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_66
  一场火锅吃完,我和小疯子都出透了汗,晾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沙发不大,躺俩人有点挤,但谁都不想动,四周也很安静,不知是地界儿偏的缘故,还是邻居们真都睡了,总之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小疯子拍打肚皮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配上酒精,容易让人怀旧。
  “其实我该谢你的。”白炽灯管晃得我晕乎乎,过去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像老式电影,“如果那年不是你把我叫到山根儿底下,我活不到今天。”
  小疯子打了个酒嗝,才接茬儿:“要这么说,如果你不进十七号,我没准儿现在还搁监狱门口当流浪汉呢。”
  我摇头,虽然对着躺的小疯子八成看不到:“不至于,没我还有其他人呢,换一个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那可不一定,”小疯子立刻反驳,“你这么傻的,碰不上几个。”
  “哎,我怎么听不出来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拿脚丫捅他腰。
  小疯子灵活闪开,又挪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继续说:“当然是骂你了。我给你说,傻人有傻福这话绝对是唬人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傻子落到最后就是吃亏,旁人想拦都拦不住,比如你家那房子……”
  我没好气地打断:“咱能不提这茬么。”
  小疯子鄙视地切了一声。半晌,才说:“得,反正有我在,起码不能让你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我不理他,展开下一话题。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我说你能唱个欢快点儿的么?”
  “欢快的?你给我配舞?”
  “没问题啊。”
  “哟,那赶紧的,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靠你脱衣服干啥?你他妈那么小一玩意儿有啥可甩的!我操你能不能正常点儿啊——”
  好好的怀旧之夜,以我奋不顾身制止小疯子惨绝人寰的艳舞行动而告终。
  尼玛再让这疯孩子喝酒我就跟他姓!
  十月十日,雨,周铖出狱。
  出租车在临近抵达的时候抛了锚,于是我和小疯子撑着伞走了二十多分钟,裤腿湿透不说,还都是泥点。
  “今天是辛亥革命九十九周年。”
  “嗯。”
  “前面就是监狱了。”
  “嗯。”
  “好像有人比我们先到。”
  “嗯。”
  “要过去打个招呼么?”
  ……
  其实周铖姐跟我们,也算熟人,虽然没说过话,但几年来探监碰面的次数,足以让我们记住彼此的脸。只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头浓密的长发,很顺滑,很漂亮,可现在,她剪了头发。
  转过身看见我们,女人的眼底闪过惊讶,表情却没变,淡淡的,礼貌,而疏离。
  “你们……”她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过了会儿才继续,“来接我弟出狱?”
  我看着她眼底的警惕和防备,笑笑摇了头:“没,就是过来看看。”
  这不算假话,对于一个有家有归宿的狱友或者说哥们儿,真的就只是想过来看看,看他离开樊笼,看他回归自由,看他奔向幸福新生活,足够了。
  “哦,这样啊。”女人似乎想给我个微笑,可惜没成功,只是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不远处传来异响,循声望去,只见高大的铁门缓缓打开,一抹高挑消瘦的身影从里面慢慢走出。那身影先是站定,然后不看天,不看地,直接第一个就看向这边,仿佛知道有人在等他,或者说,有人会等他。
  第52章
  周铖径直走过来,没什么行李,就一个小袋子随手拎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垃圾。雨忽然小了,变得细细柔柔,打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他却仿佛没感觉到。
  大半年的光景,这家伙倒没任何变化,只头发没那么短了,原本的草寸还有些戾气,现在看,则颇有几丝金融精英的范儿。
  “嗨。”我露出无公害微笑,朝精英招手。
  周铖站定,视线在我、小疯子还有他姐之间流转,最后似笑非笑地问:“这是什么组合?”
  “你人缘儿好呗,”我开了句玩笑,把伞稍稍向他头顶挪挪,才说正经的,“凑巧碰见了。”
  周铖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扫了眼小疯子,扬起嘴角:“多谢。”
  小疯子嘁了声,摆出一副“你爷爷我只是心血来潮巡巡山”的表情。
  周铖从不跟他计较,或者说根本就无视,直接转头对自家姐姐软言细语:“我和他们说会儿话,行么?”
  周铖姐迟疑片刻,才为难道:“车还等着呢……”
  周铖淡淡地笑:“用不了几分钟的。”
  谈话至此,谁说了算明摆着的。周铖姐默默走到远处,留给我们足够叙旧的空间。我在叹为观止之余,再次坚定了当年对周铖的属性认定。所谓强,并非一定要孔武有力大杀四方,而是……这么说吧,坐牢近十年出狱的第一反应不是情难自抑的热泪盈眶或者仰望苍穹的无尽悲凉,而是眉带风情地问来接狱的人,你们这是什么组合。足矣。
  “这半年过得怎么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掩不住真诚的关心。
  我大咧咧地笑:“凑合,起码饿不着。”
  “就是有房子住不上。”小疯子阴测测地飘过来一句。
  我没好气地踹他一脚,当然主要是象征性的。
  周铖淡淡皱眉:“怎么回事?”
  “呃,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挑个短的吧,”周铖从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见我不想细说,直接截断话头,“我暂时会住在我姐那儿,不过以后怎么样谁都不知道,没准儿会去找你们呢。”
  “那敢情好啊,”我真心道,“热烈欢迎。”
  周铖笑了,不同于之前的淡漠,笑纹一路染到眼角:“我知道。”
  说是几分钟,就真言简意赅,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铖已经挥别,我连个背影都没来得及捕捉,只耳边还留着车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余韵。
  “他姐不喜欢咱俩。”小疯子很自然的总结,没有受伤或者不满等情绪,完全的纯客观。
  “你乐意让自己家人和蹲过大狱的来往啊。”我挺能理解周铖姐的,人之常情嘛。
  “切,弄得像她弟没蹲过似的,”小疯子打了个哈欠,想是一路徒步走累了,“要我说,咱俩一个偷一个骗顶多扰乱社会秩序,他可是杀人哎,直接破坏安定团结嘛。”
  “嗯,”我很认可,“这话你等下次当面跟周铖说。”
  小疯子不满意地斜眼看我:“你以为我不敢?”
  “不,”温柔地摸摸圆脑袋,“我只是很期待你的下场。”
  自打周铖不再对小疯子无视后,每次小疯子的挑衅或者刻薄,都会惨淡收场,实在很娱乐围观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