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第63章
  王坤说其他人的死, 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是真的, 他在撒谎。
  这是许乘月的第一反应。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以王坤的状况, 他作案时已经旧病复发, 身体虚弱。在用尽力气锯下江洋的肢体后,他在其他三人面前一片片切开江洋的四肢。当时他的手应该抖的厉害,所以用了手术刀以外的工具。
  而杀死另外三人的凶器,江洋收藏的短矛枪,准确无误地刺向了三位受害者的心脏。这把枪长度在2米左右,有点重量,使用起来需要很强的技巧性。
  许乘月在脑海中演练了一次, 如果使用者是王坤, 他需要多大的力气, 多么精巧的技法, 猜能准确地贯穿心脏直接毙命。得出结论后再看看面色苍白呼吸都有点困难的病人, 他不得不承认,王坤的情况,应该只能杀掉一人。
  他辩解自己只杀死了江洋,那意味着至少存在两个凶手, 他们可能一前一后,也许相互认识。许乘月坐在旁边没说话, 王坤颈部的伤口简单处理后已经没有流血了,他双手被铐住,低着头, 两眼望着地板的花纹。
  他觉得人类很多时候真是难以理解,王坤作案的时候在想些什么?面对满地的鲜血,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在生命结束前为林想容谋得了幸福未来。可现在他百口难辨时,脸上没有半分坦荡。
  如果他内心坦荡,自认为铲除奸恶的英雄,应该在杀掉江洋后就去投案自首。而不是躲在家里,等着一切过去。
  案发当天晚上你坐着江洋的车去了他家?许乘月问。
  嗯,我跟他说,想容希望把江海转到瑞和医院治疗,他很生气,就打了我一拳。王坤坐在病床上,沉着脸,微微闭上眼。
  那一拳刚好打到我鼻子上,一直流血,江洋当时有点慌。然后我就说,去他家谈谈吧,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这件事。
  然后他就带你去了别墅,中途路过一家酒吧时还进去拿了些药用品。
  王坤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你怎么离开别墅的?
  跳河离开的。那边监控太多了。
  那天晚上江洋车上还有其他人对吗?
  从小区监控拍到的画面看,这段时间里,只有江洋的车进入过车库,进出别墅不留下痕迹的方法,只有这一种,跟着江洋的车进去。
  没有吧。王坤想了想说。
  那江洋外的其他三人是怎么遇害的?许乘月蹙眉而起,低头看他的眼神变得咄咄逼人。
  我真的不知道。他停顿了几秒,不甘心地抬起头,对上许乘月的目光,又忍不住看向远处。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烈,王坤他咳了好几声,低热让他脑袋不清醒,整个人头晕目眩。休息了好一阵,他低下头,坚持说:江家的其他人是无辜的,我没有杀她们。
  许乘月一直观察着对方,不停喝水,颤抖,说话漏洞百出。他明白王坤并不是一个心理素质特别强的人,他接近死亡,又畏惧死亡。杀害江洋的时候慌慌张张,应该留下了不少破绽,可那些破绽最后都被一一抹去,除了被他自己私自带走的手术刀。
  他觉得杀害江洋这件事,甚至都不是王坤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他怎么刚好避开了监控?他知道这个时间江家被断电导致家用监控停止运行?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牵着王坤走,只要不偏离大方向,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许乘月抬手看了下手表,这个随时随地记录他地理位置和生命体征的监视器让他很警惕,假如不是顾云风坚持,他大概早就把它扔到某个开往边境的卡车上去了。
  你为什么选择在八月二十号这一天去做这件事?他问。
  因为,想容出去散心了,我想等她走了再做这件事。他低着头:你们知道的,她那段时间
  说着他突然哽咽起来:都是因为我,她才会不幸福,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她从这个人渣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只要他死了,她就能解脱了,就
  行了行了。许乘月赶紧打断他,你以前去过江家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家里有一把人工锯?还准确无误地找到了?
  我他愣了会儿神,神色黯然:我本来想用这把手术刀去解决掉江洋。
  但那把人工锯放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我一眼就看到了。然后我就在想,直接让他死太轻松了,他应该受尽折磨再下地狱。
  当年你骨髓移植手术的钱,是林想容帮你付的吧,她找的江海?
  提起这件事,他眼中最后的一点光终于灭掉了,眼神变得空洞遥远,望着远处,望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如果不是因为这笔钱,她肯定早就离开江家了。
  许乘月觉得自己可以在医院住下了。
  一个多月前住院的是他,现在换成顾云风了。王坤被带走后已经到了晚上,他在医院食堂买了两份套餐,拎着一堆生活用品换洗衣物,拿去给顾云风。
  这一刀的伤口比较巧,没太伤到神经和骨头,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他拎着盒饭推开病房的门时,顾云风正一只手打着游戏,脚上连着输液瓶。
  你是小孩吗?扎脚上干什么?
  我现在就一只手,一只手啊,总得让我有手用来吃饭接电话吧。
  好像也挺有道理?他把盒饭放在桌上,打开一盒递给顾云风,另一盒留着给自己。
  医生说要住多久?
  两三天吧。顾云风接了盒饭,放在床边。他盯着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左手,又伸出右手,手掌向上迎着月光。
  没伤到骨头,不用住太久。他委屈地看着右手掌那道伤疤说:我的手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都要挨刀子?
  右手的刀伤是小时候替他爹挡刀,左手的伤是给嫌疑人挡刀。
  都是帮自残自伤的人挡刀,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可能是为了阻止你用它们做什么事情。许乘月认真地说着。
  什么事?
  比如自慰这一类的行为。
  顾云风其实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只是没想到他随口问一句,对方竟然想都没想就以科普教育的口吻回答自己。
  都没办法嘲笑他。
  你说我这伤,会留下后遗症吗?顾云风郁闷地想用手指戳戳绷带,还没碰到,右手腕就被他掐住。
  你别乱动。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抓着顾云风的右手腕,然后将手掌对着自己。
  许乘月盯着他掌心的疤痕,终于问出疑惑已久的问题: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替我爸挡刀留下的。顾云风笑着说:就和今天这情况差不多。
  你父亲也挥刀自残了?
  是啊,因为我姐和我妈的事,他拿着把菜刀要剁手。他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没留下后遗症吧?
  没啊,那是割伤,伤口不同,很快就好了。
  还好,人都没事。闭上眼,顾云风放松地坐着,摆了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可惜我又牺牲了一只手的美貌。
  许乘月笑了下,嘴上没理他,指尖沿着那道疤痕划过。然后他的手指又在顾云风的掌心转了几个圈,轻轻滑向手指。
  下一秒,他的指尖就被捉住,十指紧扣。
  许乘月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小动作,他过去没有体会过,也没想象过。一年半以前,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之时,不知世事,不明生死。
  他就像一张白纸,在情感上完全空缺,会变怎样完全取决于遇见谁。
  他们这样十指紧扣地对视了好久,他想把手松开,但被他顾云风反手拽住了。
  别松手。他说。
  别松开我的手,拉着我。
  这个声音一直在他脑袋里徘徊,他就想像现在这样,一直永远这样。哪怕对方只有一只手能动,也会拉着他。
  欸你说我明天出院没问题吧?我就伤了一只手,住这有必要吗?又不会残废。顾云风很郁闷地问。
  你就当休息一下,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让你有足够的理由住院?
  听着许乘月的玩笑,顾云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赶紧转移话题,指着桌子上的套餐:许教授你也饿了吧,盒饭都快凉了,你看我这手也不方便,不如
  就不吃了?许乘月松开手,继续和他开着玩笑。
  呸,有没有良心,我为了人民群众与黑暗势力做斗争,你起码来点特殊服务啊。说着他指了指那盒饭,满脸的灿烂,轻轻张开嘴。许乘月只好打开给他的那盒套餐,扒了一小坨米饭塞他嘴里。
  怎么都是素菜?肉呢?
  没有。
  你那份有肉吗?
  有啊。许乘月打开自己满满一盒菜,然后从里面扒拉出一个鸡腿,报复性地笑着:你刚做了手术,要清淡。
  我吃肉,你看着。
  第64章
  吃完饭顾云风就想洗个澡, 但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 这件普通小事就变得非常不方便。他先去解了个手, 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 想试着单手脱一下衣裤。
  裤子倒是很容易脱下来, 但他穿着个t恤,单手脱衣实在是办不到。
  他只好继续穿这t恤,然后换了个居家的短裤。这短裤是许乘月给他带来的,上面印着只猫,特别萌的那种。许乘月说是在衣柜角落里找到的,但他本人对这幼稚的图案完全没印象,他记得自己从六年前就没有穿过带图案的衣服了。
  走出来的时候许乘月正坐在床边, 余光瞟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又无事发生地看着电视。顾云风的手机直接放在病床上, 刚刚似乎来了条短信。他觉得许乘月可能不小心看到了那条短信, 现在坐在床边脸色非常不好。
  那是体检中心给他的通知, 说体检报告明天就可以查询。
  他记得体检时候留的自己手机号,通知信息自然也是他收到。许乘月看起来很在意体检这件事,但他也没多问。他打算明天结果出来先看看结论,没什么问题就不用跟许乘月说了。
  现在, 还是洗澡换衣服这种事比较着急。
  顾云风坐他旁边,一起看电视里放的剧, 几个偶像明星演的,画面上女主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在哭什么。他记得许乘月以前是不看这种东西的, 他通常会浏览些比较严肃的东西,或者学术型的,而且还快进。
  你晚上回去的吗?他问。
  过会儿吧。许乘月下意识地回答,但他很快转过身来,看了眼顾云风的手,犹豫几秒说:我还是不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别回去了。先帮我脱下衣服。
  你要洗澡?许乘月盯着他手臂上留下的血迹,摇头拒绝着:你最好别洗澡,碰到水容易感染。
  这几天有点热
  给你找条毛巾擦擦吧。许乘月走过去:先帮你换件衣服,右手抬起来。
  说着他抬起胳膊,许乘月站身后,帮他拽着袖子扯起衣服。他的动作幅度比较小,费了老半天才把袖子拽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太精神。
  顾云风猜测这都是那条短信的原因,他对体检结果有着一种深深的自卑,恐惧,不信任感。
  许教授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材不错。许乘月看了他一眼,赞叹着。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突然被推开,衣服才脱了一半。
  推门的人是舒潘,他毛毛躁躁地闯进来,一开口就着急地嚷嚷着:顾队,我才听说你受伤
  话还没说完,他看着顾云风脱了一半的衣服,还有许乘月搭在对方肩上的手,默默地后退几步走出病房。过了将近一分钟,才非常守规矩地敲了几下门。
  再进来的时候顾云风又重新套上了他带血的t恤。
  你们俩在做什么?
  脱衣服啊。顾云风说:我要洗澡,废了只手,得再找一只。
  吓我一跳舒潘松了口气,手里拿着个挺大的文件袋,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靠!你才是吓我一跳!进门都不敲门的吗?吓得我又把衣服穿上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关心你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嘻嘻哈哈地说着:刚刚进来那个画面,还以为你俩要出柜。
  许乘月看了他一眼,他看了眼舒潘,低下头,陷入沉思,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这句话并不需要回答,舒潘就忙别的去了。他带了一箱牛奶,费了挺大力气搬到柜子上,丝毫没想过喝不完的该怎么带回去。
  王坤你们带回去了?
  带回去了。舒潘搓了下手,觉得有点渴。但病房里也没杯子给他,他只好拆开那箱牛奶,拿了一瓶。
  那个王坤啊,现在只承认杀了江洋,说其他人的死跟他没关系。他挺郁闷地看着许乘月:许教授,你也听到他的说辞了吧。
  嗯,在医院的时候他就这么说的。许乘月回答着,递了一块毛巾给顾云风。
  顾云风拿着那打湿的白毛巾,轻轻擦着自己左胳膊上的血迹,很快就染成了棕红色。
  他这意思是不止一个凶手了?江洋的车里还要其他人吗?顾云风挺奇怪王坤的反应,他是想给林想容留个好印象吗?要留好印象应该全部承认吧,他这么一闹腾,调查方向又要重新回到林想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