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倾酒。
  胡同内院开阔, 晨光熹微笼着萧恕的身影,花叶上附着着露珠, 叶片承载不住重量, 无声滚落在地,洇湿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点儿。
  乔卿久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惶惑,睡眼惺忪, 睫毛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 在上下打架,眼睛睁不完全。
  朦朦胧胧地看见萧恕, 乔卿久在某个瞬间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于是伸手重重地掐了下自己的脸颊。
  “唔……”
  好疼, 哪怕精神不清明, 可反射弧并不会跟着一起迟钝, 痛感实打实的传过来, 乔卿久终于察觉自己不在梦中。
  萧恕的视线落在乔卿久身上, 看着她做完了这系列智障举动。
  他扬下巴,短促地轻笑了声,懒声调笑道, “大早上的, 久宝干嘛自残?生怕哥哥不够心疼啊?”
  “你…你才自残呢。”还没清醒完全, 起码口舌依然在打结。
  乔卿久的声音比平常还要软, 极端困倦为她镀了层奶气。
  甜的像个糯米团子, 让萧恕不由自主得想多欺负两下。
  萧恕曲指骨敲了敲自己旁边的横栏, 低声唤她, “过来坐?”
  乔卿久点点头,又摇摇头,总算在生|理|需|求的催促提示下想起了自己出门的目的——她尿急才会深夜出门。
  “我去个卫生间哦。”她指了指右边。
  “嗯。”萧恕点头应声。
  乔卿久趿着拖鞋晃出去两步, 忽然又退了回来, 杏眼半睁,嘟哝道,“你在这里等我,别跑了,我等下就回来了,跑了我就去你屋砸门。”
  “嗯。”萧恕乐了,“哥哥都在这等你一宿了,不差再等一会儿,不会跑的。”
  乔卿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才扭头钻进了卫生间。
  她穿了鹅黄色睡裙,裙摆很短,估计是标准的居家睡裙款式,长度堪堪盖到大腿中端。
  材质飘逸柔软,随步调摇摆,带的萧恕眼前明快起来。
  他是昨天跑完环山公路才看到乔卿久消息的,看到后马上就给她回过去,却再没得到乔卿久的回复。
  估摸着时间算,这小家伙该是睡着了。
  所以萧恕干脆坐在这里等她醒过来。
  看着白日天光撕裂漆黑夜幕的日子多到萧恕数不清。
  可萧恕从来等的都仅仅只是天光大亮,他不等任何人,更等不到任何人归来。
  他会选择许多方式打发掉这漫长的夜。
  游戏、摇滚、飙车、酗酒、竞赛题或者是发呆。
  虚长到十八岁,萧恕第一次为了别人一条平淡无奇的消息,在她门口呆坐整夜。
  倒也并不是萧恕想要刻意跟乔卿久表达出些什么东西。
  ——比如我喜欢你这样的情绪。
  萧恕刚坐下时候只是单纯的想要跟往常一样,在乔卿久门口抽根烟而已。
  有的事情挺奇怪的,难说明,这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做。
  但你知道她一直在,就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安心。
  乔卿久就是这样的人,她有种与生俱来的治愈感,那张乖纯无害的脸无疑是为她了许多加分的,可治愈感跟共情能力跟脸没关系。
  知进退,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处,相处起来令人舒服。
  但也只留在愿意跟她相处这个层面,乔卿久没能治好任何事。萧恕的梦魇依然猖獗,姐姐萧如心自杀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急救室的红灯刺眼,脚步声纷乱。
  既定事实无法被抹掉,可惊醒时刻思及隔壁还有个活人存在,或是哪怕乔卿久不在,可她还会回来这件事,萧恕便能够快速安定下来。
  昨天下午萧恕先去了曲楚那边开药。
  曲楚与他多扯了几句,其中有个问题把萧恕问的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喜欢乔卿久。”曲楚托了下金丝眼镜,转动手里的钢笔,闲谈似得讲,“但出于朋友角度,我想跟你讨论下,你能分清楚,对乔卿久究竟是认真的喜欢还是因为精神过度空虚,所以在寻找使得自己愉悦并足够填补空闲时间的事物吗?”
  萧恕沉默了三分钟,抬眸认真的问道,“心理学上有这样的病症吗?”
  曲楚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回答说,“当然有,依赖型人格障碍,以过分依赖为特征。过于喜欢或者在某个人身上寄托过多的情感,亲密关系一旦面临崩盘终结,会体会到毁灭性的无助的感,会崩溃发疯。[1]”
  “……那以你的专业判断,我是吗?”萧恕双手合十,半低着头,闷声问,“依赖型人格障碍?”
  “我不知道。”曲楚抿着咖啡,淡然讲,“心理疾病的诊断不可能一撮而就,举个例子,当一个患者首次出现抑郁症抑或是躁狂症发作,往往会被诊断出单项,需要漫长的时间跟取样才能判定,有些人滞后八年才能彻底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2]”
  萧恕从兜里摸出颗柠檬糖,抛进嘴里。
  硬糖替代了医院无法吸烟带来的的焦躁,萧恕颔首,“你继续。”
  “我自认对你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非常了解,且密切关注过你约一年半的时间,唯一能为你确诊的是偏执型精神障碍,因为你会频繁产生萧如心依然还在、或者她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妄想。”曲楚的音色平和,让人听起来异常舒服。
  “如果让我脱下这身白大褂跟你直说,那我能肯定你没有依赖型人格,你就是喜欢人家乔卿久,对人家特别上心,老想缠着人家妹子。你看,你是真上心,生怕自己有病吓着人家妹子。”曲楚戏谑说,“啧啧啧,萧二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女孩子什么最麻烦了,你打死都不可能找对象的事吗?”
  “操,曲楚你大爷。”萧恕国骂道。
  曲楚笑得如沐春风,摊开手,“分我颗你家乔卿久给的糖怎么样?”
  萧恕冷着脸无情回绝,“那是老子的糖,你想都别想了,找你家大小姐给你买糖去。”
  “小气死了,我家大小姐的糖还不是你家久宝给的?”曲楚边揶揄,边操控电脑把开药记录给他打出来,“滚下去交钱吧,再见。”
  所以萧恕只是喜欢上一个人,知道对方想找自己了,他就坐在乔卿久门口,让乔卿久睁眼推门就能看到他。
  这样的想法纯粹得像是荒原上的新覆落的皑皑白雪、蜜蜡中的极品翳珀,上一秒才蒸馏出来的纯水,不掺杂任何杂质。
  被冠上了“喜欢”两个字的名头,听来让人心跳加速。
  乔卿久在卫生间逗留了几分钟,凉水扑打在脸上那刻,思绪如倒带般重演过刚刚的场面。
  自萧恕的身影撞进眼里那刻开始。
  乔卿久倏尔抬头,在镜子看到了脸颊绯红的她自己。
  她没有让萧恕等太久。
  出来时人明显已经彻底醒了,水滴没有完全擦干净,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淌下去,胸口湿了小片水迹。
  “不睡了?”萧恕上下打量着她,薄唇轻启问道。
  乔卿久摇头,“不睡了,现在几点了?”
  金色的朝霞自云顶翻涌而下,天际已然亮了起来。
  但今日似乎多云,乔卿久眯着眼望出去,难辨出具体时间点。
  好吧,其实就是当代人没有观天象看时间的能力,全靠电子设备。
  萧恕按亮手机屏幕,哑声报出时间,“才五点二十六。”
  不上不下的清晨,远没到起床的时间,却又来不及睡个完美的回笼觉。
  乔卿久揪着裙角,水汪汪的黑眸盯着萧恕的脸,悠悠问,“你是整夜没睡?”
  “不然呢?”萧恕抬眸同她对视,反问道。
  “修仙快乐吗?”乔卿久移开视线,坐在了萧恕刚刚敲过的位子上。
  萧恕侧目,看着圆润的耳垂血色|欲滴。
  漫不经心地笑笑,“修仙一般快乐吧,倒是等你睡醒还挺快乐的。”
  “……我还是建议你多睡点儿觉,就不会出现幻觉了。”乔卿久忿忿回。
  萧恕的视线全全落定在她身上,向下扫后怔愣了几秒钟。
  忽然别开头,手握拳虚咳了两声,嘶哑讲,“你别坐着了,回去再睡会吧。”
  “啊?你困了啊?”乔卿久不解歪头,还晃着脚。
  坐下前不觉有异,落座后才发现问题。
  夏日睡裙为了凉爽跟舒适设计的太短了,站着还好,坐下后又上蹿几厘米,直接卡到了只能盖裆的长度上。
  萧恕眸色晦暗,又多瞟了几眼。
  乔卿久的腿笔直修长,莹白在眼前晃动,再多看两眼,是他妈的快出现幻觉了。
  秉承着反正幻觉是一定的,不差多几眼的精神,萧恕又用非常正直的眼神,半阖着眼皮,多瞅了几眼。
  “你昨天给我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萧恕依然惦记着正经事,不动声色地边看边问。
  “唔…”乔卿久抓了把头发,随口敷衍,“就是怕你出事,所以发个消息问一嘴。”
  敷衍完乔卿久便后悔了,跟女孩子相处多了,话术难免固定。
  换在萧恕身上完全不适用。
  萧恕不出去打别人就不错了,他能出个什么事啊。
  “怕我…出事?”萧恕眼尾一挑,自顾自的肯定道,“知道了,久宝就是关心哥哥呢。”
  乔卿久霍然起身,娇嗔,“我回去睡觉了,再见。”
  “去吧,早安久宝。”萧恕笑意话里只增不减。
  乔卿久没马上进屋,她再次回身跟萧恕确认,“你要不要吃个早餐再睡?我给你随便做点儿什么凑合一下可以吗?”
  萧恕摇摇头,站了起来,借着身高优势揉乱乔卿久十分钟前才对镜子梳好的长发,柔声哄着,“我有吃宵夜,你回去睡你的吧。”
  杏眼里水波荡漾,乔卿久望了萧恕三秒,犹豫了下,“那早安?”
  “还是说晚安正常点儿。”萧恕纠正。
  “那哥哥晚安。”乔卿久乖乖地讲。
  托乔卿久睡裙过短的福,萧恕冲了十几分钟冷水澡,依然在梦境里与她耳鬓厮磨,火热一片。
  下午睡醒后的首件事情是把床单送进洗衣机,第二件事是下单同款三套,方便换洗。
  ****
  萧恕同学持帅行凶,引无数女生竞折腰。
  样本数量过多,就难免有胆大的妹子跃跃欲试准备当面送。
  奈何萧恕本人回一中上学快一星期,从来只上上午的四节主课,或者说只睡上午的四节主课。
  上午课里一定有各班班主任的课,教师办公室在顶楼,正常情况下连堂课的老师都不会回办公室,而是在走廊答疑或者提前进下个班级。
  作死被抓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所以大家造作都选在下午副课跟自习时间。
  告白男主角不在,就唯有把情书送到位了。
  萧恕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桌洞里发现几封粉红色信封,然后手动把她们拿出来,放进透明袋子里,挂在桌边。
  且借了迟辰的记号笔,在袋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下:麻烦自取回去,多谢配合,否则按星期清理扔垃圾桶。
  乔卿久尝试损他,“哥哥人气不减啊。”
  萧恕当着她的面开始翻袋子,连着翻出五封。
  to:乔卿久
  萧恕晃着信,吊儿郎当的讲,“同桌你好像人气比较高才对,送你情书的都送到我这儿来了?这些人不行啊,连你到底坐哪儿都弄不清楚,看起来不怎么上心啊。”
  大抵是怕麻烦,萧恕在教室里有人的时候向来是喊她大名,或者同桌的。
  “……”乔卿久看着那半打署名自己的情书,面色僵硬,当即哑火。
  前排听墙角的迟辰扭过头插话,“恕哥这不怪别人,毕竟你现在坐的是阿久坐了一年的位子。”
  “这样啊。”萧恕捻着信当扇子扇风,慢条斯理环顾整间教室,说道,“这个位子好像本来就是我的?”
  迟辰挠挠头,“话虽如此,但毕竟是阿久坐了那么长时间的。”
  萧恕看向乔卿久,轻嗤,“同桌你对这位子有感情?要不咱们换一下?”
  “那感情好了。”乔卿久接话,萧恕占了中间的位子,直接阻碍了她和应长乐交流。
  “可惜了。”萧恕感慨,“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助人为乐,但我可以满足你另一个愿望,帮你读一下他们写给你的情书吗?”
  乔卿久睨萧恕,摆手拒绝,“来,大家兄妹一场,你把它们放回去,我们还是好兄妹。”
  吃瓜群众迟辰捧着瓜不怕死的又补了句,“什么兄妹?”
  迟辰的本意是:你们他妈的难道不是小情侣吗?
  没想到乔卿久会意点头,并戏精上身,“大家兄弟一场,你现在给我放回去,兄弟还有得做,否则别怪我割袍断义。”
  照理说这个威胁应该非常有震慑力,起码从乔卿久的角度看,是这样觉得的。
  结果萧恕同学不以为然,反而抬手直接拆开了第一封的封口。
  他没把信纸拿出来,而是往桌上随手一抛,慵懒的靠回椅背上,长腿蹬着桌杠,眼风凛然,冷声问,“割袍断义是个什么意思,麻烦乔卿久你给我解释下。”
  “……”,迟辰惊愕。
  “……”,乔卿久骇然。
  两人谁都没讲话。
  萧恕皱眉。
  可能是应长乐习惯了这两个活宝,又或许是理科好的“畜生”在某些思维方面相同。
  应长乐十分平静的给萧恕解释,“他俩现在的表情意思是,知道你没什么文化,但没想到这么没文化,你以后说话把主语补全了,别让人误会。”
  萧恕终于了然,重复道,“乔卿久,为了个匿名送情书的,你就准备要跟我割袍断义?你长能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