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倾酒。
  乔卿久睡眼惺忪, 长睫毛轻颤着,抬头看他, 黑眸没有聚焦点, 迷茫的不行。
  午睡令人甚至不清。
  “要喊哥哥。”萧恕抬手,把她垂在脸颊两边的发别到耳后,指尖似有似无的滑过白嫩的脸颊, 最后作恶似得用虎口攒了攒脸颊的肉, 温声哄着,“该起来了, 再睡下去, 久宝的排练就彻底迟到了。”
  “……”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乔卿久瞬间反应过来, 甚至忘了去还击萧恕, 她从萧恕掌心取过发圈, 边用手梳头边问,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一点十六了。”萧恕扫手机屏幕答道,“你们下午是几点钟排练来着?两点半?”
  蓝百合剧场算是南平城最老牌的剧场,占地面积极大。
  由于早些年看剧被认为是“不那么入流”的东西, 所以坐落于东城区边缘位置。
  近几年文化产业发展迅猛, 奈何依然跟不上南平城地价的涨势, 蓝百合几次尝试搬迁都已招商失败告终。
  剧场离一中有些远, 正常打车怎么都得个把钟头往上。
  “是两点半。”乔卿久对距离远近跟开车时间没那么敏感, 但她下意识觉得可能不太够。
  一中到蓝百合剧场三十多公里, 实际上别人来开就是不够的, 是萧恕硬生生把乔卿久能趴桌的时间压到了最长。
  萧恕拎起她的书包,单肩背上,淡声说, “走吧, 足够了。”
  粉红色书包跟纯灰色短t相遇了,交错出浓墨重彩的视觉盛宴感。
  乔卿久两手空空跟在萧恕身后下楼,现在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走廊里很安静,有朗朗读书声忽远忽近的响着,他们的脚步声起伏,落被遗落在身后的楼梯间里。
  车循例停在清狂车库,萧恕让乔卿久在原地等,自己去提车过来接她。
  于是乔卿久就乖巧的站在原地等,她看着萧恕的脚下生风,过了马路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微风拂过衣角,勾勒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瘦腰线。
  她脑海里倏尔闪过之前写过的阅读题,张晓风在散文里写,“少年振衣,岂不可作千里风幡看?少年瞬目,亦可壮作万古清流想。”[1]
  答阅读分析时只当是浮夸不实单纯为了美感的句子,违心的用技巧作答,而今却在萧恕身上找到了完美的释意。
  乔卿久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挂上无线耳机妄图掩饰些什么。
  调歌的动作慢了两拍,堵住耳朵后,骨传声让她更为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是千军万马冲锋前激荡人心的战鼓,没有任何节奏感可谈,却就是声声鸣擂,震天动地,足以激荡心情。
  萧恕全程没有闯过半个红灯,安全的把人送到了剧场门口。
  乔卿久甚至提前五分钟到门口,比舞蹈附中来迟的大巴车早到了两分钟。
  萧恕送她到门口,日光揉碎了落在狭长的眸里,萧恕惬意懒散的笑,跟乔卿久打趣,“久宝要是不拿奖都对不起哥哥成天接送你啊。”
  “嘿。”乔卿久吐舌头做鬼脸,扬手指了指剧场的大门,“不是我自夸,十岁之后,我的独舞就没拿过除了头奖外的其他奖项了,我要是拿了第二,以后跟你姓。”
  “那还是暂时别了。”萧恕颔首,“去吧。”
  乔卿久关车门的动作很轻,红白校服扎眼,萧恕目送她进门才开走,似是而非的对着空气讲了句,“跟我姓做什么,百年后墓碑上有我的名字就足够了。”
  这一天萧恕难得开口问赛车俱乐部的队友要了代开罚单人的联系方式。
  鲁花生咬着烟调侃,“咱们恕哥今天怎么破例了,你不是从来不违章吗?”
  萧恕开赛车疯,开山路疯,可从来不在正常的车道上疯。
  相反守规矩的像是新上路的司机,宁可慢三秒,都绝不压着黄灯冲线。
  萧恕躺好任由嘲讽,等鲁花生调笑完,才感慨,“你没有心上人,你当然不懂。”
  “喂,嘲讽谁单身狗呢。”鲁花生愤愤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对象了不起吗!”
  正跟初中生网恋的蒋圣头都不抬,“不然呢?”
  鲁花生猛地拍他的后背,“来,大圣,你把手机放下,我们打一架先。”
  “滚滚滚,找大龙打去,你哥跟你嫂子正聊天呢。”蒋圣不耐烦得打发。
  萧恕才跟代开罚单的联系完,约好了时间见面用对方的驾照开罚单。
  他看似开的稳如狗,实际上限速五十的路,他基本上开七十,光是超速被拍到的就有足足六次。
  ****
  桃李杯舞蹈比赛三年一届,限制二十五岁以下,按年龄段划分组别。
  13至15岁为少年乙组,16至18岁为少年甲组,18岁以上为青年组。
  苛刻的年龄规划和三年一次的开赛导致每个人在限定期间里只能参赛一次。
  这类专业赛事需要夯实的基本功,基本上人人都是从小学舞。
  应出名要趁早那句话,少年组奖项的含金量在舞蹈界看来远比青年组高。
  乔卿久13岁拿到少年乙组独舞和群舞一等奖,今年16岁,第二次参赛。
  舞蹈附中的群舞走了两次场,确认无误后有工作人员组织群舞的同学们先坐大巴回去了。
  王怀雪留下,等其他群舞过场完毕,指导手下学生的独舞。
  乔卿久跟另个学妹一左一右的坐在王怀雪身边。
  这学妹姓叶名宛之,十四岁,据说跳的非常好,是南平舞蹈附中新一代首席人选。
  叶宛之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参赛,很紧张,一直在深呼吸。
  王怀雪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开玩笑说,“挺好,金童玉女啊。”
  “嘿老师,谁金童啊。”乔卿久没正形的问。
  王怀雪笑眯眯的更正,“好好好,一对招财童女,行了吧,小机灵鬼。”
  她顿顿,像是想起来些什么,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小叶啊,别紧张,咱们学校的惯例就是拿一等,很少有二等的。”王怀雪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安抚情绪说。
  叶宛之怯怯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干嘛。”王怀雪身体超后仰,把乔卿久的脸空出来,“你学姐上届民族舞少年组乙组一等奖,参赛时候比你还小一岁呢。”
  “这样啊。”叶宛之雀跃起来,“那学姐能陪我上个卫生间吗…我紧张就想上厕所。”
  乔卿久欣然同意。
  剧场的卫生间不算远,叶宛之亲密的挽着乔卿久的手臂,叽叽喳喳的问,“学姐你不紧张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蠢,没等乔卿久搭话就连忙解释,“没关系学姐,你都拿过奖了,这次好了是锦上添花,不好也还是一等……不是,我不会讲话,反正我就是那个意思,你懂的吧?”
  叶宛之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手足无措的挠挠头。
  乔卿久听过些关于叶宛之的故事,基本上是负面,却不是关于她本人。
  例如叶宛之被偏执的母亲逼着练舞,母亲租房住在舞蹈附中旁边,每天看着她在舞蹈室练舞到凌晨,不太允许她和同龄人交流。
  生日同学送了叶宛之透明色唇膏,被她母亲发现后追到班级里,问对方为什么教坏自己孩子。
  此后同班没有人在敢跟叶宛之来往。
  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让乔卿久能够接受叶宛之的低情商,她大抵真是好意。
  可惜年纪尚小,除了跳舞之外不通人事。
  如果乔卿久13岁拿奖后,16岁没再参赛,那她高枕无忧,说出去永远是一等。
  但如果后面参赛了,成绩不如前面,则多半会被旁观者叹息上句,“伤仲永。”
  所以连续参赛的才是压力最大的。
  “嗯,我知道你是好意。”乔卿久没多说,而是温和的鼓励她,“我们会赢得,舞蹈附中的学生历来不拿第二名。”
  叶宛之的眼睛亮了起来,“从来没有例外吗?”
  “少女,你还想创造奇迹啊,出息坏了你。”乔卿久笑意盎然的看她说。
  叶宛之很长时间没得到过来自同龄人的善意了,心事一股脑摊开来扑在乔卿久面前,喋喋不休的说。
  “姐姐我妈经常拿你给我举例子,你超级棒的。”
  “……你春晚跟老师跳的舞超美,我看过几百次呢!”
  “那姐姐能给我讲讲你第一次参赛时候的事情吗?”
  与老师王怀雪的欲言又止不同,乔卿久洗过手,用纸巾蹭着指尖水,坦荡的回答了叶宛之的问题。
  “那时候老师跟现在一样带两个学生比赛独舞,我十三,少年乙组一等,我学长十七,少年甲一等。”
  “真的好厉害啊!”叶宛之竖起拇指,又想起什么,“唉?是学长啊?”
  学舞蹈的男孩子本就不多,跳民族的筛掉一半,跳到顶尖的筛起来就筛没了,不怪叶宛之诧异。
  “嗯。”乔卿久点头肯定,“你有空可以去百度下,叫王。”
  乔卿久愣了半秒,思索了下,“应该是叫尚向阳,我不熟,可应该还算有名。”
  “好!”叶宛之没多想,甚至没思考大家都是跳民族的,既然对方是搜索引擎里有姓名的主,那她为什么完全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熟的定义其实相当宽泛。
  王怀雪的儿子叫王盛阳,跟乔卿久称得上半个青梅竹马的人也叫王盛阳。
  与如今放弃跳舞,改名换姓追求利益,抛下独自抚养他多年母亲的尚向阳何干?
  时隔三年重新坐在桃李杯比赛场地,最难捱的莫过于王怀雪。
  但王怀雪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乔卿久觉得自己必须替代老师安慰好自家学妹。
  师门传统绝不能丢。
  好不容易等到在场的群舞全部排练完毕,叶宛之强烈要求自己先走场,原因是乔卿久跳完,她可能就彻底失去本就稀少的信心了。
  “你觉得小叶跳的怎么样?”王怀雪凑到乔卿久耳侧。
  “很好,明天这个水平跳,一等基本上跑不了。”乔卿久理性分析道。
  王怀雪又问,“那跟这个岁数的你自己比呢?”
  乔卿久轻叹,“老师,你这是搞事情,故意拿天赋型跟努力型比较,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嘲讽我,还是明目张胆的嘲讽我了。”
  “倒霉孩子。”王怀雪摸了摸她的头。
  乔卿久由着王怀雪摸,亲昵地蹭蹭她的手掌,“对了老师,明天拿完奖我有话跟您说。”
  “好。”王怀雪猜到七八分,和蔼答。
  排练时的剧场里空旷,统共没有多少人在。
  没有观众和雷动掌声,唯追光灯打下来跟随着你的舞步。
  乔卿久最喜欢走场时跳舞,整个世界是她一个人的。
  虽然台下哪怕万人,她也全然无视,只听自己一个人的,但终归不可一概而论。
  有些舞是跳给其他人看的,为了功名。
  有些舞是自己喜欢,随心跳的,为自己。
  叶宛之才下台,呼吸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胸口轻微起伏着,她在台下痴痴看乔卿久跳,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老师,你说我这辈子还能跳到学姐的高度吗?”叶宛之哭腔问。
  王怀雪被她问乐了,“刚才你学姐看你跳,跟我说,跟你比较是讽刺她呢,她比不了你努力,天赋型跟努力型向来两难全,想都占了别人不活了啊。”
  ****
  萧恕在下午收到了来自娘家人应长乐的神助攻。
  乔卿久的家属:[久宝明天在蓝百合大剧场比赛,应该是上午比完,你懂我意思吧?]
  萧恕秒回。
  shu.:[组织放心,我安排的妥妥当当,久宝不对鲜花过敏是吧?]
  乔卿久的家属:[不过,她偏爱蓝、白、粉绣球多些。]
  乔卿久的家属:[图片(一张二维码),这是家属入场码,她给我了,一个入场码可以进去两位,我的送你了。]
  shu.:[谢谢大哥,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了。]
  应长乐非常冷漠的没回他。
  “对了。”萧恕坐在车前盖上问观众席上四仰八摊的三位,“你们谁认识卖花的?要品质好的,新鲜的,货源足的,能同城送货,明天就要,价钱随她开。最好再给我介绍个明天能到货的卖永生花的。”
  冯洲龙僵硬的抬起头,蒋圣把手机倒扣,看傻子似的看着萧恕。
  不清楚情况的鲁花生自告奋勇,“大哥明天求婚还是表白,需要人力算我啊,我贼会来事。”
  “哥(恕哥)。”蒋圣跟冯洲龙异口异声的嚎,“大哥你冷静啊,人家妹子才十六岁,吓跑了兄弟们就得走街串巷贴寻人启事了,这么干真不合适。”
  鲁花生一听,惊恐的往后缩脖子,嘟哝着,“不了不了别算我,陪你泡未成年太助纣为虐了。”
  “……”萧恕开始认真的反思,自己到底交了些什么朋友了,脑子没半个正常的。
  他来回把玩着打火机,眸色深沉,幽幽道,“我家妹妹明天舞蹈比赛,我给她买花篮,有点儿牌面,你们懂我意思了吗?”
  冯洲龙似懂非懂,蒋圣疯狂摇头,上前两步分析道,“大哥冷静,你要是明天送花篮,八天后兄弟们就得给你过头七了,你见过谁追妹子特么的送花篮的,不要命了是吧。”
  “那你说怎么来合理,两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你的全套计划。”萧恕云淡风轻地撂狠话,“不然七天后我们给你过头七。”
  听听,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萧恕真能,蒋圣任劳任怨,发动了列表里几个“知心妹妹”一顿操作猛如虎。
  计划书写了两页手机备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