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倾酒。
  夏日的阳光明媚, 带着热意,从无帘布遮挡的窗口毫不吝啬的洒进来, 床边的兰花绽了嫩黄花蕊, 远目瞻望能看见体育生在烈日下集训跑圈。
  诺大的教务处里只有萧恕清冷的声音时断时续。
  看客们没办法听见电话那头,萧恕的父亲究竟回答了些什么东西。
  可能将萧恕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明。
  “庄主任让你现在过来,你看你那边方不方便。”
  “嗯, 好, 行,那我们等你。”
  “乔卿久没事, 是我跟人动手了, 没波及到她, 她帮我递了个东西而已。”
  “真没事, 你就放心吧, 嗯……他现在在我旁边坐着呢, 我把电话给她,要让她跟你报平安吗。”
  乔卿久偏头,乖乖伸出手掌准备接手机。
  萧恕却没有递给她, 继续讲道, “好的, 那你过来吧, 我会照顾好她的。”
  语落萧恕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手伸到乔卿久的手掌上方, 温柔的用指尖点了点, “兜里还有糖吗?给哥哥一颗。”
  乔卿久另只手摸兜,掏出几颗糖,放在手心里, 小声“喏”了一下。
  萧恕取了一颗, 撕开糖纸含着,脊背往后靠,大马金刀,无比散漫地瘫坐在沙发上。
  “念姐来颗吗?低卡菊糖,不胖人,柠檬味哒。”乔卿久笑盈盈地问。
  李念也笑,“不胖那必须得给我来一颗啊。”
  一室容纳四人,有人欢喜、有人平静、有人愕然。
  庄义当老师这些年,自认为什么顽劣的学生都见过,什么早恋在他这儿都是纸老虎。
  张口就是例子,根本不需要费心想。
  比如李念她老公易轻尘,当年也读一中,也是李念同桌。
  李念乖巧懂事,成绩优异,是一班班长;易轻尘放荡不羁,日常闹事,但理科成绩一骑绝尘。
  他俩倒是没早恋,干的事可比早恋还出格许多。
  怕易轻尘被处分记过,李念违纪给他开假条,竞赛厮杀双双拿奖,结果一同拒绝保送回校高考。
  老师们循环反复,嘴皮子说破也没能让这两个兔崽子动摇,
  那年教师办公室讨论的话题最热不过是:李念跟易轻尘这么般配,成天凑在一起,为什么不想着谈恋爱,拿着保送名额开开心心搞对象不行吗?非要淌高考的浑水干啥。
  当年庄义就是私下觉得李念跟易轻尘有点儿啥的“粉头”。
  高中毕业没多久这俩人真好上了,后来喜结连理。
  为此庄义自豪地表示:我看人,贼准!小情侣但凡动过心,我都能看出那么些苗头。
  依他的眼光看,萧恕跟乔卿久的举动分明是小情侣间的心心相护和宠溺有加,他俩要是没再早恋搞对象才见鬼了。
  可光天化日的,这鬼还就真冒出头来了。
  萧恕掏出电话后庄义看着呢,真就只有个下滑拉动的动作,根本不可能打字跟家长串供。
  或者说谁早恋会提前通知家长,知道自己有天能被请到教务处,提前排练好剧本演戏。
  最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乔卿久成绩好、人乖巧,时间长久了,庄义都差不多忘记了,乔卿久进二班,也是被人后安排进去的。
  偏巧不巧,好像还是就萧恕他爹萧驰安排的。
  这样串联起来似乎说得通了,人家捐栋教学楼,可儿子完全可以被破格录取,那为什么要捐——为了进不了重点班的小女儿啊。
  庄义首次对自己抓早恋的眼光产生了深切怀疑。
  萧恕好整以暇地瘫着,乔卿久双腿并拢,白皙的手叠放在腿上,坐姿淑女。
  眉眼说像真不算像,可话说回来,男生跟女生的眉眼能有几分像。
  好看却是如出一辙的好看,这俩颜值祸祸全校少男少女不成问题。
  “哥哥我杯里没水了。”乔卿久轻声嘟哝着,“我渴。”
  只见萧恕迅速挺直腰杆,从桌上勾过茶杯,含笑添了个八分满,平直的递过去,手稳的不行。
  杯中水面基本不晃,小圈涟漪缓慢的散开来。
  从漫不经心到任劳任怨,萧恕仅需要乔卿久说几个字。
  萧恕对乔卿久这般宠溺娇惯,而乔卿久乖巧可人不惹事的性子。
  萧恕打架她上前递刀,且拒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非热恋情侣,怕真的得是至亲了才行了。
  庄义看萧恕,再看乔卿久,被窥视的两位面色如常,泰然处之。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三分钟之后,庄义开口,郑重其事地确认道,“乔卿久是你妹?”
  “不是我妹。”萧恕掀眼皮,手随性的搭在沙发靠背上,淡声答。
  庄义心里咯噔一下。
  萧恕接腔,“那还能是谁妹?”
  “问你什么答什么,少跟我这儿说话大喘气。”庄义冷脸批评,“那我们先说说打架的事。”
  “对不起,杨木没到场,这事我一个人说不了。”萧恕仰头,颈线流畅、喉结锋利突兀。
  李念咬着乔卿久给的糖,把手机倒扣,点点头附和,“萧恕说的没毛病啊,这种双向的事,一家之言不能不信,也不可尽信,得对峙啊。”
  庄义面色沉沉看了一眼李念,“你能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认清了啊。”李念假作骇然,定神镇定自若的答,“我是他们班主任啊。”
  “你还知道你是班主任?”庄义无奈地讲。
  李念微微一笑,指尖捻着手机斜角转动,“不然呢,就因为我是,我才必须得护着他们啊。”
  二十分钟后,鼻子里塞着棉花球,半边脸肿得极高的杨木出现在教务处时候,萧恕和乔卿久正把着长沙发,光明正大的低头玩手机呢。
  庄义坐在办公桌前,耳朵里插着耳机。
  见杨木进门,拔掉耳机把枸杞水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我已经通知过你妈了,她等下就到。”
  杨木惯性摸了摸自己鼻子,碰到痛处,嘶声叫唤起来,“主任!是萧恕打我!我是挨打那个!你找我妈干啥!”
  “呵。”萧恕喉结滚动,嘲讽了声。
  “萧恕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吗!”庄义拍案而起,虎着脸呵斥。
  陈毅的手机有密码锁,这兄弟真是仗义,递完手机还借了迟辰的,给李念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解锁密码。
  杨木撒谎不带眨眼,“我跟他吵了两句,他就对我大打出手,还有哪个乔卿久。”
  他边说边抬手指向乔卿久。
  却发现萧恕不知道何时起身,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把乔卿久挡的严严实实。
  萧恕冷眼看着他,薄唇吐出短句,“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别喊她名字。”
  语气平静却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杨木悻悻收回手,口里继续叨咕,“主任,他俩肯定早恋了,不然乔卿久能给萧恕递刀?”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萧恕压着怒意问。
  “你俩闹够了没!”庄义叫停,“杨木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对吧?来我告诉你。”
  手机解锁,录音播放。
  沙哑烟嗓辨识度太高,想听不出都难。
  “老子是个讲道理的,打你之前肯定会告诉你为什么打你。”
  ……
  “给脸不要脸!”
  “你家里是没女人吗?还是一家子都是跟你一样的贱|货。”
  乔卿久半阖眸,长睫毛打在眼睑上,令人看不清她神情。
  李念原本是跷二郎腿坐着的,听见这话,整个人一僵,换了姿势正襟危坐起来。
  萧恕脊背挺得笔直,挡在乔卿久面前,覆盖下的阴影笼在她身上。
  杨木觉得自己完了,怎么还他妈的有录音的。
  庄义长叹口气,横眉冷对道,“杨木,老实讲,就别说萧恕了,连我听了都想打你,你讲的这叫人话?”
  “他妈的。”杨木小声爆粗,撇头朝地上啐了口痰,刚准备辩解。
  只听庄义暴跳如雷,“你现在给我蹲下擦干净!”
  “……”坏习惯害死人,杨木作死不过两秒,报应接踵而来。
  他迫于形势去庄义的办公桌上拿纸巾,蹲在地上擦自己的“节作”。
  ****
  萧家到萧驰这辈原本就是九代单传,自车祸后自己失去生|殖能力,萧驰便对萧恕异常上心,宠溺有加,星星月亮甚至能一起给。
  奈何物质难弥补成长过程中确实的几年感情,父子关系说不上僵硬,就是一直单薄。
  加之经历女儿萧如心自杀,萧驰开始大幅转变自己的教育观。
  由着萧恕做任何他喜欢的事情,就图他能好好活着,别也搞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已经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了。
  许是因此,萧驰来得及快,没用司机,自己开的。
  一路连闯三个红灯,疾驰而至。
  门卫打通庄义电话报备家长进门时,下课铃刚响。
  整节课大家上的都心不在焉,关系好的担心萧恕和乔卿久,普通的是吃瓜没吃够。
  唯祸从口出的阮惜最难捱,她急切的祈求下课,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萧恕跟乔卿久被庄主任带走后,不少人都悄悄瞥了阮惜。
  阮惜不是实验附中精英班升上来的,跟班里人不算熟络。但这绝不是二班人不喜欢阮惜的理由,十几岁的年纪尚没有“自己人”跟“后来者”的明确区分划线。
  而是因为两点原因。
  其一:阮惜的成绩极差无比,仿佛中考被雷过劈开了挂。进班时成绩倒数第三。第一和第三分别是中考前没读过书的萧恕,跟考最后两门时被暴雨天ptsd惊扰的乔卿久。
  乔卿久虽然是后门进班,可次次考年纪前六十,稳稳当当,就是二班人的实力水平。
  但是正常考进来的阮惜次次考试都能喜提年级大榜倒数二十,多亏了高一没有走班制,否则阮惜早进十四班后排坐着了。
  虽然难听,可成绩鄙视链在学生时代简直默认规则。
  这人平日里烦人的得很,但他考第一,别人会开脱讲天才性格总是有缺陷,可以原谅。
  其二:阮惜跟外班人抱团取暖,经常仗着“我哥是杨木”来横行霸道,欺负小女生。之前阮惜明恋江尽月,处处针对每天给江尽月送牛奶的同学,逼得人家小姑娘请假三天,再没来过。
  这样极度利己的处事方法很难让人喜欢。
  应长乐始终看着她,凌厉的视线让阮惜如芒在背。
  铃声打响,阮惜立刻想要起身冲出教室。
  比她动作还要快的是应长乐的声音,慵懒低哑,“阮惜,你跟我出来一下。”
  阮惜扶着桌子没有动,心里咯.噔一下,透心凉。
  应长乐起身,桃花眼潋滟,神情复杂,“或者你要我在这儿跟你谈,我没问题,怎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