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大概是别无他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母亲竟然同意了。
  也就是在那时,当他被母亲从网吧提溜回家时,双目猩红、浑身炸毛的他第一次见到了沈颂。
  说是第一次其实并不妥当,虽然他比沈颂低一级,但他们是一个中学的。他曾无数次在学校的各类表彰大会上见过站在台上沉着发言的沈颂,也曾无数次听周围的同学提起过沈颂威风凛凛的光辉历史,那是比他学霸身份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校霸生涯。
  因而,当他突然见到沈颂出现在自己家时,很难不震惊。
  然而,对于这个诡异的画面,他母亲连个解释都没有,只丢下一句这是我给你找的新家教,你们自己认识一下,就又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家教这两个字堪比惊雷,让他在网吧里连续泡了二十多个小时早已昏昏沉沉的大脑直接宕机。
  当他还处在如遭雷轰满脸懵逼的状态时,沈颂已经旁若无人的走去沙发坐下,径自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视线落在书页上,头也不抬的对他说:一周两天,每次三个小时,你只需在这六小时的时间里,安静的待在家里,我便不会为难你。
  第3章 身世
  这话充满了挑衅意味,他当场就想炸毛。
  我凭什么听你的!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沈颂幽深的目光。他的双眸好似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井水平静无波,可若是多看上两秒钟,便会没来由的心生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关于校霸的骇人传闻,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终究是没发出声来。
  待在家,这个要求不算高。至于你在家做什么,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兴趣多管闲事。沈颂云淡风轻的笑了下,当然,作为家教,你有不会的,可以问。但有一点,我要提前声明,我不喜欢别人频繁的打扰。
  ......
  同一时间,一处半新不旧的家属小区内,准备出门遛弯遛狗遛娃的大爷大妈们纷纷驻足,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人,扯着脖子张望,交头接耳,把本就不宽敞的走道挤得水泄不通。
  哎哎哎,这人都谁呀,排场也忒大了!楼道口站的那几个黑衣人是保镖吗?
  应该是保镖错不了,我在电视里见过,有钱人出门带的保镖就长那样。
  那边停的几辆车也是他们的吧,一水的豪车,可真有钱呐!
  咱这家属院刚盖好我就跟儿子搬过来了,咋没听说过谁家有这么大的排场。
  好像是小郑家的亲戚,先前有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我眼瞅着进了二楼东户小郑家。
  小郑?你是不是看错了?小郑的父母现在还待在农村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阔气的亲戚。
  骗你干啥,我跟我老伴四只眼睛还能瞅错了?
  小郑他媳妇儿范美芹的娘家,条件倒还可以,但你看她平时的抠搜劲儿,这有钱的亲戚怎么看也不像是她娘家那边的。
  哎,我突然想起一个事,你们还记不记得小郑他姐?就那个跳河自杀的中学老师。
  叫、郑郑欣。我记得,当时就有传言说,她跟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搅和到一起去了,还给人家生了个儿子,结果那公子哥的家里人根本不认她,她气不过,就跳河自尽了。
  ......
  二楼东户,一副贵太太打扮的沈弘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她本就长得端方秀丽,加之从小养尊处优,皮肤和身材保养得当,几乎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端坐在沙发上,审视着这间普通人家的普通客厅,嫌弃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
  沈弘庆坐在另一边沙发上,视线望向对面那间紧闭的卧室门,微皱着眉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
  那间卧室门后头,郑祺和范美芹压着嗓音,在低声争吵。
  我不同意。过去那些年,我姐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沈颂拉扯大,他们沈家一天都没管过。现在孩子长大了,就想要回监护权,我坚决不同意。
  一想到对方开出的五百万支票,范美芹恨铁不成钢的咬了咬牙,却努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人家要是铁了心不管沈颂,能巴巴的跑来找咱么。
  郑祺刚想开口,范美芹先一步伸手按住他的肩,接着又说:何况,你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倔的跟头驴似的,说不定那会儿人沈家压根儿就不知道沈颂的存在。
  他姐的确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她和那个男人的事,郑祺一时无法反驳,但他还是坚持说:反正我不同意,那男人把我姐害惨了。如果不是他,我姐也不用经受流言蜚语,明明是、明明是为救人而牺牲,死后却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眼见郑祺的情绪变得越发激动,范美芹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他说:要怪只能怪世道不公,毕竟谁也不想你姐发生意外。好在学校当时还给了一笔慰问金,我们也算是顺利的把沈颂照顾大了。
  一说起这个,郑祺不由得垂头丧气:我们那算什么照顾啊。这几年,那孩子几乎都是在自力更生。作为他舅舅,我心中有愧啊。
  范美芹柔声说:你就别自责啦,那孩子性格孤僻,你就是想尽心,也没办法。再者说,那些个没父没母的孩子,过得可比他惨多了。他至少还有学上,我们也没让他饿着冻着,我敢摸着良心说,咱一家绝对是没亏待过他。何况,孩子不都是这么养的么,咱家小宝也是这样过来的。
  郑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范美芹又说:我知道你想当个好舅舅,但咱家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沈家就不一样了,妥妥的大富豪。既然沈家派人来接他回去了,肯定是想好好照顾他。你就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你不用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郑祺闭了闭眼,心如死灰的说:当初,如果不是实在推不出去,你是决计不会同意我做沈颂的监护人。现在,你为沈家说尽好话,为了不就是那五百万么。
  不就是那五百万?范美芹唰的变了脸,质问说:郑祺,你摸着良心说,我想要那五百万,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和沈颂再亲,又如何。他不过就是你的外甥,小宝才是我们的孩子。我为我们这个家打算,我错了吗?
  见郑祺颓然不语,一副神不守舍魂不附体的样子,范美芹顿了顿,语气也跟着缓和不少:你得承认,沈家能他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他跟着沈家比跟着我们强。
  良久,郑祺颤着声反问:可我们这样,跟卖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范美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他的舅舅,可门外的两个人亦是他的姑姑和伯伯。
  郑祺沉默了。
  范美芹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温柔的给出了致命一击:不要意气用事,他们不是来跟我们商量的。
  ......
  卧室门开了,郑祺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没去看沈弘曼和沈弘庆一眼,颓然的拿起茶几上的协议,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静的屋内,骤然响起啪的一声,似发泄一般,郑祺将签好的协议重重的丢回了茶几上。
  沈弘曼眯了眯眼,目光一瞬变得十分阴鸷,却硬是克制着没有吭声。
  郑祺背过身,沉默片刻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极力稳住声音说:你这会儿不在家啊。舅舅有事找你,你现在回家一趟。
  挂断电话,郑祺仍然背对着沈氏姐弟,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崇景路6号一中家属院3幢2栋301。
  沈弘曼优雅地站起身来,从郑祺身边经过时,皮笑肉笑的凑近他说:既然拿了钱,缘何又摆出一张臭脸。来,笑一笑。这是做生意的基本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郑祺蓦然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言语能力。
  沈弘曼满意的轻笑了一声,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沈弘庆拿起茶几上的协议,神情复杂的看了郑祺两眼,终是什么都没说,跟着离开了。
  第4章 前路
  在前台办理好借阅手续,沈颂离开了图书馆。
  这么着急叫你回去啊,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江安不解的问。
  不知为何,沈颂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可他也说不准那是什么,神色未动,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图书馆离一中家属院不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到了分别的路口,两人渐渐停住脚步。
  虽然江安很清楚沈颂独来独往的脾性,但还是忍不住说:郑叔叔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记得知会一声。
  嗯。沈颂象征性的应了一声。
  那我回家了,江安恋恋不舍的看着他,拖着调子慢哼哼的说:明天见。
  沈颂依然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江安倒退着走了两步,说:沈颂,晚安。
  晚安。目送他转身离开,沈颂回身朝家走去。
  一进小区,沈颂一眼就注意到停在边上的几辆高调的豪车,某些久远的记忆像牵丝戏般突然被勾动,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变得越发强烈。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双手紧握成拳,须臾,又松开,脸上平静的表情仿佛从未变过。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朝家走,等拐进那排3幢楼宇,迎面就撞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饶有兴趣的目光。
  他对此视而不见,径自从交头接耳的人群中穿过,几不可查的扫了一眼杵在楼道口那几位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步伐沉稳,节奏丝毫不变。
  嗨。一道女声轻笑着从上方传来,沈颂,我们又见面了。
  闻言,沈颂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停住脚步,抬眸看向站在自家门口的两人,仿佛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吃惊的样子。
  没能从沈颂脸上看到迷茫、惊愕、愤怒的表情,捉弄人失败的沈弘曼不免有一丝失望,但她仍轻笑着说:不记得我啦?正常,毕竟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二年时间了。哦,那时你好像才五岁,小脸气鼓鼓的。哈,真可爱。
  沈颂平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沈弘曼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为无趣,挑了挑秀眉说: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啧。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大姑,旁边这位是你大伯。今天,我们来找你,是专程带你回沈家的。
  说罢,沈弘曼瞥了眼身边的沈弘庆。沈弘庆当即了然,从公文包里拿出协议递向沈颂,态度和善的说:这是监护权变更协议,你舅舅已经签过字了,你看看。
  沈颂拾级而上,接过沈弘庆手里的协议,似是为了确认真假一般,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沈弘曼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沈颂,等着看他气愤、痛苦的表情。可沈颂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他就像是翻看一份无关紧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须臾,沈颂将协议还给沈弘庆,没说话,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最外面那道防盗门。等他去开里面的第二道木门时,心中积攒了几分郁气的沈弘曼刻薄的说:直接走吧,有什么好收拾的,就你那些破烂玩意,拿到沈家,也是被当做垃圾扔掉的命。
  沈颂没理她,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接连被沈颂无视,沈弘曼气上心头,迈步跟了上去,厉声说:欸,我说话你听到没?
  嘭,只听得一声巨响,骤然关上的木门堪堪擦过沈弘曼的鼻尖。
  一贯游刃有余趾高气昂的沈弘曼被吓得不轻,难得露出惊恐的表情,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沈弘庆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差点儿就要被自己给绊倒了。
  这臭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看我不回过神来,沈弘曼气得脸都涨红了。沈弘庆赶忙拉住她,一言难尽的劝说:大姐,适可而止吧,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沈弘曼用力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长本事了,教训起你大姐我来了!
  沈弘庆无奈的哼声说:大姐,我
  沈弘曼截断他的话,冲着门,恶声恶气的说:他爸我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不信收拾不下他一个毛头小子。以后的日子,有他受的。
  撂下话,沈弘曼踩着高跟鞋,气呼呼的下了楼。
  沈弘庆无奈叹了口气,下楼前,扬声对门里的沈颂说:我们在楼下等你。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残阳褪去,屋内几乎全然暗了下来。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世界也随之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沈颂没有开灯,雕像一般安静地伫立在客厅中央,一语不发地环视着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是学校分给他母亲的房子,普通的两室一厅,自从父亲离开后,他和母亲就搬到了这里。
  后来,连母亲也走了,不大的两室一厅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几乎要和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沈颂终于动了动。他打开灯,走去卧室,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将屋里的家具一一罩上,仿佛他只是出一趟远门。
  随后,他拿出行李箱,有条不紊的收拾好衣物。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一个相框安静的倒扣在抽屉里。
  他伸手拿起相框,照片里是一对母子,女子笑得温婉柔和,双手挽着男生的臂弯。
  男生穿着中学校服,帅气深邃的眉宇略显青涩稚嫩,看得出年纪不大,身形却已比他旁边的女子高出一大截,神色平静寡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沈颂沉默的与照片中的女子对视片刻,随后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郑重的将相框放进了行李箱。
  离开卧室前,沈颂走到窗边向下看去,2幢楼宇的拐角,一道驼着背的身影藏在背阴处,偷偷仰头张望着。
  猝不及防地看到沈颂出现在窗边的身影,郑祺整个人如遭雷劈,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吓得他连忙躲到了墙后。
  即便根本瞧不清沈颂此刻的表情,可光是想到他的脸庞他的眉眼,心中的愧疚便止不住的上涌,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将家里的一切安置妥当,沈颂拉着行李箱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