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_3
  这七日,年轻的君王未曾上朝,更未曾驾临后宫。
  太后、嫔妃和大臣们甚为担忧,多次向皇帝的内侍高福打探消息,却只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答复:皇上在专心养花。
  皇上的枕边放着一只白瓷碗,不是官窑烧制的,亦不是进贡来的,只是路边摊上的那种,极其廉价的白瓷碗。
  这只碗里,养了一朵莲花。
  洛丞相的头七过去,一切都步上了正规。皇帝依旧是那个严谨治国的皇帝,天下依旧是那个四海升平的天下。
  只不过,那只碗里的莲花未开先败,像是在预示,大承将要从盛世走向衰亡。
  那夜,高福给就寝的皇上吹灯,听见皇上梦中呓语,反反复复就那一个词句:
  “洛卿,洛卿,洛卿啊……”声如孩提泣诉。
  泪落瓷碗,噗地一声闷响,跌碎在颓败的莲瓣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要做官,做大官。
  ☆、第二章 渡浮生
  枉死城中,两名鬼差领着洛平朝往生殿走去,四周白雾蒙蒙,除了脚下的路,哪里都瞧不清楚。与人间喧闹不同,这冥府内,当真一点生气也没有。
  洛平几番回首,皆被迷雾遮眼,再看不见那让他惦念的琉璃宫瓦、前世荣华。
  “哎……”长叹了一口气,洛平开口问身旁的鬼差,“这位兄台,鄙人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相告。”
  两名鬼差对看了一眼,颇为讶异。
  这里是枉死城,平素前来此地之人,莫不是含冤含怒而死,三魂七魄在死后多被自身怨气冲散遗落人间,以致魂魄不全,到达冥府时,已是神情恍惚反应迟钝。像此人这般镇定自若,甚至还对索他魂魄的鬼差如此谦恭礼遇,实属罕见。
  其中一名鬼差用血红的眼睛睨他:“你想说什么?我丑话说在前头,既已在此,你是断不可能还阳了,就算有什么遗言,也不能传达回去。”
  “鄙人知道。”洛平颔首,“前生已逝,多说无用,鄙人只是想问……那个……”
  他眉目微敛,似有些不好意思,半阖的眼眸,竟给那副寻常容貌平添了一分灵韵,生生把两名鬼差的好奇心勾了出来:“有话快说!别支支吾吾的!”
  “既如此,鄙人就直说了。”洛平深吸一口气,“请问,这冥府之中可有哪个官职空缺?”
  “哈?”两个鬼差皆是一愣,这人搞什么?死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官?
  洛平接着说:“是这样的,鄙人口齿伶俐,为人正直,处事机敏,此生遍读圣贤书,也被人间的皇帝选做了官员,经验甚是丰富,故而想在贵府谋求个一官半职……”
  那名红眼鬼差立即打断他的话:“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怎会落入这枉死城?哼,依我看你此生定是个贪官污吏,终是惹下报应,才平白枉死。”说到这儿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洛平,瞧见那单薄的衣裳和瘦弱的身板,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不过……你却也不像那些贪官般脑满肠肥。”
  洛平并不辩解,淡笑着说:“为官清浊自有后世评断,鄙人不求什么流芳百世,只不过以此谋生而已。若贵府哪里有空缺,无论官职大小,鄙人都是愿意去做的,不知此处是何人掌管官员分配之事,鄙人可否前去拜见?”
  另一名鬼差忍不住插话:“你、你、你不想投胎、胎转转转、转世吗?这地方有有有有什么好、好啊,还不不如人间快快、快活。”
  耐心听这位结巴鬼差讲完话,洛平回答:“转世之后,我便不是现在的我了吧。有什么快活不快活的呢,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哪里不都一样?”
  “你还有心愿未了,是吗?”鬼差问他,红色的眼像是能看穿人心。
  “算是吧。洛平此生,做官没有做够啊……”
  “真、真是个官官、官迷!”结巴鬼差斥道。
  来到往生殿前,红眼鬼差说:“枉死城的大判官就在这里面,有什么话,你问他就是了。”
  洛平回以一笑:“有劳兄台领路,不胜感激。”
  步入大殿,两边尽是高高在上的罗刹,顶着或讥讽或不屑的审视,洛平不卑不亢,走到殿中,鞠躬作揖礼:“鄙人丁卯年新死之鬼,名曰……”
  “洛平。”最上位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唤他。
  洛平抬首,就见那位大判官已步下高台,来到他的跟前。
  待看清他的样貌,洛平一时有些恍神。
  ——那飞扬的眉眼,与那人实在太像了。
  只是这位大判官的年纪看着更年长一些,眸光也更肃杀一些,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从他身上窥见那人的影子。
  “洛平。”大判官又唤了一声。
  洛平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是。
  “你跟我来。”语罢,大判官转身离开大殿。
  大殿中的罗刹们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个新鬼是何许人,竟让大判官如此重视。
  洛平不明就里,只得跟上去,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寻到机会,该怎么向这位大判官讨个冥府的官职。
  穿过正殿、侧廊,他们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偏室,大判官屏退了其他鬼差,合上偏室的门,叹了口气道:“洛平,你不认得本殿,本殿却已经听两人说过你的事迹。”
  这下洛平受宠若惊:“殿下何出此言?那两人是谁?”
  大判官道:“承武帝周昱,承景帝周衡。”
  洛平无言。
  这两位是他生前辅佐过的两代皇帝。
  难道,难道这两位皇帝死了之后还到大判官跟前嚼他舌根了吗?
  这要如何是好?若是他们说了什么坏话,他在冥府的仕途定不会一帆风顺了。
  只是逝者已矣,这位大判官何必如此在意他跟那两个皇帝的旧事?
  见他面露茫然,大判官冷哼:“当初我起兵草莽,半生戎马打下大承的天下,哪能想到这些后世子孙如此不成器,不过五代,大承朝就要败了。”
  洛平一惊,当下反应过来,双膝跪地,深深一拜,竟是不折不扣的稽首之礼:
  “臣洛平,拜见高祖皇帝。”
  ————
  难怪他与那人这般相像,周家的骨血,都有着那样咄咄逼人的眉眼。
  “起来吧,你我本就不是君臣,这些凡尘的礼节,都免了吧。”
  洛平站起来整了整衣衫,以掩饰心中忐忑。
  “知道我那两个皇子皇孙说了你什么吗?”
  “洛平不知。”
  “他们说,你这个人文采斐然智计无双,只是太过追名逐利,对权之一字最是放不下。”
  洛平赧然:“仕途是我一家数代的念想,家父给我取字‘慕权’,正是一句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