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指尖沾到碗里的酱汁,顺着肌肤纹理一点点流下,凝聚在指尖,低落到红色的木质地板上。
  红色变得更加深,像是一滴滴干涸的血液。
  白黎顿时松了一口气,握紧地双手缓缓松开,然而心跳的频率还没有缓下来,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大厅内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一时间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以及……宋音不断拔高音量地喃喃声——
  “要找个快一点的办法,要快一点,快一点,要快……要快!”
  宋音抬起右手,泛着冷光的餐刀被迅速举高,凌厉的风声伴随着她温柔地声音:“小司,我们去医院吧!他一定会来的!”
  那柄餐刀被擦拭的十分干净,却在下一秒沾染上鲜红的血液。
  “雯雯——”白黎猛地站起来。
  餐刀掉落在地,震动着发出刺耳的颤音。
  宋音被司雯绊倒,摔倒在地,两手没能撑住,整个人都砸在了地上,脑袋磕出了一片红色。
  司雯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摸了摸左脸那一道划痕,用食指揩去冒出来的血珠,低头抹在洁白的桌布上。
  她看上去没能感觉到疼痛,也并不意外。
  她已经跟在宋音身边那么多年了,宋音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她都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若是早点出手,司雯并不要受这样的伤,但她却依旧任由宋音划了一刀。
  这对她而言,象征着解脱。
  白黎慌乱地走到司雯的身边,仔细地看着她的伤口,嘴唇在颤抖,想要触碰的指尖也在颤抖,整个人都不可控的发着抖。
  司雯却朝他笑了笑,脸侧的血流到嘴角,被白黎轻轻擦去。
  她说:“去帮我拿个创口贴吧。”
  “好,好,你等我。”白黎连忙点头,走出大厅去找保姆。
  司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走到宋音面前,单膝蹲下。
  “妈妈。”她轻声说。
  宋音长长的睫羽微颤,瞳孔放缩,迟缓地抬起头看向司雯。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妈妈”这两个字了。
  “外婆说,你生我之前,温婉,贤淑,为人和善,是个十分有天赋的音乐家。但是因为生下我之后,得了产后抑郁,基因里潜伏的家族遗传病也一并发作,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司雯伸手握住宋音的手,用流着血的左半边脸贴在她的手心,注视着她的双眼,“小时候我同情你,长大后我忍让你,但是我始终无法理解你,更不会原谅你。”
  “我独自出国前,你承诺过,二十五岁之后就不会再管我。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听你的话把爸爸带来了,但是你没能留住他。”
  宋音眼睛蓄满了眼泪,,只在眼眶里颤抖,迟迟没有落下,她摇着头呢喃:“不,不是,你要帮我,你没能帮我,你还不够努力,你做的还不够……”
  司雯忽然笑了,低低地笑声荡漾开来,她不去回答宋音的话,只是宣判道:“今天起,我就不会再来见你了。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来见我,你就当我死了。”
  “死了?死了……谁死了?为什么?”
  “你的女儿死了。”
  宋音茫然地看着司雯,无措地问:“女儿死了?她为什么死了?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死?”
  “她被你杀死的。”司雯将脸侧的手移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心里已经沾满了红色鲜血。
  “你看,你杀了她。这是她死的时候流的血。”
  “我,杀了她?”宋音惊恐地看着手心,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血擦在纯白的裙摆上,颤抖着舌尖重复地说,“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杀她,她那么听话,我怎么可能杀她?不是,不是……”
  她用力的擦拭着手心的血,裙子被一点点染红。
  司雯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竟然和宋音微笑的脸重叠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拿上手机和包,不会再回头,往前走。
  白黎从保姆那边提着一盒药箱过来,迎面遇上从大厅门口走出来的司雯。
  他看见司雯脸上的惨状,心疼地皱起眉头,还未等上前,就被司雯拉着手腕往大门走去。
  两人一并上了车,白黎刚坐在副驾驶上,医药箱都还没有打开,车子就发动了。
  车速快得惊人,飞快地离开这一座城堡,飞快地逃离这一片森林。
  路上崎岖坎坷也没有减速,反而越开越快,疾驰的风与汽车的引擎一起呼啸着,像是快乐又自由的欢笑声。
  白黎下意识拉住了扶手,抱紧怀里的医药箱,担忧地看向司雯。
  他看见司雯脸侧的血液顺着她的下巴低落,可她却在笑,笑的弧度很大。
  然而周围缓缓流动的信息素却并没有传达愉快的气息。
  是另一种浓稠的悲伤。
  白黎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抚摸着司雯的头发,指尖没入柔软的长发,轻轻地揉了揉,他嗫嚅地询问道:“我们先上药,好不好?”
  他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像是快急哭了。
  司雯缓缓回过神来,嘴角都已经笑得有些僵硬,收不回来,她抬脚慢慢踩下了刹车。
  车子逐渐停了下来,前方快要抵达高速入口。
  司雯抬手揉了揉嘴角,沉静地转过头,看向垂首手忙脚乱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和棉签的白黎。
  她问:“你害怕吗?”
  白黎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摇了摇头,“我怕她伤害你。”
  说完他举着沾好碘酒的棉签凑上前,红着眼眶将司雯伤口处理好。
  碘酒处理伤口并不疼,司雯也不是个怕疼的人,整个过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但白黎觉得可疼可疼了,一边擦除伤口周围的血迹一边给她吹吹。
  他凑的很近,鼻间的呼吸都扑洒在她脸侧,能闻到他身上裹挟而来的青柠味,干净又温馨。
  她垂眸注视着他脸上的紧张的神情,抿了抿嘴角,脑海里许多想说的话全都凌乱了。
  贴好医用纱布之后,司雯继续开车。
  车内气氛低沉,白黎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特别安静地坐好,不去打扰她。
  车速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恢复到平稳的状态。司雯的情绪似乎也平和下来,信息素不再那么浓烈。
  半个小时候,车子停在公交站附近。
  司雯拉好手刹,解开白黎的保险带,平静地望向白黎。
  白黎低头看了眼滑开的保险带,不解地迎上她的视线,忍不住地紧张起来,扣着手指等她开口说话。
  “你也看到了,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司雯缓缓地开口,“我家里,没一个正常的人。包括我,我也不正常。”
  这个开头让白黎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母亲那边上几代有人和匹配度低于5%的人结婚了,之后身下的孩子虽然寿命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基因里却带了精神类的疾病。严重还是不严重,什么时候会发作,有没有可能医治好,这都是不是确定的。所以他们试图和完美适配度的人在一起,希望能改善基因。”
  司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秒,定定地看着白黎,问:“我的父母匹配度在91%以上,是完美适配度对象。但是他们并不相爱,在互相折磨,在互相厌弃。今天你也看到了具体是个什么样子,那么……你还认为完美适配度的人就是天生一对,就是命中注定,就是最适合的吗?”
  白黎被这个问题问到哑口无言,眼眸里的水光一直在颤抖,最终摇了摇头。
  他一直笃定的,社会上一直报道的,都被司雯的父母颠覆了。这令他脑子里一团乱,难受极了。
  “所以你看,你不必执着于我。如果我们都不一定会喜欢上对方,那么强制匹配,只能带来灾难。”
  司雯伸手,握住白黎的手腕,指尖勾住手腕上那根发绳。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其实不喜欢被国家强制匹配。不仅仅是因为我父母的原因,还有就是……我的基因里也带了精神类疾病。”
  白黎猛然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含着泪抽搭了一下,低声说:“怎么会……”
  “我没骗你。我会经常头疼,也会在某一个时间控制不了我的信息素。比如,昨天中午你来见我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就是犯病了。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我道歉,对不起。”
  司雯的手掌立刻被握住,微凉的肌肤被炙热包裹着,她看见白黎哭了,哭得肩膀一直发抖。
  他执拗地不肯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司雯,语气都带着固执的意味:“会治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这样,我去转专业,我去学医,我当医生,我来治好你。”
  司雯轻轻地笑了。
  明明他说过会因为很害怕救不了人,害怕面对死亡的那个过程,所以不去学医。
  但是现在又为了她,说出这样的话。
  司雯蜷缩着手指,没有像之前他哭的时候给他擦眼泪哄他,反而是继续说:“基因带的病是无法医治的。我可能会在一年后,一个月后,一天后,或者是下一秒,就变成了和我母亲一样的人,而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就会逐渐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白黎,你别哭。你先好好回想,刚刚那场生日宴会发生了什么,好好回想我那可怕的母亲和懦弱的父亲。”
  司雯背过手打开车锁,抽回手,为白黎打开车门。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是冷漠,说道:“我给你个机会。现在,快点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司姐的家庭交代清楚了,之后就是黎黎的家庭和甜甜甜啦!
  第32章 逃跑
  穆久打了个哈欠, 起身拿起杯子准备去茶水间倒一杯咖啡,刚出门就看见司雯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准备进去。
  见她神色如常, 穆久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杯子交给路过的小助理,抬脚跟在司雯伸手进入办公室。
  司雯卸去浑身力气, 坐在沙发里,从包里拿出药吃了两颗,而后抬起手臂挡住了眼休息一会儿。
  穆久拿起遥控把窗帘关上, 午后耀眼的阳光慢慢被隔绝开来, 四周陷入昏暗。
  他靠在办公桌旁,抄着手打量了她一下, 砸了咂嘴, 问:“都……解决了?”
  一个淡淡的嗯从黑暗中飘过来。
  “白黎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么,有没有被吓到啊?”
  穆久想起自己小时候找司雯玩, 第一次看见宋音发病的时候,吓得直接一边哭一边尿了裤子。
  后来为了躲开宋音, 他都是悄悄地先问司雯阿姨在不在家, 不在家才敢去。
  “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他肯定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