙头,不说帮叶斐安顿、打点的那些琐事,便是叶斐那匹枣红马Date养在蒋家,也是为了让叶斐每周去照看它时,自然而然便是在蒋天生这里点个卯,方便掌握她的情况。
  当然,洪兴龙头也不是无私奉献的善男信女。蒋天生这几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将家资产业转移美国。纽约是大本营,想向西海岸渗透,则比以往更需要Falcone家这一有份量的朋友。他与Anthony早已相识,现因着叶斐的事,情分弥重,蒋天生满意至极。只是他这边正待客,却听管家来报,太子上门辞行来了——原是他打算过完元旦便去戒毒。
  太子如此直突突地就来了,也是恃宠。蒋天生无可奈何,便先见了见这手下头一员爱将,不在话下。
  过完元旦, Anthony与叶宜庄离港回国。叶斐又忙碌了几个礼拜,便要过春节了。
  小孩子过年为热闹,成年人却要借机巩固自己的人际网络。叶斐为此做足了功课,无论是员工、朋友,还是李家农场的长辈,都尽足了礼数。尤其文蕙他们照顾她的生意,叶斐很是感恩。而文蕙知她独自在港,更邀请她一起过年。
  叶斐自然是欣然接受,只是有些好奇:“点解你们过年却去东哥家呀?”
  “一直如此啦。”文蕙与世英因着早年的江湖恩怨,现在都是孑然一身,“以前系去酒楼,今年人不齐,就直接在家里喽!”
  大东一家,本也贫寒,李郑屋邨的老屋是斗室蜗居。这几年大东事业稍有起色,便先给老父换了新屋,带弟弟住着,他自己平时则还是住在钵兰街的旧竇。
  “人不齐?”叶斐好奇,“不系你哋都去么?”
  “我同世英是去啦。咖喱有了新条女,非要去普吉岛玩。明仔哥也要去他未婚妻家里过年。”
  文蕙所说的这个明仔哥,便是大东的弟弟梁东明。港大毕业后在一家英资公司里作会计,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澳门人,几个月前去丈人家见了礼,现已订婚。这女方家里是迁居的福建人,开了家海鲜食肆,筚路蓝缕两代人,才终于算是有了些体面。女家对梁东明本人很满意,但对大东的社团背景很抵触,只是看在大东全全支援小两口在中环供了一套千呎的叁居室作婚房,明面上不好多说什么,便只要梁东明去澳门那边过春节。
  还未结婚,儿子就要去对方家里过年,实在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梁老爷子心里很不舒服。大东也窝火。只是他这几年江湖渐老,可以理解对方的顾虑。再看弟弟的确钟意人家姑娘,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弄得大家都过不好年。叫了世英、文蕙到家里来,也是想着他俩平时话多活泼,热闹点也能给老人宽怀解闷。
  只是大东没想到,文蕙竟邀了叶斐。若只是说耀扬的女朋友,大东绝不会与之有任何交往。可对叶斐,不知为何他总也没做到敬而远之。可能是因为他发现叶斐的性子是真的好,与文蕙还有农场李家的交往,也证明她确是个心眼好的姑娘。
  想来耀扬的女朋友也多了,她或许不一样吧?何况文蕙叫都叫了,自己若拒绝,也突兀了些……大东如此想着,心里莫名地却有几分欢喜。以往不怎么过问年货准备的,今年却着意添了不少陈设装饰,家里家外益发喜气洋洋了。
  (1)wet:粤语里轻浮、寻欢作乐的意思
  (2)响朵:报(谁的)名号
  (3)咸淡水:提供色-情服务的洗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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