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他回望来路,深山老林,青石斑驳,布满青苔,心下唏嘘不已。
  容山人皆知容山有梵音寺,但是却罕有人知这容山上还有一座荣寿观。
  偏僻的山路年久失修,埋在草丛和青苔之中。
  祁容掐了道法诀,落在身上,以防山间蚊虫和露水尘埃。
  走了不知多久,他遥遥看见视线尽头有屋舍林立,与大阵一角气场相合,恐怕就是他要寻的地界了。
  走的近了些,他听见有铲子掘地和一老一少的笑骂声。
  祁容侧耳倾听,风声将那话语声吹进他耳中
  师父,我在金陵找到一份工作,您这次跟我一起下去呗,我养你。
  不去,去了我这道观怎么办,老祖宗得气得从阴曹地府出来掀了我天灵盖。
  不是,师父,你说您老七老八十了,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万一出个啥事,没人帮衬,等我回来,您老估计早羽化登仙了。你看这次要不是我回来,你挖的了这树吗,怕不是腰要断了都挖不了一棵。
  小兔崽子,说谁腰不好,说谁翘辫子?去大城市转了圈,净知道掉书袋。我跟你讲,甭咒我,老道我说不定活得比你还久,你自己悠着点吧。天天熬夜加班,跟谁拿鞭子在你屁股后面赶着似的,早晚猝死。
  嘿,老道,你这话可不讲良心了,要不是想接你出去,我才不会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你还不领情?不领情那我现在罢工了,我不干了!这树谁爱挖谁挖
  小兔崽子,你还长本事了,站住给我站住!
  -
  声音越来越近,祁容一转头,看见林里窜出一老一少来。
  老道拿着一把快秃毛的拂尘当鸡毛掸子使,敲得那青年捂着腚嗷嗷叫。
  诶?师父你别打了,你看着咋还有个大活人呢?
  上蹿下跳的青年眼神不错,一打眼就瞧见了穿着一身长袍大褂的祁容。
  老道士喘着粗气,掐腰望过来,如那青年一样露出一副看稀奇景的表情,两个人不愧是师徒,表情如出一辙。
  祁容无语片刻。
  啥叫大活人,敢情他还能是个死的?
  说啥屁话呢,道歉!老道抬手抽了青年的屁股一下。
  被抽个正着的青年苦着脸不甘心道:对不起冒犯了。
  祁容默默摇摇头,拱手道:请问您是荣寿观的观主吗?在下祁容,冒昧前来,失礼了。
  老道士拂尘挽了个花,还礼道:在下法号一心。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深山老林的也算有缘,祁先生里面请。
  青年也安静下来,立于一心道长身后,一脸正色,好像之前的跳脱是假的。
  -
  祁容进了道观没有废话,直入正题跟一心道长说起自己的来意。
  哦,你怎么知道容山地风水大阵出了问题?并且还知道大阵的一个关键之处在荣寿观。
  一心道长心生警惕。
  青年,不,李程序员这时端着茶水来到树下的石桌前,给两人添上茶。
  祁容道了声谢,拿起茶杯晃了晃,轻啜一口,苦涩至极,余味仅有一丝回甘。结合之前听到的的对话,他对两人的处境隐隐有所猜测,同时心中对两人生出敬意。
  为了守护容山的阵基,老道世辈在这深山老林守着,穷困潦倒,独守寂寞,数年如一日。
  敬佩!布阵人厉害,而守阵人更难能可贵。
  祁容这样想着,对他们道:我是做法器的,刚刚从梵音寺下来,那里的法器出了问题。
  他语焉不详,但是一心道长却明白他的意思。
  祁容是知道这里也有同样的东西才过来的,只是他是帮忙还是破坏,还需再看。一心道长心下斟酌着。
  祁容低垂睫毛,盯着茶水看。
  忽而他问:道长之前是在挖树,这里的镇物是一株风水树?
  你一心道长挺直腰脊,眼中惊疑不定。祁容轻笑:看来真是了。道长不用担心,我是正大光明来的,现在又是法治社会,不必担忧。
  至于我怎么找到这里?虽然有人隐瞒了气机,但是只要修为够高,一切都不是问题。
  顿了顿,他认真而笃定地说:
  我是来帮忙的。
  一心道长看祁容沉静的双眼,再试着感应一下他的修为,仿若无底深渊,他知道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脸上露出一丝颓丧:罢了,既然你已经知晓,那我也不瞒你。这么些年了,我们观一代代守在这里,实话说,是老道我无能,没守住,愧对各位祖师啊。
  一心道长喝了口茶,继续说:前段时间,不知为何我们守着的风水树突然就出了问题,我下山看过,最近容山市比之前少了很多生气和运势,就像一个破了个洞的麻袋。
  老道我道行不行,对此没什么办法。只能顾着这一亩三分地,照本宣科,试试做些风水阵,看看能不能挽回或者拖延一段时间。
  我能去风水树那里看看吗?祁容试探地问道。
  李程序员从旁边冒出来,扬扬手机对一心道长点点头。
  一心道长这才同意:可以,您是法器上的行家,梵音寺的那个老家伙也信任你,跟我来。
  一心道长引着他往崖边走。
  *
  荣寿观位于一座崖壁旁,崖高风疾,山路崎岖,常人难来。
  祁容在崖边如履平地,到达之后,顺着一心道长所指,眯着眼瞧向崖下
  浓郁的木属性气场如浩浩汤汤的汪洋,在崖壁上荡漾,而气场最中央是一颗遒劲古朴的奇松,枝干若卧虎盘龙,松针翠如华盖,整棵奇松仿佛一位威严的渊博老者,令人心生敬畏。
  瞧那里。道长遥遥指了下。
  祁容仔细瞧去,果然,在老松枝干的阴影之下,有一部分隐晦的黑色,那是正在腐朽的树干,黑色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整棵老松的生机。
  您是法器上的行家,知道一棵树只要是成了风水树,它的气机就与整个大阵相连,如果大阵有问题,它会随之而产生变化。但是,您瞧现在这情况。一心道长无奈。
  祁容轻嗯一声,深深看了眼,从崖边收回身子。
  崖边风很大,几人回了道观。
  祁先生你怎么看?一心道长问道,他徒弟在一旁同样好奇地瞅着祁容。
  祁容沉吟一下,说:我推测,这件事一开始跟法器没有很大的关系,它更类似于一种反噬。
  您说下山后发现容山运势低迷嗯,准确说是先有运势低迷,后有几样法器出问题,然后大阵被破坏。
  大阵被破坏,就更容易出问题,如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容山本身的运势和灵气都会缓慢流逝,如此,地杰人灵的优势逐渐被打破,缺人缺资源,此地的风水慢慢就毁了。
  类似于古代的斩龙脉,气运变迁,自然会发生诸多变化。
  那祁先生有办法吗?一心道长有些心焦,他还以为只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修复好古松就可以,没想到其中这么多事。
  为今之计只能是先修复,再找原因。道长不必太过担忧,梵音寺那里已经请国师的人过来,想必会有对策。我们先把这里的问题解决就行。祁容安抚道。
  也是一心道长的启发,既然是单个古松出了问题,依照木属性升发和生长的特点,可以靠量取胜。
  道长有没有兴趣跟我走一遭?要说寻风水树,我可是本行。祁容笑呵呵问。
  我去吧!李工程师突然出声道,而后挠挠头说:我师父年纪大了,如果是去山里找风水树,我跟着您就行,我对这里熟的很,而且也有把子力气。
  祁容拍拍他的肩,与一心道长对视一眼,莞尔一笑。
  行,过两天等我消息。
  *
  祁容离开荣寿观后,又去了最后一处,与其他两个不同,最后这一个镇物无人看守。
  是一座位于明月潭潭底的玄武像,月圆之夜才能找到。
  如此祁容也明白了容山风水大阵的布置原则,以天地人三才为基,佛像为金,古松为木,玄武为水,金水木三者相生,使得容山此地生生不息。
  如果是五行就好了。祁容叹口气。
  可惜好的法器并不常有,世间法器万千,但是真正能够镇守一方水土的,大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人力所能为的大概只有做一个开头,然后等待、修复或者集腋成裘、聚沙成塔。
  *
  过了两天,祁容带着人去山里寻了多株有成为风水树潜力的树木,而老住持苦苦等待的徐玄然也在拜别秦君晏后来到了梵音寺。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徐玄然是作为容山市的座上宾来到这里的,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本地玄学圈有本事的人都得了信,早早就到了梵音寺等待。
  容山就是一个海滨城市,不是什么历史名城,本地也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风水大师,除了老住持和一心道长外,甚至没有其他人看得到容山的气场,只隐约感觉到最近容山有点异样,修行起来也尤其困难。
  直到听老住持说,在场的才知道守护容山的风水大阵出了问题。
  不过,最厉害的人都求人帮忙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在听说来人是此代国师的关门弟子后,更是翘首以待,此外补充一下,这其中好多甚至不知道国师是真的存在的,还以为这是历史上才有的特殊职位。
  荣寿观的一心道长也来了,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道袍,颤颤巍巍的,丝毫看不出他是容山除了老住持外最厉害的人。
  徐玄然就在众人翘首以待中来到容山脚下。
  祁容将找到的风水树放到荣寿观,而后秦家的人将从金陵求来的古法金箔交给他。
  他看了眼时间,离他与住持大师约定的时间差得不多了,遂匆匆往山顶赶,在山路上遇见了熟人。
  容兄弟!依旧一身白色仙鹤纹仿古长衫,徐玄然惊喜地朝突然从另一条山路冒出来的祁容打招呼。
  祁容正赶时间,闻声停下,疑惑道:徐玄然?你怎么也来了?
  此时他只知道国师之徒要来,还不清楚那就是徐玄然。
  额,我凑热闹。徐玄然眼珠一转,见他没有认出他的身份,突然想到什么打马虎眼道。
  容兄弟你的店开了吗?我去给你捧场啊。趁着没有人发现祁容的手艺,他多寻摸些好东西,要不等以后其他人发现了,价格涨上去,他就买不到了。
  祁容转头,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笑了笑没有点破,我赚了钱,他得了法器,双赢的事。
  谁会嫌弃钱呢?
  刚还了秦家三百万的祁容想道。
  而后言笑晏晏地对徐玄然说:已经开了,最近添了不少好东西,有空过来捧场啊。
  哈哈,一定一定。
  两只各有目的地小狐狸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
  等到两人一起颇为熟络地上到山顶,来到梵音寺前的时候,老住持当先道了声佛号迎上来。
  直到这时,本地玄学人士才恍然认识了祁容这号人物,能够站在徐玄然身边,还相谈甚欢想必是号人物。
  *
  走了过场,住持大师领着徐玄然来到那间放置佛像的屋子。
  两人在前,后面跟着一串默默来长见识的其他人,时代变了,有些事情不再是一个人逞英雄,而是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徐玄然打量了一会儿佛像,而后推开窗子,和当初的祁容一样俯瞰整个容山市的气场。
  他没有祁容的修为,但是他有国师的信物,所以,他也能瞧见整个容山的风水大阵。
  确实有问题。他抱着双臂眉头紧蹙。
  能详细说说吗?
  徐玄然踱了几步,环顾众人说:这里都是玄学一脉,我也不绕圈子。容山市出现的状况不是国内第一次了,之前也有过案例。
  众人相互瞧了眼。
  有案例好啊,我们能知道解决办法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徐玄然点点头:有,当然有!三种方法:一是找新的法器代替阵基,然后让一位修为足够高的作法重新布置大阵;二是修复法器,根据我们总结的经验,大阵修复好后,短时间不会再出突然的问题;三是重新布置风水阵,或者布置比之前更强的,或者布置一个简陋削弱版的,看你们的实力。
  还有其他办法吗?众人愁眉苦脸,以上三种都很难啊。
  没了,要不你们就不用管它,大阵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等到最后彻底没救,估计你们自然也就去其他城市了。徐玄然耸耸肩道。
  啊,不会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一片嘈杂声。
  徐玄然叹口气,如今玄学式微,他也无能为力。
  倒是那位祁容徐玄然悄悄看了眼他,发现他面色倒是没什么改变。
  阿弥陀佛。住持大师一声佛号,众人慢慢静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准备
  诸位稍安勿躁。住持大师眉眼低垂,沉静得像是供奉台上的菩萨,令人不自觉听从。
  他抬头,越过人群望向正在佛像旁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的祁容。
  相较于在场容山本地的知名玄学人士,祁容显得过于年轻。
  但是只要看着他从容自若的模样,住持大师就有一种安心感,仿佛他外出修行时在名寺古刹遇到的古佛像,冥冥中给他一种岁月洗礼、沉淀的韵味和与世隔离的孤独感。
  祁容沉思中注意到喧哗声渐落,转头一瞧,刚好对视上住持大师若有所思的眼神。
  目光相触,心念电转,祁容掏出金箔晃了晃,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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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先生,容山地小,无论是重新找能够承担大阵的法器,还是足以布置更好的大阵的高人,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难。住持大师坦言道。
  徐玄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瞥过祁容的时候,他视线顿了下,而后说:那就是选二?也对,你们容山这里可有一位法器大师在,修复确实更适合你们现在的情况。
  只是他话刚一落下,周围的人就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