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给你个理由
  “劫持者送来的是哄骗我紫山安稳的假信息,而非勒索信,他们不为求钱;带紫山离开梁州,那么,就不是在图谋万宝在西北的产业。”
  “他们要的,是紫山本身!”
  “江湖高手众多,紫山与众不同处在于她是千指的徒弟,于断水案发后,这点已隐瞒不住,想必官府人心知肚明,不予追查罢了。而千指老人与其他偷儿不同的一点——他是戾王部属,深知宝藏之密,甚至就是开启宝藏的关键一环!”
  “宝藏知情者寥寥无几,除了洪夫人,我只遇见那伙绑架我和柳璇的戾王余孽。”沐扶苍小心刮去蜡封,展开薄纸,手指很稳:“与残军有过接触的官家人——柳珂!柳珂如果有心,不难从他们口中获悉开启宝藏的条件,而且她身在京城,探听到紫山出身亦是轻易。柳珂既然能获得这些,她的同党凶兽主人自然也能知晓。也许紫山就是凶兽主人舍弃姚三春转而控制我的一个理由。”
  老庙行文简洁,将柳珂身边无关紧要的小事一笔带过,只着重解说了她身边两个丫鬟,分别叫做清越、敬儿。
  “清越于三十五日前暴病身亡。柳珂借口疫病,未曾归还尸体,仅赐财物安抚家人……”
  沐扶苍继续看去:“敬儿本为柳珂生母的侍女,柳母病故,贬为下等丫鬟,而后,巧遇柳珂成为其贴身侍女,不出月余,即在与柳珂清越郭府赴宴时失踪。郭府寻人未果,迄今下落不明。”
  “而敬儿直接在数月前于郭府失踪了啊……有意思了,她与清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成了宗迷案。”
  “清越深得柳珂重用,柳珂不会轻易放过她,约莫人是真死了,只是并非病逝,尸体不能见光。清越与敬儿的遭遇究其根底,都与柳珂息息相关,我可以大胆怀疑,整件事是从当年太子妃起始!”随着纸条的描述,沐扶苍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时间线。
  “柳珂不愿做太子妃,谋害生母,已守孝为名,逃过选秀,也许清越就是那个杀手,但是露出马脚,让敬儿发觉。敬儿将秘密保守至今,终究没有逃过柳珂毒手。柳珂将敬儿带入郭府,意图杀人嫁祸给郭家,然后又将清越灭口。可惜原本应该死在郭府的敬儿为凶兽主人获得,拿来做要挟柳珂的把柄。”
  沐扶苍点燃纸条,将灰烬收进荷包,出神望着掌心沾染的黑痕:“如此一来,两个丫鬟的失踪死亡,与柳珂加入凶兽匪类,都有了理由。”
  “但清越死在我遭遇绑架之后……当年柳母死时柳珂没有灭口,她也不该为杀敬儿而灭口清越,或许她遭到凶兽主人威胁后才起杀心,就是说,在遇见叛军余孽时,她尚不是凶兽同党。”
  “柳珂本是受制于人,加上她生性自私,即使了解到宝藏秘密也不会告知凶兽主人。据我亲眼所见,残军虽然有些本事,但不至于将京城这些圈圈绕绕全部打理通顺,约莫是凶兽主人背后指点,恰巧柳珂也找到叛军,由此凶兽主人注意到她。”
  “呼,”沐扶苍吹去掌心余灰:“虽然尚有疑点未解,大体情势应该如我猜想了,凶兽主人要挟柳珂、绑架紫山、连通叛军,甚至有勾结狄族的嫌疑,他究竟是谁呢?”
  “且不管凶兽主人的真实身份,我如今当务之急是抢在他前面夺取宝藏。”
  沐扶苍将凌乱的心思一敛,寻到守护在冯柔房外的天生水,向天生水讨要信物。
  “师父,小师弟与我……哎?”天生水和冯柔毕竟与众不同,沐扶苍有太多想隐瞒的内情,斟字酌句道。
  天生水不待沐扶苍委婉解释,已经将一把匕首递来。
  沐扶苍接过匕首,观它形制纹饰,倒似自己家中的裂冰。
  天生水勉励道:“每个人皆有言不由衷之时,你不必自责。曾有故友语我,何须天下知己,但求无愧于心,我亦将此言赠你。”
  沐扶苍抬头,望进一双比天上月光还要纯澈的眼眸里。天生水的神情总是很淡,但每一个眼神都是真诚的。
  沐扶苍很快把头低下去,没有说话,她方才并不是惭愧,仅仅担心自己骗不过两位师父而已——她也确实没有能隐瞒过去,只是他们将她想得太好了。
  天生水送给沐扶苍的匕首叫做碎玉。
  不管匕首叫碎玉还是裂冰,有了它,沐扶苍就有把握去说服洪烁。沐扶苍紧握着碎玉,魂魄几乎飞到了越州,半刻也呆不住京城了。
  沐扶苍先叫丫鬟带着口令回家,让黑水众到各个青楼找寻小辟——想来在中秋佳节里,独身一人的小辟除了青楼花船没有其他去处。
  洪烁的下落略微难寻些,须小辟带领黑水众,暗中搜查京城,或者还要竹蜂帮配合……
  “扶苍?”
  沐扶苍把视线重新放回在冯柔身上:“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天生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烹茶,珍宝阁的月饼再好,吃多了总会发腻。
  冯柔默然片刻,望向天生水。
  沐扶苍连忙握住冯柔微凉的手指:“女史,不要,我可以的。”
  天生水让洪烁随她去寻宝,自然是不愿亲身前往,他是清淡的个性,本因如白云般浮过俗世,既不想参与纷争,沐扶苍不会强行拖着他趟浑水。
  何况冯女史的病情让沐扶苍忧心,有天生水陪伴才好。
  “唉,我以前最欣赏你的刚强与气魄,如今却最怕你的要强伤到自己。兰熏而摧玉缜则折,莫要强求高洁。去吧,知道你有急事,以后的时间还长,明年的中秋我们再聚。”
  沐扶苍笑道:“我哪里有急事,倒是女史别嫌弃我赖在这里碍事……啊,我还需要讲一句道歉,女史,我在衮州发生火灾,不小心弄丢了您赠我的玉玦。”
  “我送你玉玦,只是怕你在外遭遇不测,无人援手,如今你平安无事,余者便不足道了。”
  以前不知道玉珏来历时,沐扶苍尚可轻轻带过,如今既然知道了天生水与冯柔的关系,她不能不放在心上,此行便带了一方上好白玉送给天生水赔罪。
  白玉大小十分适合做一对玉珏。
  天生水欣然收下白玉,冯柔消瘦的面颊罕见地飞起红霞。
  第二天一早,沐扶苍乘车急速驶回家中,小辟已气急败坏地待在县主里,看见沐扶苍进屋,劈头骂道:“就知道跟着你这倒霉女人不会有好结果,快说,你把我师妹弄哪里去了?”
  “这些事等我有时间慢慢解释,你先和我去寻我小师弟。”
  “哼,我昨晚已经找过了,他在娇霜那。”
  沐扶苍不及换装,直接从金凤院后门闯入娇霜房里,将娇霜点晕,匕首递到洪烁眼前:“师父有命,你要配合我出去走一趟。”
  “少乱认师父。”洪烁揉着眼睛打量匕首一眼,撇嘴道:“替你做事吗?不去!”
  然后他恶毒地补充了一句:“你死在外面,我才开心。”
  沐扶苍冷静道:“我不气你恨我,因为我知道,你那点本事也就会拿我撒野了。”
  “你别……”
  “洪烁,你闭嘴!你和我都清楚,你娘的死与凶兽脱不了关系,而凶兽背后的主人,他才是我们最该复仇的真凶,可是你从来没想过找他,你只敢拿我,拿末云城,拿和亲近的,同情你的人出气!”
  洪烁胸脯一起一伏,怒火中烧,沐扶苍语速极快,不容他反驳:“再者,你真的是爱你娘,想让她瞑目吗?我打量着不是,洪夫人活着的时候,你从不听她的话,直到离世,你都叫她忧愁不已。无论你娘还是师父,你从来没有敬爱过他们,只顾自己任性,你有什么资格替师父拒认我这个师姐?比起我,从不听话的你算哪门子弟子?”
  沐扶苍一声脆响,拔出匕首,直插进洪烁面前木桌上:“最后再问一次,师父有令,要你听从我吩咐,外出行事,你去,还是不去?”
  第三日,黑水众在县主府外的小宅院里,已经悄悄打包好行李,预备骏马,随时可以出发。沐扶苍坐在府中卧房内,面前摆着一只玉瓶,瓶里装着容香的血液与防止凝固的香料。
  “无双武者、机关巧匠、皇族之血皆已到齐,只差白哉子道长不知所踪。听师父的话外之意,道长与他源渊颇深,我或可派人在冯府外守候,待白哉子道长拜访师父时,我将他请来商议。”
  冯府不远处有座茶楼,很适合沐扶苍等待。沐扶苍正准备前往,银块进屋行礼道:“小姐,柳七小姐又至府中拜访您。”
  沐扶苍揉着眉角,轻叹道:“又来了,她是想把我盯死在京城啊。唉,不打自招,果然绑架紫山的是凶兽主人……”
  即使已经猜到柳珂的目的,但她身份不是沐扶苍容易拒绝的,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和和气气的柳珂比冷傲孤僻的柳乡君更叫人不易招架。
  柳珂从中秋节后,几乎每天都要来寻沐扶苍闲聊。她既狠毒,也极聪明,沐扶苍一时找不到不易引起怀疑的借口摆脱她。
  这日,沐扶苍与柳珂虚情假意地互赞着对方珠钗时,银块禀告道,梁夫人求见县主。
  平时,沐扶苍自找一千个理由回绝梁夫人,这会却是乐得她上门,连忙将梁刘氏请进屋。
  梁刘氏看见柳珂也在场,言语间迟疑起来,柳珂极有眼神道:“我看门外花架上金菊正盛,且去访香赏花,失陪了。”
  沐扶苍院中之物,无一不是极品,菊花金红相间,茂盛得如同一团火花,柳珂漫不经心拿指甲轻轻触摸,弹落几滴露水在掌心。
  她捧着水珠,似无察觉,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沐扶苍房间里,竖起耳朵倾听里面隐隐约约的对话。
  柳珂没有太好的耳力,分辨不出屋里的声音,正欲放弃时,沐扶苍一声高喝,惊得她手一抖,将露水甩出。
  沐扶苍大叫道:“什么!夫人,你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