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嗯,后会有期。”她在前面嘀咕。
  这些台词好耳熟,好像他以前说过。还说他,这位姑娘才比较记仇吧?
  下了台阶,她悄悄地往左首的道路拐去。
  一排圆满通直、绿色伞状树冠的落羽杉种在路旁,一直消失在视野尽头。星光缀满羽毛形叶片尖端,夜风中,满目都是忽闪着的羽翼。
  “你难道,没什么话跟我说吗?”他说着,踩过侧面墙壁如同走动般自如,跃过她跳到前面去。
  她刚巧回头,“什么……?”后面却没人,再回头,莱戈拉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很不巧刚好挡在她的去路上。
  他耳边细碎小辫都在轻轻摆动,“比方说,反驳我说你是个满口谎言的人类?”
  “你没说错啊。”她很丧气。
  “或者,求我原谅什么的?”
  “你都说了不会原谅我。”她预备从他和杉树的缝隙中穿过去。
  他立刻抬臂撑在落羽杉上,刚好挡住她的去路。
  她扭头,视线从面前那只轻松拉开重弓的长臂一直向上,最后落入他的双瞳,那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你难道不想试着说服我?”他问。
  为什么听起来好像藏着某种陷阱,艾儿轻叹一口气,“好吧,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莱戈拉斯没有马上回答,唇边的戏谑少了,眸光多了份正经,“在那天我说了你不相信我,你就表现的很奇怪,当然了,我们重逢后你一直有点奇怪。所以我想,如果你不相信我,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令你无法信任的事。”
  再也无法相信他的事……
  她不敢直视他了,他觉察什么了吗?
  他轻轻摇头,似乎很困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一定有个原因,你虽然解释了很多,但我觉得都不是答案。”
  艾儿不安的垂下眼帘。那件事情,她在泪雨瀑布就已经想通了。但是依然无法宣之于口,“你想多了……”
  她那张藏不住任何心事的脸已经悄悄向他告密。莱戈拉斯放下手臂,星光像是柔化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他的下颌,柔化了他脸上的所有线条,令那尊迷人的脸孔看起来更朦胧。
  “可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呢。”
  她抬眼,把强势和委婉结合的这么巧妙,他让人根本无法拒绝呀。
  “你说你想要我的原谅,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原谅你。”他轻声的允诺。
  “我……”
  他微微眯起双瞳,笑意却将唇边勾起,再下一城,“你答应过我不再隐瞒我。”
  是,的确是嗄。
  “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晚安,王子殿下。”她回身提着裙子就跑。
  又来了,他在后面浑身无力。小姑娘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变鸵鸟。
  不过,这次她还能跑得掉,他颜面何在啊。
  “等等!”他拔腿追上去。
  喷泉雕像群环绕在最中间的是埃兰迪尔的雕塑。他头戴一颗硕大的宝石,扬起头,发丝微扬,双臂微微向后张开,浸泡在星光里的水流从他额间喷出,洒入空中又顺着身体的线条流回池中,就好像埃兰迪尔带着宝钻正穿行在宇宙空间里。
  莱戈拉斯在埃兰迪尔喷泉旁追上了艾儿。左手一下子擒住了她的右臂弯。尽管知道这样很失礼,不过把问题留给时间去解决不是他的作风。
  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没有大到会弄疼她,却也不给她挣脱的余地。这精准无比的握力归功于常年持弓:握的太紧,放弦后会震动手腕,握的太松,则弓会脱手。
  手掌触到了她细滑柔嫩的肌肤,触感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样好。莱戈拉斯左手轻轻一扯,她又转回到他面前,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想抽,也没抽开,有些急又有些薄怒,“你不能勉强我。”
  他露出一个迷人至极的浅笑,却又吝啬的马上收回,“就这次。”
  他犯规!她顿时觉得好委屈。他怎么可以用这么魅惑梦幻的表情说着这么霸道强硬的话。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没有什么答案!”
  他只淡淡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因为你的回答啦!”她被逼的脱口而出。
  她说完一脸悔意,但他却没放过这个答案。
  “我的……”他想了又想,困惑的眨动长睫,“什么回答?”活得太久,不是很多事都记得。
  他忘记了……?
  ——他忘记了!!!
  那一瞬,艾儿突然想尖叫抓狂。那个折磨她近千年的回答,他居然忘·记·了!!
  那沉入心底最深处的梦终究被翻搅了出来,然后连同理智,啪的一声,散落在天地间,找也找不回来了。
  艾儿突然抬起胳膊奋力挣扎,身体也不住扭动,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同时生气的道,“放开我!”
  莱戈拉斯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不过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小姑娘一直都很温顺,很少发脾气。所以,这个时候他要真放开她了,恐怕更糟。
  “你先告诉我好吗?”他柔声问。
  和那温柔的口吻不搭调的是他毫不放松的掌控。多么可悲呵,跟他对面交锋,她从没赢过一次!
  她旋即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挣脱,反而越来越靠近他,他只需轻轻回圈就能把她整个收进怀里。
  她放弃了,不再挣扎。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才能开口,断断续续得道,“有一天下午,在安罗斯之丘,我去找你告别。我问你,将来,你会不会,会不会……”她说不下去,直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去重复那个场景。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莱戈拉斯回想起来,低低的得道,“嗯,我说,不会。”
  依然是那么平静的口气,再听一遍,还是让她难过的想哭。
  然而莱戈拉斯却完全无法理解她的难过。他对艾儿的记忆,多在她苏醒后。对于她在人类时期的很多细节,他没有太多关注,也不会记得那么深。
  “就因为……”他顿了顿,不敢确定的问了一遍,“……那个?”
  他以为他究竟是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令她这么记恨,原来是这个啊。
  就因为那个?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
  她霍然抬头,“这还不够吗?”
  他的唇角放松,“就因为这个回答,你没向我告别,没告诉我你的选择,没在密林跟我相认,从宁若戴尔河边跑掉,甚至在月落森林的夜晚也没有办法对我和盘托出?”
  虽然他终于想通了,她可能是觉得没面子见他,但她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一点?
  她缓缓抬起眼,眼神如利刃简直可以射穿他无数遍了,“你觉得我小题大做?”
  他知道这个时候答是,面前的女孩一定会当场翻脸,从此再也不理他。
  他微微锁眉,争辩道,“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个回答是真实的,也是那时我唯一合理的回答。”
  她一手抚额,只觉一阵眩晕。
  事情都过去千年了。她试图让他理解她当时的感受,而他竟然还在跟她讲道理。艾儿还不明白,其实世间男女的争执基本都来源于这个认知的差别——吵架时男人都试图跟女人讲理,而女人却希望男人理解她的感受。
  他还在解释,“那时你是个人类,问我以后的事,而你是一个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我的明天里的生灵。而且,我们也才刚认识,我那时又完全不懂你……”
  她无奈的抬眸。
  逆光勾勒出的完美面容,就算是少女做了千百个梦也没有办法想象出比这更加俊美的模样吧。
  可是这样的精灵,也能轻而易举的口吐伤害的言语,一次又一次。
  她凄然的望着他摇摇头,“果然,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她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伤感,连带他感到一丝酸楚。虽然他知道她在生气伤心,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说得对,你的回答非常合理非常正确。可我,做不到像你们那样无情无绪。凯兰崔尔大人说做了精灵就要放下身为人的一切情感。对你而言只是一句真实而合理回答却曾经让我的世界崩塌。”她勾起唇角自嘲的一笑。
  “我以为舍弃了人身,做了精灵就会让我的心不再痛,”她的眉头却微微锁了起来,泄露了细腻心事,随即叹息般的道,“……可是我错了。”
  最后这句,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回答会给她这么大的伤害。
  她想抽手,他却不肯。于是她的手臂一点点的抽出,他的手指也一点点顺着她的手臂滑下,直到她的手掌,在指尖要抽离一瞬,他握住了她纤细柔长的手指,再一收拢,将她的手掌握在手中,不再放开。
  他低柔的唤她的名字,“伊尔碧绿丝,若那个回答伤害了你,并非我本愿,可是我并不后悔或抱歉我说了实话。”
  不后悔或抱歉?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那个回答让她的心打了一个死结,几乎容不下任何其他,他轻描淡写就能一笔勾销了?
  他随即又道,“但是,现在不同了,这样对我不公平。”
  “不公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对她就公平了?
  “是的,因为一个千年前的回答,你对我说谎,不再相信我,甚至对我拔箭相向……”
  莱戈拉斯的冰蓝色眼眸深深注视她的双眸。
  ——“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应受这比伤害更残忍的对待?”
  to be continued……
  ☆、chapter36.星坠喷泉partii
  幽暗密林的五百次枫叶染透,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场焰火。人类短短数十载的寿命,对他而言只在朝夕之间。
  他看着密林外的人族出生又死去,他走过的地方繁荣又湮灭。当世间的万物都走向终结,而他依然存在时,凡尘的一切再也引不起心湖的波澜。
  能陪伴他的,只有亘古不变的事物。他所追寻的,也必然有永恒不变的意义。
  直到——
  “你会爱我吗?”
  这一问,竟像破晓的晨曦,午后的甘泉,令沉寂千年的心湖泛起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去。但渐渐的,波纹终究会消散,幽深的湖水又再度回归沉静。
  在这个如梦如幻的仲夏夜,在群星闪耀的天幕下,在这座美妙的星坠喷泉旁,莱戈拉斯第一次紧紧握住艾儿的手。
  ——“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应受这比伤害更残忍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