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睡不着”是一只一岁半的柴犬,黄色白底的毛,挺直的小三角形耳朵,椭圆的眼睛,眼尾微向上吊,尤显机敏聪明。
  提到睡不着,桑桎没追问她失眠的事,“我看它被你训练得很好,完全一副生活技能满分的样子,以为很好带,结果这几天我见识了它强大的破坏力。”
  南庭倒不意外,“你是没按时带它去外面玩吧?”
  桑桎讶异,“我家那么大,还不够它玩吗?”
  “你家再大也大不过公园吧?”南庭抚摸睡不着的背毛,“它属于猎犬,需要一定的运动量和空间,你天天把它关在家里,它会烦燥,当然就乱叫乱咬地搞破坏了。”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说说它 咬破了你几本书?”
  与她狡黠的目光对视,桑桎无奈,“你怎么不提醒我?”
  南庭回得理直气壮:“谁让你老是嫌弃它,从来不和它培养感情。”
  桑桎苦笑,“我没有嫌弃它,我是认为你一个女孩子养一条猎犬容易被抓伤,尤其它出门还会和别的犬斗殴,你不能否认,很多兽医和美容从业者都怕柴犬。”
  “凶一点有什么关系?”南庭递出一只手,睡不着立即伸出一只前爪搭上来,吐着舌头,歪着脑袋看她。
  南庭和它握手,“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然要养一条凶一点的犬才有安全感。”说着挑眉示意睡不着,“凶一个给老桑看看。”
  前一秒还乖巧可爱的睡不着闻言倏地抽回前爪,改扑到驾驶座的靠背上,朝桑桎“汪”了一声。
  桑桎立即告饶:“停,我领教了。”
  南庭抚摸睡不着表示安抚,“你要记住,老桑只是面上嫌弃你,内心和我一样,是对你不离不弃的。”
  桑桎矢口否认,“我发誓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南庭也不介意他拆自己的台,自言自语地对睡不着说:“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桑桎失笑。他还有事,把南庭送到家,说好明天过天帮她搬家就走了。
  南庭到家后先打电话和新房东确认第二天拿钥匙的时间,再打给现任房东,告诉对方自己明天搬走,钥匙会放在保安室。
  房东承诺明天会把该退的房款和押金打到她的账户里,随后又因卖房提前中止租房合约道了几句歉,便挂了电话。
  南庭坐在沙发上,俯身对进了门就始终跟在她脚边的睡不着说:“只是把你送到老桑那借住几天,又没要把你送给他,老跟着我干嘛,自己去玩啊,睡觉也行。”
  睡不着却只是坐在沙发对面的地板上,吐着舌头静静地看着她。
  南庭看看时间,“是不是饿了?晚上吃鸡肉饭怎么样?”
  睡不着颠颠地跑到茶机里侧叼了一袋粮食出来,一脸等主人儿喂食的乖巧。
  “这有什么好吃的?和我混,不能这么没追求!”南庭把狗粮抢下来放回原处,提着先前在楼下超市买上来的食材进了厨房。
  从鸡腿去骨腌制,再洗净西兰花,到两碗香喷喷的鸡米饭新鲜出炉,只用了半个小时,一份给睡不着,一份是自己的,一人一犬在西下的霞光中gong进晚餐!
  睡不着吃饱喝足没一会儿跑过来咬南庭的裤角,南庭正好收拾完厨房,带它出去散步。
  小区的花园里,有人在跳广场舞,还有人在打太极,两种不同步调的违和感似乎被偶尔穿梭其中玩闹的小孩儿打破了。南庭坐在长椅上,眼睛看着睡不着和一只拉布拉多疯得正欢,大脑却在回想机场 平梯前的一幕,微笑而不自知。
  邻居阿姨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小南,好几天没见着你,又加班啦?”
  南庭如实说:“没有,出了趟门。”
  阿姨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状似闲聊地问:“听说你在航空公司上班,负责什么工作啊?空姐吗?”
  “我不是空姐。”南庭没有过多的解释自己不在航空公司工作,只以玩笑的口吻说:“我专门负责舒缓飞行员压力,陪他们聊天。”
  “陪……聊天?”阿姨听得一愣,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换个话题,“今天送你回来的是你男朋友吗?”
  南庭就明白阿姨这是要当媒人了,她于是默认似地“啊”了一声。
  阿姨眼里的光顿时被浇熄,小声而客观地嘀咕了一句:“小伙子还挺精神的。”然后不死心地说:“分手了来找阿姨啊,阿姨这儿有现成的。”
  “就不能盼我点好吗?”南庭几不可察地叹气,“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结果阿姨听岔了,回应她说:“我确实有偏头痛的毛病哦。”
  这种不同频的聊天真的是……无以为继。
  恰逢睡不着跑过来,南庭站起来说:“玩够了我们回家吧。”
  寂静的夜里,睡不着已经睡着了,南庭打开笔电,在收藏夹中找到中南集团的官网。
  不无意外地,新闻中心页面最新更新了一则报道,内容是关于中南集团旗下子公司南程航空首航的新闻发布会。报道中称,发布会在g市最豪华的超五星酒店空中宴会厅举行,与会除了媒体记者,还有 本市的十佳旅行社、中南供应商和尊贵会员代表,而曝光的一张张奢华的现场图,更证明这是一场规格极高的盛会。
  然而,那些关于中南集团终极boss顾南亭、南程航空总经理乔其诺的介绍与采访,都没能吸引南庭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一张飞行员合影上,久久未移。最后,她把那张照片另存了,然后才点开标题 为“王者归来”的视频。
  那是中南飞行总队队长,南程总飞行师盛远时的专访。
  镜头前,身穿飞行制服的男人眉宇间透出睿智与精明。当记者提及南程航空在织建之初,集团总裁三顾美国请他回国的话题,他谦虚又不失幽默地说:“有中南并购yg航空、未婚妻程潇在yg担任机长 的前情铺垫,顾总才三顾美国,次数确实少了点儿。”
  提到民航界闻名的女机长程潇,记者便多问了一句,“刚刚在发布会上,我们已经知道了,首航由您领飞,执行双机长执飞阵容,那么请问会是您与程潇塔组吗?”
  盛远时略微挑起一侧眉峰,唇角勾起个淡淡的弧度,“为了请程机长出山,我可不止向顾总申请了三次。可惜,顾总舍不得未婚妻抛头露面,我只好重新点将。”否认了传闻。
  记者笑,随后再问:“能否请盛总给我们介绍一下南程的飞行力量?”
  盛远时调整了下坐姿,从初时的浅坐到后来舒服的深坐,神情冷静内敛,有强者气势,“经过一年紧张高效的筹备,从飞机引进、技术人员的招聘培训等方面的配合,南程已于上个月初完成运行前的 所有准备工作,正式投入运营。从g市到a市的热门航线也将于下周一正式开航运营,我们的飞行总队……”
  他们的飞行总队下设一大队和二大队,他作为飞行总队的队长,负责整个集团的飞行事务。所以,相比兼任的南程航空总飞行师的职务,他其实有高于总经理乔其诺的管理权限。而他今天下午才带领 南程的最后一批受训学员从纽约抵达g市……
  关于他的所有个人资料和回国这一年多来的近况,南庭都了如指掌。注视境头前那双不羁中带着明媚的眼睛,她轻声低语:“好久不见,七哥。”
  9800米的高度层,飞往a市的1015次航班平稳地飞行着。
  广播响起,低沉磁性的声线在客舱中扩散开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利用开餐前的几分钟做一个机长广播。今天是2017年8月10日,南程航空首航的日子。关于南程,它不仅仅是隶属于中南集团的一家子公司,还蕴含了一份爱情 的信念。五年前,中南航空还只是国内十大航空之一,五年后的今天,它是当之无愧的业界龙头。而在短短五年时间里缔造了这个传奇的男人,就是中南集团现任总裁顾南亭先生。”
  第74章 翅膀之末,脚步之初-05
  齐子桥眼睛里和语气中的笃定与坚毅给了南庭莫大的信心,也让她自愧不如。
  见她垂眸不语,齐子桥又说:“你这孩子啊,肯定是怕他为难,把不想让他飞的话,都压在了心里。”
  被说中心事的南庭抬眸看她,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抿唇不语。
  齐子桥却说:“就该时不时让他们为难一下,免得他们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面对南庭不解的目光,她微笑着说:“你盛叔叔年轻的时候执行过几次危险的任务,有一次并不是非他不可,而他只是认 为自己的飞行技术高,只有他能做高难度动作,才偏要飞。当时我正怀着他,”齐子桥指了指盛远时,“见你叔叔又要抢着去执行任务,我就假装肚子疼,他以为我是流产的征兆,争分夺秒地送我去医院,这 么一闹就错过了时机。后来你叔叔的战友圆满完成了任务,你叔叔才承认,人家的飞行技术半点都不输他。”她说着,径自笑了起来,“当年总爱一争高下的两个男人现在都成首长了,你叔叔还在念:是我任 性才成全了人家。”
  想像着年轻时盛叙良不服输的样子,南庭也跟着笑起来。
  盛远时都多少天没见她笑了,见状默默地朝齐子桥竖起了大拇指。
  齐子桥瞪了他一眼,才继续,“你叔叔一直以为,生物航煤这个变废为宝的设想是我最先提出来,其它不然。我的公公,远时的爷爷是化工学院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等我真正涉足化工行业,他 老人家成为了化工科学研究院的院长,我和你叔叔啊,就是通过这层关系认识的。”
  这件事,盛远时是知情者之一,听见母亲旧话重提,他有点兴致缺缺,但明白齐子桥是在给南庭树立信心,他只能一脸耐心地陪坐着听。
  “你叔叔选择了空军,未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从事化工研究,一直是你爷爷的遗憾,遇到我,算是一种弥补吧。”齐子桥语带笑意地说:“从成为我导师的那天起,他老人家就把我当儿媳妇培养的。 ”
  南庭闻言说:“如果叔叔是女孩,爷爷肯定要认您做干女儿的。”
  与盛远时对视一眼,齐子桥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老人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她想起那一段旧事,“那个时候,你叔叔心里眼里只有直升机,你爷爷给他制造了很多机会,希望他和我自然结 识,而不是通过他来介绍,结果,你叔叔都错过了。”
  这段过往,盛叙良曾不止一次感慨过,盛远时于是插话说:“爷爷当时气得要命,在电话里对我爸说,我去认个干女儿,不要你这个没良心的儿子了,然后还对奶奶发脾气说,养儿子什么用都没有! ”
  南庭想像着老人家发飙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但她奇怪的事,“我以为爷爷也是军人。”因为六年前她就打听过,知道盛远时出身军人世家。
  “爷爷是教授。”齐子桥解释说:“奶奶才是军人。”
  南庭讶然。
  盛远时适时补充,“要不是奶奶见爷爷真动气了,也不会直接给我爸批了假,命令他,哄不好老子,就不用回部队了。”见南庭的心情好了很多,他还不忘当着母亲的面逗她一下,“当年的功课做得 不到位啊。”
  南庭明白他是指六年前她追他的事,忍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
  盛远时笑而不语。
  齐子桥把两人的小互动看在眼里,欣慰地点了点头,才言归正转,“你爷爷生前就提出过把餐饮废油制作成飞机燃料的想法,可惜,科研小组还没成立,他就去世了。我担心一旦让你叔叔知道这是自 己父亲的遗愿,他会心急。可一种新技术的诞生必然是艰难的,我并不确定,这个过程要多久,又能否真的实现,我不希望他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过后,还可能迎来失望的结果,所以我才决定,在试飞成功 之后,再告诉他,这创新之举,是他父亲的设想。”
  父亲的设想,妻子为其实现,儿子又是试飞员,这样的关联,微妙而幸福;这样的家庭,这样彼此的扶持与爱,让南庭心生羡慕与崇拜,她惭愧地说:“阿姨,是我太狭隘了。”
  “对我们普通人而言,大爱有时候是飘渺而遥远的东西,不切实际,小爱才是真正的温暖,是支撑我们面对人生的勇气,比如你叔叔和远时,之于你我的意义。”话至此,齐子桥沉默了片刻,再开口 时语气不复先前那么轻松,“这六年来,阿姨每一天都在期待着试飞,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阿姨又在想,如果生产不出生物航煤,又何必要我的儿子去冒险。”
  南庭注视着齐子桥涌上泪意的眼睛,忍不住唤:“阿姨。”
  盛远时则握住了母亲的手,“妈。”
  “总要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齐子桥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却终究没有控制住声音的哽咽,她对盛远时说:“齐迹牺牲了,就只能你来。”
  如果齐迹还在,试飞的人选,还会有一番争执,或是商量的余地。可奇迹终是没有发生,齐迹,再也回不来了。正因为盛远时知道这一次非自己不可,才会在面对南庭的隐忍与眼泪时,一次又一次地 咽回了“不飞”的话。
  至于南庭,当她听到“牺牲”两个字,心中一凛,可还来不及问是谁牺牲了,胃又像前两天一样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南庭忍了忍,到底还是疾步去了卫生间,等盛远时意识到不对跟过去,她已经把 先前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盛远时拍她的背,“怎么了这是?”
  齐子桥是过来人,见南庭出现这样的症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孕,可未免南庭不好意思,她没有问什么,只是给南庭倒了杯水端过来,然后不动声色地踢了踢盛远时的脚。
  盛远时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也是一怔。
  南庭却在缓过劲来后,轻轻解释了一句,“我胃有点不舒服。”
  齐子桥已经把晚饭的菜在心里过滤了一遍,认为南庭不该是吃坏了什么,她不放心地对盛远时说:“是你带南庭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是我现在就让你李叔叔过来看看?”
  南庭赶紧说:“不用了阿姨,我真的只是胃不舒服,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齐子桥不好勉强,而该说的话,她也已经说了,就体贴地让他们早点回去了,只是趁南庭拿包的空档,她嘱咐盛远时,“南庭体质特殊,你不能大意。”
  南庭吐完反而舒服了一点,未免盛远时多想,她在回家的路上主动说:“第一天吐完,我就……查过了,不是怀孕。”
  她这样说,盛远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南庭把视线投向了窗外,“不想让你分心。”
  明明那么拒绝他试飞,却还是……盛远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
  到家后,南庭找药,尽管盛远时相信她不会在怀孕的情况下胡乱吃药,却还是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为了让我安心,就骗我。”
  “我倒是想过以怀孕为由骗你不飞的。”南庭抽出手,取出两粒药,吃完才说:“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
  盛远时忽然有些失望,等南庭去洗澡了,他拿起了那瓶胃药,之后,他又下楼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瓶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的气雾剂,等南庭洗好澡出来,他先后给她左手肿起来的位置喷上 了药,然后轻轻地给她揉了好一会,末了还不放心地说:“明天去医院看看。”
  南庭却说:“不用了,要是有骨折早不敢动了。”
  盛远时抬眼看她,目光中隐有责备之意。
  “我以后都不作了。”南庭可怜兮兮地说:“为了不被阿姨发现,吃饭时我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往沙发上坐,我都找好位置,深怕她拉我这只手。”
  盛远时无语地摸摸她的脸,“我的意思是去检查一下肠胃,既然不是怀孕,总不会莫名其妙呕吐。”
  “不是莫名其妙。”南庭实话实说:“我这几天的状态和五年前,知道我家要破产时一样,应该是受情绪影响,”她越说声音越低,“再加上不太吃得下饭,胃才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