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寂静便是情感,爱也是恐惧,
  绝美的光芒,野性而无常,
  那些艰辛的悲惨和痛苦的过程,
  都埋藏在生的困窘下,说也说不完。
  对生命的挚爱,没有使英雄成为生命的奴仆,
  ……而生命中所有的灿烂,最后,都要用寂寞来偿还。”
  爱隆极少展露歌喉,用遗传自露西安的美妙声音与强大歌声的力量,当他唱起了这段歌时有种令大地都沉寂的力量,鸟不再鸣,花不再开,水不再流,星光黯淡……
  而最后那一句,低低地在山谷回荡,更是凄婉到世间没有任何生灵能承受住如此大的悲恸。
  书掉落在地上,艾儿一下子冲出图书馆。
  莱戈拉斯立刻从梯子上跳了下来,追了出去。
  爱隆呵,身历珠宝之战和最后同盟之战,曾经目睹过魔苟斯的陨落,曾经在击败索伦的战场上建筑卓绝功勋,在他的庇护下多少生灵得以安眠,至今依然是站在中土精灵与人类之巅的人物。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历经各种试炼,拥有如爱隆这样灿烂的生命,到头来也只能在爱妻昏迷的夜晚悲歌。
  艾儿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地方停下脚步。一直跑,跑到连接山谷与宫殿的桥上看到了葛罗芬戴尔才停下。
  那座桥造型非常别致,靠着山峦的一端高高的竖起,像向上伸出的琴柱,拉出一道道白色如同琴弦的斜索到桥的另一端,来支撑整座桥,因为其造型非常优美而像竖琴一般,瑞文戴尔精灵称为琴桥。
  葛罗芬戴尔白色的身影孤身站在琴柱的那一端仰望,看着艾儿从桥对岸走过来,“晨光殿下?”
  她脸上的泪珠反射着星光,“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告诉我,您是怎样面对那么多死亡,伤痛和离别呢?”
  这时候,莱戈拉斯也到了桥的那一边。听着她的话,顿下脚步,垂下眼帘。
  她哽咽道,“是不是所有的生灵,无论他们拥有怎样灿烂的生命,喧哗的过程,最后都摆脱不了寂寞,最后,都只是在曼督斯殿堂漂泊的孤独灵魂?”
  葛罗芬戴尔缓缓的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抚摸她柔长的头发。
  艾儿还太年轻,又感性,投入太多又不轻易忘却。她现在已慢慢开始背负了记忆的沉重,终有一天,她的肉体会被她的记忆所消耗。但胸前的衣襟传来湿润的感觉,他不由得一叹。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样,无论你拥有多少绚烂光阴,被多少人陪伴,而灵魂,都注定是孤独。成长后首先学会面对的,或许,就是寂寞吧。”
  她闷闷的说,“那我该怎么办?”
  “去追寻自由吧。”从远古时就存活至今,已看过太多生离死别的精灵淡淡道,“身体和灵魂总归有一个必须是自由的,否则,为什么我们要忍受孤独。”
  to be continued……
  ☆、chapter35.智者仁心
  在爱隆悲歌的夜晚,莱戈拉斯见识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不必刀箭就能摧毁人意志,也同样能重塑人信心的力量。正如同他的肩膀和胸膛足够强壮到让人依靠,却不会让人埋首哭泣。
  早上照旧去迷雾山脉打猎,即便在瑞文戴尔也没有磨光来自森林的活力,他回来时不知怎么拐了一个弯,来到了壁画室。他把弓放在旁边,看着描述英雄时代,战胜黑暗的壁画时,已没有了从前的激动。在圣白议会落幕时,萨鲁曼令他明白战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战场于他,不再是一种可以挥洒豪情和热血的地方了。他年轻的心开始体会到了一种无奈与无力,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再也不会有悲伤与失落。
  “不是我们选择战争,而是战争选择了我们。”
  莱戈拉斯回头,爱隆出现了,灰眸正望着他,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那个被战争创伤洗涤后的精灵依然顶天立地又平易近人。
  莱戈拉斯不由低头自嘲的一笑,“那些天天叫嚣着要上战场的人,一定没有亲临过战场。”他的修长手指似触非触壁画上黑暗魔君那枚黄金戒指,“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战争?”
  爱隆抬头看着壁画,“因为战争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绝对是最后的选择。你在困惑什么,殿下?”
  莱戈拉斯说出了圣白议会后,萨鲁曼令他背负的困惑,“可战争始终伴随埃尔达的历史,永远不会结束。就算我能赢的一两场战役,我可能还是会输掉整个战争。”
  “有些战斗并不旨在赢。”爱隆颇具深意的笑笑。
  莱戈拉斯完全无法理解,在他看来不能赢的战斗有什么意义?
  爱隆慈爱的笑了,“莱戈拉斯殿下,你知道为什么瑞文戴尔一直保留着精灵与人类的文明?”
  莱戈拉斯摇摇头,实际上,他连为什么要藏这么多书都不明白。
  爱隆双手背负,“黑暗与邪恶,可以杀光一代人,可以毁掉家园。但国家可以重建,血脉可以延续。可如果毁掉文化,篡改历史,就像毁掉了整整一个文明,把他们从历史上抹去,像他们未曾存在过一般……,那么,一无所知的后世该怎样了解我们曾经的辉煌和文明的高度。”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神坛上纳希尔圣剑的碎片,“当黑暗肆虐时,我没有选择去建立一支军队而是建立了瑞文戴尔。数千年过去,刀箭损毁断裂,军队早已消亡,同盟不复存在,只有瑞文戴尔留存至今。”
  莱戈拉斯垂下眼帘,“圣白议会后,我一直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而身不由己,现在我变得更强更快,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生灵。可是就在此刻,我也知道再强大的力量依然有无法达成的心愿,再卓绝的箭术也有无法射中的目标,而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令一颗悲伤绝望的心起死回生。”
  爱隆微微勾起唇角,大掌放在他肩头,“真正的勇者敢于面对战争,但真正的智者可以避免战争,而一个真正的仁者,”他顿了顿,轻轻点了下头,“……可以治愈战争。来自密林的殿下,你准备好做哪一种?”
  莱戈拉斯浑身一震。
  曾听到白袍巫师的那番话和类似的问题让他的心里蒙上了阴影,而爱隆的这番话却轻易拨开心中的乌云让光芒重新照进。这就是睿智与仁慈的力量吧,比武力与强权更强大的力量。
  爱隆拿起莱戈拉斯的短弓,抚摸弓身,轻松的拉开试了试弓弦,然后又缓缓放松弓弦,满意的笑了笑,双手将弓递还给他,同时眉毛微微挑起,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如果手中没有弓,你就无法保护她;如果一直握着弓,你就无法抱紧她。”
  莱戈拉斯心神不属的接过弓。
  爱隆转身离去,“别怀疑自己,继续前进吧,在强大与温柔之间找到属于你的心的位置!”
  盛夏又到了。
  每天早晨五点就被第一缕阳光叫醒,一整天太阳大喇喇的悬在空中,烈焰席卷整个山谷,到晚上八点半,太阳还一直赖在大河的尽头不肯落下。就好像夜幕永远不会降临,天空一直明亮。
  中午,亚玟提着裙子跑来找金花领主。年纪渐长,她已经不需要有人哄着睡觉,但是谁让今年夏天特别热而金发的云端精灵看上去又总是那么宁神清爽。
  葛罗芬戴尔照旧在树下草地上吹笛子。亚玟竟然看见艾儿睡在他脚边,占据了自己本来的位置。不由抿嘴一笑,推啊推的,不动声色的把艾儿推到一边,硬是在葛罗芬戴尔和艾儿之间找了个空挡,就这么睡下了。
  蝉鸣与热浪,让一向喜欢干净清爽的莱戈拉斯也抵受不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听见滋滋作响,再过一会就要皮开肉绽。
  他一跃而起。这时,耳尖的他竟然听到了笛子声。顺着笛音来到他从没到过的四女神花园,风中传来迷迭香的味道,他看到金光点缀的草地上,黑发的暮星公主与金发的晨光殿下正睡在那里。亚玟睡得很优雅,而艾儿一手放在脸旁,兀自睡得香甜。
  葛罗芬戴尔悄悄的竖起一根手指,让他轻声些。
  莱戈拉斯不由觉得这场面很好笑。
  传说葛罗芬戴尔的笛声能让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怪物都酣然入梦。
  莱戈拉斯趴卧在艾儿的身侧,一根根数她长长的睫毛,随即,也进入梦乡。
  后来,闹腾的双子也找来了,葛罗芬戴尔干脆主动招呼起来,“你们也一起来吧。”
  两位王子对看,一脸嫌恶,但是坐下来后不久也不幸中了笛子的魔咒。
  当天下午的读书会缺席了太多人,男孩子们也就罢了,连最听话的艾儿和最乖巧的亚玟也都没来,爱隆气得差点仰天长啸。一路找来花园,看到葛罗芬戴尔靠坐在树下曲臂枕在脑后看云。身边横三竖四躺了一堆,年轻精灵们的睡相个个憨态可掬,跟一窝里的五只猫似的可爱。看看,一只金毛四蹄踏雪猫,一只金色虎斑猫,一只黑白奶牛猫,还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黑猫……
  想到这儿,爱隆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葛罗芬戴尔笑的恍若云端,朝他招招手。
  爱隆坐下悄声道,“我的老朋友,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了。”
  葛罗芬戴尔轻笑道,“看看这些孩子们的睡颜,我就觉得自己依然还笑得出。或许我还有存在的理由。”
  爱隆听得出葛罗芬戴尔的安慰,和他一起仰望午后的净澈蓝天。
  是啊。活着的人,总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正因为太悲伤,才不得不努力微笑,以提醒自己,仍然幸福着。
  林迪尔走了过来,看着千年相交的老友坐在树下聊天,旁边睡了一地的少爷小姐们,这场面说不出的温馨,不由微笑了,悄声道,“领主,又来了个老朋友。”
  来的是灰袍巫师甘道夫。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觉得安心,仿佛他总有办法。
  亲切的相互拥抱之后,甘道夫就和爱隆一同躲入书房密谈。
  凯勒布里安的事已传遍整个中土,甘道夫为此而来。风之戒能治愈她的伤口也无法挽回她心灵所受的折磨,所以,他建议让她西渡去寻求主神们的医治。
  理智告诉爱隆这可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那也可能意味着贝烈盖尔海会将他们永远隔开。
  站在书房的爱隆沉思良久也无法下决心,摇摇头,“我的老友,还有一件事要需要您的关照,是关于晨光殿下……”
  莱戈拉斯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紫色的梦。
  他喜欢在早晨的森林里仰头看着树叶罅隙中清澈的天空渐次变蓝,闭上眼让微风拂面,听着树木掩映下溪流的欢歌。在林间走动,看晨光斑驳的影子令地上的枯叶也变得生机勃勃,鸟儿们热情四溢的歌唱,如伞一般遮天蔽日的桫椤树下吊着一架白色的秋千。
  然后,他看见身穿浅紫色长裙的艾儿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一字领长裙随着她的摆动,袖子与裙摆都在风中飞舞。就好像随时能乘风而去。紫色衬着她的雪肤更加白皙,修长的小腿和纤足也悄悄的从微风拂动裙摆下露出,长发飘舞,晨光在每一丝发间弹动。
  这他想起阳光下的薰衣草花田,被风拂过,花海层层叠叠滚动着紫色波浪。他觉得自己如同中了魔咒,一种来自梦幻之境,香气清新优雅,又能安神抚慰的魔咒。
  然后她停了下来,玉白的手握着绳索,侧过脸沉思。如阳光般闪耀如月色般朦胧的长发在额前分作宽阔的两股,各别着紫色花瓣的发卡,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长发垂在身侧,迤逦一地。
  她发现他了,迟疑的恳求着,“别走……好吗?”
  他哪里走的掉啊,她也太高估他的意志力了。
  她坐着秋千朝他荡了过来,身体离开秋千像飞起来了一样。
  他踏前一步去接,她已轻飘飘落在他面前,他接了个空。
  她仰头望着他,披散着金发的他浑身放射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闪闪金光。
  深吸了一口气,艾儿下定决心道,“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他不答反问,“若我隐瞒你,让你伤害了我,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不会。”她闷闷的道,丧气的坐回秋千上。
  “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你。”他跟过去站在秋千旁。
  嗄?等等,好像不太对。艾儿侧头想着。
  他想笑,其实他在雪山顶上就已经原谅她了,只是坏心的想多看她着急恳求的模样。
  艾儿轻轻晃着秋千道,“瑟丹王曾告诉我说,用我的光芒去照亮黑暗,用我的笑容去改变困境。我答应了他,现在却觉得我做不到,我还是会流泪……”
  莱戈拉斯笑了,伸手帮她推动秋千,“你做得到的,我相信你。所以,笑一笑吧。”
  她还是笑不出。食指和中指像小人走步一样沿着秋千绳往上攀爬,淘气的逼近莱戈拉斯握着绳子的纤长手掌。他用小指轻轻扫过她淘气的指尖,对她的顽皮略带警告,却没有挪开手掌。
  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大男孩,穿着冷硬的铠甲在森林里风一般的穿行,但一个蜻蜓点水的碰触,就被她悄悄探知心底的温度。
  “夫人对我说,维拉创造邂逅,生灵制造离别……,虽然我们把她带了回来,但是她的灵魂,其实早就已经跟我们分别了吧。”她仰头看着他,眸光蕴育着水光,“你相信,生灵之间,真的只有离别吗?”
  她是瑞文戴尔的过客,莱戈拉斯也是。迟早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这里,也会相互告别吧。
  莱戈拉斯沉默的看着她良久,双眸蓝的像暗夜破晓后的夏空。
  “不,”他坚决的摇头,“我不相信。我宁愿相信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他静静地道,“或许有一天,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在各自的世界成长与历练,相信终一天能重逢。——她真是好喜欢这个主意。她在历经生存试炼时不也这么想吗?就像在热气球上,他说即便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此刻他还是会选择看这样的日出。莱戈拉斯比她更乐观更坚定,总能轻而易举的能令困惑她良久的问题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