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宋延年掀了掀眼皮,铺天盖地的雨水仿佛河坝决堤,发了狠的倾灌咆哮,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就在头顶劈开,脑壳跟着一紧。
  顾妆妆绞着被角,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慌忙合上眼皮,门被轻轻打开,接着便是关门声。
  宋延年瞟了眼床上,纤细的后背露在薄衾外,皙白柔滑的肩颈落了几绺青丝,勾着人心尖痒痒。
  顾妆妆悄悄睁了睁眼,又赶紧闭上,论理说,她该回头问问宋延年,方才在书房与曾宾忙什么公事,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可她又想起白日里在明月楼看到的景象,不由打消了主意。
  宋延年脱了外衣,鞋子,又松开腰带,敞开衣领,他低头,看了眼伤处,晕染出不少赤红色的血,扭头,顾妆妆的睫毛颤抖着,像落了一只蝴蝶。
  他笑笑,掰过顾妆妆的脸,亲了亲鬓角,“夫人,露馅了。”
  顾妆妆倏地睁开眼,诧异,“夫君好眼力。”
  宋延年咬着下唇,斜瞟向顾妆妆的脖颈,“夫人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啊?”顾妆妆抬头,不知他到底何意,便拉下薄衾,“夫君有话要问我?”言辞恳切,看起来知无不言的样子。
  宋延年扯开衣领,将中衣一并解下,扔到地上,只缠着那一圈纱布翻身上床。
  他微微侧躺着身子,以手撑住脸颊,另一只手搭在顾妆妆的领口处,食指漫进勾了勾锁骨上的小痣,他的手掌很热,就像冬日里的暖手炉子,烫的顾妆妆慢慢咬紧了下唇。
  “有。”宋延年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顾妆妆腾的红了腮,扭头跟条鱼似的,嗖的滑向薄衾里,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你问就好,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深夜里的宋延年,如狼似虎。
  他歇了手,侧躺着横过去压在她腹上,纤腰入怀,宋延年偎在她颈边,吻了吻柔软的碎发,又紧紧圈住她的腰,仿佛要嵌进身体。细密的呼吸如同绵延不断的星火,所到之处,炙热焦灼,燃物成灰。
  “妆妆,你心里有没有我。”他问,语气淡淡的,就好似在说,妆妆,你吃饱了没?
  顾妆妆仰头,啄了啄他的侧脸,一本正经道,“夫君,我的心里全是你。”
  她最善于逢迎附和,不管宋延年心里有几个人,总之她好好待他,敬他,依照宋延年的秉性,亦不会亏待与她。
  顾妆妆舔了舔唇,两手勾着宋延年的脖颈,胸前是他温热的唇,纵火一般,引得她攀附着,后仰着,连同呼吸渐渐热切起来。
  宋延年眉疏目朗,笑的愈发迷离,他勾紧顾妆妆的腰,连同薄衾一起,贴合着自己,不留半丝缝隙。
  两人就像黑夜大海里的孤舟,唯有相互依存,才不会在电闪雷鸣中倾覆。
  宋延年不愿深想,越想越觉的手中虚浮,他低眉,见怀里的人打着哈欠,眼角沁泪,似是想要慢慢睡过去。他猛一用力,手掌托着她的臀,将她盛在两手间,挪到身上。
  “夫人,天还早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指望妆妆会吃醋,那是不可能的,她内心坚如磐石,唯有金钱可以攻克(恰如作者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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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017
  顾妆妆看完邸报便覆手盖在桌上,扶南国和真腊国的使者入宫觐见,带了上好的降真香和沉水香,楚帝欢喜,特设宴宫中,想必宋延年亦会收到邀帖。
  当初陆家垄断此二香的皇家供奉,宋延年辗转更换渠道以低价高品质的两国香料,彻底击败陆家多年经营,将陆家踢出皇商的行列。
  画眉心血来潮,要认字,顾妆妆便随意选了一段,挨个教她。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裙下的玉足脱了鞋,贝壳样的指甲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珠粉,细嫩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画眉在旁边认真的临摹,写了统共三个字,便连连哎吆,将笔一放,发誓再也不学了。
  顾妆妆笑她没有毅力,画眉也不反驳,兴高采烈的折了几支芍药,插进长颈瓶中。
  “夫人,你瞧芍药花开,引得蜂蝶满园,好不热闹。当初公子为了讨你喜欢,费劲心思从花圃移栽过来,如今长成,可不正是公子待夫人的真心,日月可鉴。”
  顾妆妆凑上前,手指拨弄柔软的花瓣,捻开外面粉色的一层,里头是含了露珠的鲜嫩,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咧唇笑道,“惯会哄我,早上吃了多少蜜糖,怎知不是他自己喜欢?”
  画眉笑,“嗨,哪有男人喜欢花的,可不就是给夫人弄得吗?”
  顾妆妆摇头,她可从未同宋延年说过自己喜欢芍药,尽管这花开的委实热闹。兴许是陆清宁喜欢,他惦记着,便以为她也会甘之如饴。
  “画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顾妆妆手指一顿,指甲划过芍药瓣,留下一道浅浅的辄,弯起的眉眼充满疑惑,宋延年正巧走到月门旁,闻言,便驻足站在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架下,想听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
  画眉面上腾的一热,忙捂着脸,别开头,“没有。”
  顾妆妆不信,探着身子歪头看画眉通红的脸,“没有就是有,你瞧瞧自己,竟是心虚了。”她将桌上的镜子往画眉跟前一推,莞尔促狭,“我倒不知他是谁。”
  画眉这才抬头,镜中人的两颊仿若抹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奴婢年岁小的时候,有个邻家哥哥待我很好,有一个橘子,他会掰成两瓣给我,一个梨子,也会千方百计切开,拿着另外一半讨我欢喜。”
  “青梅竹马?”顾妆妆坐直了身子,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他娶妻了?”
  “没有,”画眉急急否认,“他随父亲去南疆做苦力了,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后来每每想起那个场景,嘴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顾妆妆唏嘘,“这就是喜欢?”
  画眉点头,“奴婢觉得是,自他之后,再没人让我那般惦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亮的就像夜里的星星,会发光,也充满希冀。画眉鼓着腮颊,扭头不解的问,“夫人,你问这个作甚?”
  作甚?宋延年不知从哪弄得话本子,信手扔在书架上,她闲时无聊看了几页,愈看愈觉得匪夷所思,里头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对她来说犹如隔岸观火,不甚贴合。如相爱男女因故分离,必然是肝肠寸断,郁郁寡欢。再度重逢,亦会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顾妆妆以为言过其实,这才拉着画眉聊了两句。
  宋延祁风尘仆仆从苏州回来,又是在夜间情感最缱绻的时候,若是照着话本子来说,两人应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可对着宋延祁如遭雷劈煞白的俊脸,她除了有些尴尬,倒也没别的波动。
  反倒是宋延祁,听说回府后与宋三夫人闹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把自己气倒了,大好时光,缠绵病榻,叫人听了难免唏嘘。
  顾妆妆本想过去看看,库房里还有三支七两重的野山参,大补之物,吃完便能生龙活虎。可嫁做人妇,行动总是不便,想必宋三夫人也是极其厌恶自己,若不然不会诓骗自己的儿子,只为将她拒之门外,不惜在苏州晃悠了半年。
  思来想去,到底省下了一笔开销。
  “那你觉得,我待公子如何?”她有些心虚,问完便捧着腮,滚烫的小脸泛着红晕,似乎急于寻求他人的肯定,以此认可她平素里对宋延年的乖巧温顺,符合夫人的人设。
  “夫人待公子...”画眉想了想,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我说了,夫人可不要打我。”
  顾妆妆蹙眉,推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尽管说,恕你无罪。”
  画眉这才小声同她嘀咕,“夫人待公子,总让我以为是小厮看见掌柜的,殷勤有余,赤诚十足,尤其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稀罕物件的时候,夫人这种表现尤为明显。”
  顾妆妆倒吸了口凉气,还未开口,便见画眉耸着肩悄悄嘟囔了句,“你说过不打我的,夫人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听她一席话,顾妆妆原本的心虚一扫而空,原是想着她能昧着良心说几句好话,没想竟这般直言不讳,她清了清嗓音,坦然道,“我是那小气之人?不能够的,对了画眉,今日不是学了三个字吗,便照着誊写一百遍,你跟着我,总不好大字不识一个。”
  说罢,也不给画眉辩驳的机会,起身哼着曲儿,走到花丛间,心情大好的挑选起花枝来。
  喜欢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她哪里有闲情细想,也曾扪心自问过,只是始终不曾如话本子说的非要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日子要过下去,计较诸多有何用,平添烦恼丝。
  “夫人...”画眉跟在她后面,接过剪下的枝子抱在怀里,可怜兮兮道,“您这是公报私仇...”
  “画眉,你还小。”顾妆妆语重心长道,“感情分为许多种,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眼见未必为实,我待夫君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宋延年止了呼吸,双手攥成拳头,紧紧地捏住弓在身侧,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尖锐而又明亮。
  “忠诚,知道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有用。”
  她回到桌旁,团扇微微遮住日头,雪白的腕子环着一支葱翠的玉镯,衬的肌肤柔嫩皙白。
  宋延年松了手,身形一虚,方觉后脊汗津津的,凉风习习,四肢百骸涌入透骨的寒气。他贴着影壁站住,忽然拎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是深刻不见的浓烈,似在自我嘲讽一般。
  贪心是这个世上最难以治愈的疾病,总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曾宾正在准备入宫的东西,见宋延年疾步走到案前,抄起一侧的花雕仰脖灌了几口,清冽的酒水沿着唇边淌下,一直没入衣领,他横起胳膊胡乱擦了把。
  曾宾惊诧,抬头见他两眼发红,忍不住开口问,“公子这是...”
  宋延年坐下,将花雕酒猛地拍到案上,声音嘶哑,“是不是当年的药有问题,让她没了记忆,也没了喜欢人的能力。”
  曾宾哑口,当年旧事历历在目。
  金陵通判陆崇简遭楚帝灭门,陆崇简在殊死抵抗中,将陆清宁推出包围,那夜月色如水,陆清宁跌跌撞撞奔向紫云观。
  却不防亲眼目睹了一场以假换真的戏码,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他蹲在地上检查“宋延年”的呼吸,惊魂未定之下又遭重创,两人对视着,就像从未认识那般。
  那一刻,宋延年手脚冰凉。
  手下人原是想杀她灭口,却被宋延年极力保全下来,只是为了防止他分心以及潜伏的安全,之后的处理,宋延年一无所知。
  两人再次相遇,可谓机缘巧合。
  三弟带回府的姑娘,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妙人,若不是多看了一眼,恐悔之晚矣。
  自此之后步步经营,便是联络点,也顺理成章改到了顾府。
  当时喂服的药,是北魏名医所制,可清除过往记忆,效果极佳。
  “我瞧着夫人待您挑不出差错,公子缘何生出此等疑虑?”
  “呵!”宋延年撑着额头,微微揉了揉,摆手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夫君,并非需要我。”
  曾宾咽了口唾沫,这话不知该如何去接,左右都是一个人,便偏了话题,信口道,“公子真是长情...”
  等日后归位,若要获得韩相支持,入主东宫,唯婚姻缔结最为牢固,韩相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人下。如何妥善安置顾妆妆,必然又是让他头疼万分的事情。
  与其备受折磨,不如早看淡些,像如今这般捧在手心护着,患得患失,倒不像帝王家。
  宋延年嗤笑,低着头哑声,“她救过我的命...”
  “那您就要以身相许?”曾宾诧异,说完又摸了摸后脑勺,自觉有些冒失。
  “不然呢?”宋延年却当真一般,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搓了搓,脑中的弦松散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紧致翁鸣。
  除了这副皮囊,还能拿什么谢她?
  “夫人爱财,其实..”曾宾话到嘴边,生生改成,“其实夫人换了许多银票,世道要乱,银票到时可能一无用处。”
  宋延年叹了口气,“让她换着玩吧,总之是个消遣。”
  自打宋延祁回到临安城,也不知冯兰从何处得了信,三天两头给沈红音写信,求她帮忙去宋府做说客,让宋延年同她父亲做个人情,接她回来。
  沈红音照例将那封信烧了,红唇微启,很是鄙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想着她能伤到顾妆妆,没想到反将自己送去乡下。”
  冯兰名声大毁,谁愿意在此风口浪尖替她说话,那才是脑筋不清楚。
  沈红音吹了吹新涂的蔻丹,扬着手指摆到面前,鲜红油亮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她弯起唇角,眼睛瞥向珠帘后。
  一直纤细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乌黑细滑的长发,微微挽起,簪着一支桃花珠钗,滴溜溜的眼珠妩媚的挑起眼尾,朱唇秀鼻,娇柔可人。
  “沈小姐安好。”她微微福身,带了些许风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