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53节
  “正是宋承予宋先生。”
  宋承予,首任临时大总统,有共和缔造者之誉,革命党人真正至高无上的领袖。为了给祁保善造势让路,南北统一后主动退避,为华夏出国搞外交拉赞助,一年多没回来。
  “只有宋先生归来,才可能掌控全局。当年他为顾全大局,和平统一,急流勇退。如今看来,祁保善此人,太过诡谲善变,心狠手辣,毫无信义。南北和谈,不啻与虎谋皮。事已至此,以和平手段谋和平,此路已绝。北伐是一定要进行的,然而激进不行,妥协更不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崩塌局面。目前几位党魁,除了唐世虞,都是革命至上者,热血冲顶,唯恐天下不乱——祁保善正磨刀霍霍,只愁没有好借口动用武力呢。既然我还在,又怎能如了他们的意?”
  明知不可勉强,尚古之也不甘就此放下笼络之心。他是胸有丘壑之人,不肯落了下乘,索性借此机会,将自己心中谋划娓娓道来,以期引起对方共鸣,得到支持。安裕容对他尊敬佩服,虽然并不打算加入革命党,却愿意暂且放下心头忧虑,用心听他说这些。二人言语投机,不觉谈了半日。
  颜幼卿回到洞中,已是下午。天亮后山中突然闷热非常,他紧赶慢赶,仍被正午一阵暴雨浇了个里外湿透。接连许多天响晴,这场雨来势汹汹。雷打得最凶的时候,不得不找地方躲了一会儿,越发耽误功夫。好在这样天气,哪怕追踪者是不世出的高手,也没法寻得蛛丝马迹。颜幼卿反倒愈发放心,只是带着一身淋漓水渍出现时,心急火燎的安裕容冲上来便抱住他,顾不得沾湿了自己,几步跨到灶台边,将人扣在怀里,飞快地往下剥他身上湿透的衣裳。
  “我自己来……”
  “别乱动。”安裕容摁住他,“你身上有伤,我给你抹药。”
  颜幼卿诧异:“我没受伤。”
  安裕容抓着他手腕举到眼前:“你自己看。”
  原来他在山林间潜伏整日,被蚊虫之类叮咬了许多红包。加之来回赶得急,穿过杂木丛时,身上难免留下荆条棘刺的印痕。这些痕迹被雨水泡过,颜色变作粉红惨白,且肿胀起来,看上去颇有些吓人。
  “这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就是这些细小伤口,被雨水浸泡,最容易感染细菌,引发高烧,酿成大祸。”安裕容语气又急又凶,手下动作毫不迟疑,连同长裤鞋袜一起扒了个干净。
  “裕容说的是,小伤口更不能轻忽。”尚古之翻找出外伤药膏和毛巾送过来。
  颜幼卿似乎这时方意识到还有第三人在场,而自己全身近乎光裸被峻轩兄抱在怀里,简直羞窘到无地自容。安裕容趁他反应不及,上上下下快速检视一番,一只手抱着人,一只手拿毛巾擦拭水渍,随即蘸了药膏,该涂抹的地方无一遗漏。
  尚古之是君子,早坐回原处,仍低头看稿。安裕容回头道:“劳烦先生,递一下衣裳。”
  颜幼卿被他这句惊醒,挣扎起身:“我自己去拿。”
  安裕容把手一松:“行,你自己去拿。”
  明明身上还有一条底裤,颜幼卿硬是被他这般言辞举动弄得不好意思站起来。尚古之此时已然取了干净衣裳递过来,安裕容接到手里,抖开便给他换上。鞋子不穿了,径直抱起人送到通铺上。灶上砂锅里有热开水,他转身用铁皮水壶灌了小半壶,晃了半晌,自己喝一口尝尝温度,喂到颜幼卿嘴边:“喝点热水。”
  颜幼卿双手捧住水壶不肯松开:“我自己喝。”
  安裕容望着他,忽然轻声道:“幼卿,我觉得自己十分无用。便是这点事,你也不肯让我为你做么?”
  颜幼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很快却又明白过来,心底渐渐酸软。不再坚持,靠着他揽在后背的胳膊,一口一口把送到嘴边的温水喝光。
  “给你留了吃的,是现在吃,还是睡会儿再吃?”
  “睡会儿再吃。”颜幼卿想说点什么,到底碍于外人在,没说出口。只把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安裕容笑了:“想我陪你睡?正好我也困了,一起睡罢。”
  背对两人装作专心看稿的尚古之只觉自己万分多余。又莫名想到,如今固然早已看淡,然倘若昔日他尚某人青春正好时,有安裕容三分本事,于情路上必不至惨淡收场,徒留遗恨。
  安裕容与颜幼卿俱是一整夜不曾睡,这个午觉直睡了足足半天,才被食物的香气催醒。尚古之不擅厨艺,直接往留给颜幼卿的米粥里扔了一大块腌肉,还有一把干菜。因火候到位,材料上佳,味道居然甚是不错。
  三人吃饭用的是颜幼卿从奚邑城里买的搪瓷大碗。这东西在奚邑小地方是稀罕物,比一大筐药品食材加起来都贵。然而轻便结实,用途众多,足可一路带到南方去。尚古之一面吃饭一面笑叹:“幼卿,明天收拾行李,千万记得这三个家伙。这一个便送给我如何?也好将来留作传家宝。”
  颜幼卿微微皱眉:“我回来时雨还在下,恐怕一时停不了,明日未必能走。”
  按照原本计划,颜幼卿上玉壶顶骚扰一番,坐实了张串儿的供词,把执法处与警备队的人拖在山顶搜查寻找。这厢三人天一亮立即出发,以最快的速度从东边出去,直奔即墨蓬莱港。但若是雨水不停,一则路上泥泞难行,二则尚古之刚养好的病多半要反复,勉强上路,未免太过冒险。
  安裕容安慰道:“咱们走不了,他们更走不了,只会暂时留在山顶。咱们当年住过的清虚派神仙道场,也请执法处的长官们住上一住。”
  颜幼卿点头:“只能等雨停了再走。吃的还够,等两天便等两天罢。”
  尚古之道:“执法处的人远道而来,人生地疏,说不定要水土不服。至于地方警备队,跑到山里头淋雨挨浇——大概没人肯额外吃这份苦,必定怨声载道,龟缩在山顶道观不肯出来。”
  他不过据常理推测,颜幼卿想起那警备队长被两个执法处之人挟持上山的情景,心知多半说中了实情,心里越发踏实。只是素来谨慎惯了,起身清点两个货筐中存余的物资,翻出食肆老板赠送的纸钱、线香、白烛,一时愣住。
  安裕容走过来,见他面上露出淡淡哀伤神色,接过他手里东西,轻声道:“正好是时候,又不急着走,不如拿来烧给先人,聊表心意罢。”说罢回到灶旁,就地拢了一小堆砂石,点燃香烛立在其间,再慢慢捻开纸钱,一张张折成元宝模样。
  尚古之瞧了两眼,道:“你这个倒是讲究。”学着安裕容样子摆弄几回,奈何他那双手写文章是厉害,却没这个做手工的天分,一张纸快揉烂了还不成形,反而是颜幼卿有样学样,试了几个之后,折得比安裕容还快。
  尚古之拈起元宝一只只放进灶坑里。青烟袅袅,念念有词。
  安裕容听他念得有苏云廊名字,忍不住道:“云廊先生未必就……”
  尚古之摇摇头不说话,神色间分明是认定了京师被抓之人已成新死的英灵。
  安裕容帮忙给苏云廊传过两回消息,然并未照面。顺便也烧了几只元宝,剩下的却是在心中默念母亲与皇伯父诸人。见颜幼卿低头只顾折纸钱,握住他的手,将刚刚完工的那只元宝投入火里:“我来折,你给先兄先父,颜氏族人多烧点。”毕竟下一回有机会重回故地,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线香白烛燃尽,纸钱元宝烧光,尚古之便躺下睡了。他写了一天稿子,又伤神祭了一回同志,很快睡熟睡沉。安裕容和颜幼卿下午歇够了,精神正好。可惜此情此境,既没心情,也无条件,实在做不了什么。两人铺了张皮子在屁股底下,彼此依偎,时而低低说两句话,心中均觉和煦安乐,别无他求。安裕容还记得今日是七夕,念起淮海居士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颜幼卿抿嘴笑了一下:“雨天呢,没有。”
  安裕容也笑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这个总是有的。”说着便转头去亲身边人,“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个倒是不够好。我喜欢既要长长久久,又要朝朝暮暮,你说是不是?”
  不等颜幼卿回答,便身体力行何为朝朝暮暮起来。他亲得极为克制温柔,轻悄细微的碰触里贯穿了绵长而坚韧的情意。颜幼卿显然毫无疑议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因此尽管身后还睡着一位长者,却把身体靠得更近了些。
  两人这般坐了不知多久,终于预备熄火睡觉,颜幼卿忽地“咦”了一下:“好像有水声。难道是雨水流进来了?”
  山洞口在石梁上方,且地势外低内高,雨水是绝无可能灌进来的。安裕容耳力没他好,这时也凝神细听,果然有轻微的流水响声。
  “是上边什么地方漏进来的?”
  颜幼卿循声细察,又伸手在洞壁上摸索,终于发现端倪。抬头看去,侧面接近洞顶处的岩石豁口,乃天然形成的透气孔,一道细细水流正从豁口处沁入洞内,顺着洞壁流下来,在地面形成一个小积水坑。
  安裕容取了油灯过来:“应当是今日雨势大,浸透石缝流进来的。正好不用出去打水了。”
  颜幼卿抬头瞅一阵:“我上去看看。”
  那豁口位置离地不过丈余,洞壁光滑无落脚处,安裕容让颜幼卿踩在自己肩上,又递给他油灯,便足以探头过去细看。谁知他许久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还使劲伸手掏摸起来。安裕容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肯喊累。等颜幼卿跳下地,两边肩膀都要散架了。
  “怎么看这许久?”
  颜幼卿不支声,冲他张开手掌,手心里托着两块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颜幼卿掌心一翻,露出两块东西擦净的底部,灯光下粲然夺目,俨然是两块金锭。
  第61章 白刃见恩仇
  自七月初七至七月初十,山中大雨足足下了三天。
  “民间传说,中元节后下雨,天水沐浴,清洗人间邪秽,乃是吉兆。节前节中下雨,雨水阴湿,凝结鬼身,聚集冤戾之气,却是十分不祥。”尚古之一面喝汤,一面慢条斯理道来。
  外间风吹雨打,洞内安然舒适,对比出一片桃源秘境。
  安裕容笑道:“我等有颜氏列祖列宗庇佑,什么冤戾之气也不怕。倒是身在玉壶顶上的军爷们,不知道下山了没有。这等阴风鬼雨天气,不小心被冤魂厉鬼缠上,可了不得。”
  大雨天里,根本不可能下山。颜幼卿想想被困在玉壶顶上的执法处与警备队之人,不知如何凄惨,顿觉连老天也来帮忙。虽说七月本是多雨时节,可没想到这般凑巧。只可惜张串儿、刘大两个也夹在里头遭罪。不过这俩曾是混迹山中多年的地头蛇,想来无甚大碍。
  雨势渐歇,又淅淅沥沥小下了两日。直至七月十三方才放晴。此时依然酷暑,气温高热,白日里晒了一天,入夜地面便干得差不多,足以落脚。
  临近十五,月光大亮,恍如明灯,三人决定不再耽搁,连夜出发。
  颜幼卿出去探了一回,把藏在后山坳的两匹骡子牵了回来。虽说没淋着什么雨,又留了些草料,骡子也显而易见地瘦了一大圈,蔫头耷耳,无精打采。安裕容与尚古之候在洞外看守行李,见他回来,忙迎上去。听得说身后并无异状,追兵多半已然撤军,悬着的心放下,这才留意到两匹可怜的骡子。三人笑说几句,把存余的干粮都掏出来,犒劳即将负重上路的帮手。
  两只行李箱是不能不带的,许多用具索性都留在洞内。毕竟以牲口的脚程,再有一到两天就能出山,出了山,有钱什么不能买呢?
  颜幼卿摸摸腰间搭裢,里头缠了好几块金锭,兜里还有不少银元。峻轩兄身上也是一样。到得南边,怕是买地买宅都够了。
  心下轻松,面上神情愈发柔和,喂饱骡子,开始装载行李。安裕容扶着尚古之上了另一匹骡子,过来给他搭手帮忙,一面整理,一面碰碰胳膊,捏捏手心,再瞅着他当作腰带缠在腰间的那根黑乎乎的搭裢,心照不宣地笑笑。
  那日颜幼卿在透水的豁口侧面发现松动之处,掏摸许久,终于确认此处洞壁早已掏空,里头是垒叠如砖的金锭,以砂石浆封口。大约年深日久,又被雨水浸泡,砂石松脱,以致水流沁入,最外层的金锭也裸露出来。两人商量之后,把外层十来个金锭逐一卸下,就以洞内炭灰、细沙为原料,混入米浆,重新封上洞壁。两个人当夜悄悄做了这一切,并没有惊动尚古之。只是临行前这搭裢,却是安裕容亲手给颜幼卿缠上的。两人趁夜出洞,安裕容一根腰带缠了足有两刻钟,差点没把人勒晕过去。
  颜幼卿被他笑得心头发热发胀,下意识把搭裢又紧了紧。安裕容凑过去在耳边轻声道:“稳当得很,掉不了,你还不知道哥哥的手艺么?”颜幼卿扭转头,牵起骡子便走。安裕容回身牵了另一匹,敛起唇边笑意,向尚古之道:“先生坐稳了。夜路到底不比白天,咱们多留些神。”
  尚古之不知这几天他二人眉来眼去另有乾坤,只当是年轻人情趣,故作视而不见。这时笑答:“走夜路,牲口比人强。倒是我坐得高看得远,权且当个哨兵。”
  安裕容顺口揶揄他:“先生那个眼神,哨兵不敢指望,别白当了靶子就好。”
  尚古之哼一声:“你眼神好,个子高,怎的不上前头领路去?叫人独个儿辛苦?”
  两人斗了几句嘴,颜幼卿在前头抿嘴乐。忽然撒手任骡子自己走,转身退到最后。
  安裕容紧张问道:“怎么了?落了东西,还是有什么不对。”
  颜幼卿没答话,自顾做自己的事。尚古之啧一声:“他这是要断后清理咱们留下的痕迹,还瞧不出来么?光嘴皮子利索顶什么用?”
  安裕容这时也明白过来,是自己犯了糊涂。嘴上不肯服输:“他去断后,给您老领路可不还得靠我?”
  尚古之指指前头的骡子:“哪里用得着劳动玉少爷大驾,人家难道不比你强?”
  三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三人终于走到仙台山脉最东面一处山谷。出了谷口,就能拐上前往即墨的大道。若非中间为了避过人烟,隐藏行迹,特意绕了点路,还能出来得再快些。只是此处谷口乃出山唯一通行之道,三人带着牲口行李,无路可绕,明知谷外村庄稠密,也只能从中穿行。
  京师执法处来人与地方警备队被大雨困在玉壶顶上,最终无功而返,回过味来,只会以为颜幼卿与尚古之在奚邑跳车后兵分两路。前者负责上山引走追兵,拖延时间,后者自当趁机南下。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并未分开,一同躲进了山里,且不惜路途,往东取道即墨蓬莱港。一路无人追来,可见所料不差。故而三人小心归小心,对于重回闹市,倒也并不担忧。
  颜幼卿依然是小跟班,找了户略微干净宽敞的人家,花钱打点过,请老爷与大少爷进屋歇息。在山洞住了半个月,别说安裕容尚古之,便是颜幼卿,也不由得嫌弃自己一身污垢油泥。三人当即住下,好生整顿一番。次日又买了主人家一只老母鸡炖了,大吃一顿方才出发。
  只是还未出村,便听见身后一阵孩童呼喝叫骂之声。回头看时,原来是两个乞丐,被淘气的村野小儿围住。其中一个似是瘸了腿,行动不便,神情却剽悍,挥舞手中木棍,作势欲打。孩童们一哄而散,跑出几步,见对方追不上,捡起石子投掷回去,边扔边骂,旁侧大人视若无睹。
  尚古之摇头叹气,正要说话,颜幼卿忽快步走过去,拦住几个小孩。尚古之也跟上前,道:“不得无礼。”安裕容早板着脸站到两人身后,小孩们怯怯看几眼,一溜烟跑光了。
  颜幼卿指着满脸惊愕的两名乞丐,向尚古之拱手道:“老爷,这两位是小人同乡,恐是落难至此,可否请老爷大发慈悲,搭救一二。”
  原来此二人,正是本该留在奚邑城里的张串儿与刘大。双方均心怀疑虑,却不便详谈。张刘二人衣衫破烂,浑身泥浆,张串儿还崴了一条腿,拄着木棍当拐杖,形容狼狈不堪,不怪被人当作了乞丐。一行人索性重回先前借住的农家,烧了足足三大锅热水,才洗涮干净。又买了些吃食,再次上路。这回匀了一头骡子给张串儿当坐骑,刘大肩上担着扁担,行李箱绑在两头,坚决不肯叫四当家出力。
  黄昏时分,几人坐在大道边茶摊草棚子底下歇脚。摊主早已回了家,四面一个行人也无。根据向村民打听的路线,再往前十里,就是一处市镇,不但有旅舍食肆,还有车行。估计今晚可以顺利抵达,明日便能租车前往即墨。
  张串儿自打从骡子背上爬下来,就与刘大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看个没完,且不停往颜幼卿身上偷觑。安裕容见颜幼卿不动声色,本想忍住,奈何实在受不了他二人这般暧昧,凉凉道:“二位军爷,是不是做了执法处的暗探,使这一出苦肉计,到你们四当家这里卧底来了?”
  听闻此话,张串儿“扑通”一声,冲着颜幼卿便跪下了:“四当家,不,颜兄弟,颜大侠!我们哥儿俩想跟着你,你要不收,我、我就不起来!”刘大看他这般,二话不说,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没错,我们想跟着你干!你要不收,我也不起来!”
  颜幼卿吓一跳。他先前只怕是自己连累了两人,仔细瞧情形又不像,遂按捺住暂不开口,谁知等来这么一出。
  “你们想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干、干那个……干革命哇!”张串儿一拍大腿。
  “没错,干革命!”刘大附和。
  颜幼卿愣住。安裕容拍拍他,向地上二人道:“干革命可不兴跪来跪去这一套,二位先起来。”
  那两人丝毫没能认出这位昔日肉票,只把他当作与颜幼卿同路的革命党人,又见他一身普通衣衫,也掩不住风度逼人,张串儿嗫嗫道:“革命党先生,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加入。你们不是要去南边?我们兄弟也算有一把蛮力,哪怕不像颜兄弟那般有本事,帮忙挑个担子总是可以的。”
  安裕容拉着颜幼卿往旁边让,向尚古之道:“这二位要投奔革命党,我们两个不懂行,还是您来罢。”
  尚古之笑笑,和颜悦色问:“请问两位尊姓大名?为何流落到山口村庄?”
  一番谈话,张串儿、刘大把经过交代清楚。原来他二人拿着缉捕令向京师来的长官告密之后,果然当场就得了现银赏金。且有重金许诺,命他俩带路上山,若能成功抓到逃犯,事后另有赏赐。二人心知肚明,逃犯只怕是抓不到,然而带路上山无可推脱,况且山顶犹有当日傅中宵留下的巢穴,足可敷衍过去。果然,到得玉壶顶上,经了颜幼卿一番骚扰,京师来的长官越发认定没追错地方,一时对张、刘二人颇为倚仗。
  他俩久经欺压,一朝扬眉吐气,哪想惹得警备队同僚倍加嫉恨。趁着执法处长官不备,将两人好生教训一顿,抢走赏金不说,还威胁日后报复。两人一琢磨,便是逃犯追到了,京师来的长官事情办完自当还回京师去,自己难不成也能跟着一起走?更别说这逃犯注定追不到……越想将来的日子越没法过,再一想从前,哪里不是遭罪受气?混了半辈子,越混越窝囊。对比大名挂在缉捕令上的四当家,那才真叫男子汉大丈夫,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两人一合计,四当家如今入了革命党,不如投奔他,也干革命去。好歹是自己人,又才帮过对方的忙,四当家为人仗义,总归吃不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