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我拿定了
  第二天早上卖完早点, 陈凤霞就跟丈夫一块儿坐车往前进村去。
  郑国强本来觉得这事儿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或者妻子过去也行。反正就是银行卡转账,又不是带大额现金在身上。
  这样留个人在家里, 还能准备好吃的,卖中午一顿快餐, 多挣两个钱。
  带个小孩出门她不嫌累得慌。
  陈凤霞却不乐意:“该交际到时候还是要交际的。咱们以后都在前进村扎根了,不得跟黄主任好好打交道啊。你同人吹吹牛, 我去找月仙多讲两句话, 关系不就慢慢熟悉起来了嘛。”
  郑国强好笑:“你这算什么,感情投资啊。”
  难怪还带了一堆吃的,他本来还以为她是要送给施工队的,看样子人家走的是上层路线。
  陈凤霞白了他一眼:“都有。我还指望人家给我好好干活呢。”
  他们钱准时到位, 包工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要是主家拖拖拉拉的, 他真要扛不住了, 手下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呢。
  包工头笑着谢过了陈凤霞送给他们的吃的, 还招呼人:“郑老板,老板娘,中午一块儿吃饭吧。昨晚上我钓了鱼, 好大一条, 中午烧了喝酒啊。”
  陈凤霞暗哂,什么钓鱼啊, 肯定是下地笼套的。人家承包的水塘,被抓到了准要被骂死。
  不过这种事断不了,谁都看破不说破罢了。
  她笑着谢过了对方邀约:“不了,我们还有事, 得早点回去。你忙啊。忙罢了这头, 回头我们还要请你帮忙呢。”
  包工头笑了:“可不是, 前两天黄主任他老婆还找我,说要请我们盖房子呢。”
  说话的时候,他语气自豪的很。
  黄主任可是前进村最大的干部,他家都认可建筑队的手艺了,那就是金光闪闪的活字招牌。
  陈凤霞笑眯眯的:“那才好啊,说明朱老板你要财源广进咯。”
  郑国强跟着妻子往外头走时,颇为惊讶:“黄大发盖什么房子?他家大楼房气派的很啊。”
  农村人盖房子讲究个实用,能住人就好。
  黄大发家可不一样,那个瓷砖贴的,那个金箔画镶的,大老远看都能闪瞎眼睛。
  就这样都不满足,还想再盖楼?
  陈凤霞若无其事:“不盖楼干什么?盖了起码能租出去生钱。我们住的地方不也是城中村吗?照样不得我们掏钱租嚒。你自己算算人家一套院子每个月能赚多少钱?我告诉你呀,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你看十年前万元户多风光,现在万元户不值当什么了。”
  郑国强叫她逗乐了:“好大的口气哦,我们陈老板到底是当老板的人咯。哎,你走错了,这边,村委会往这边。”
  “你别急,我先带你看个地方。”
  郑国强满头雾水:“看什么?你该不会想迁坟吧。别想了,我妈跟我哥哥还在,怎么也不可能把我爹的坟迁出来的。”
  陈凤霞感觉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恋啊。
  她管他爸的坟!
  她就没见过这位老公公,她上赶着尽哪门子的孝?
  她强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省得翻多了以后看人都是眼白相向。
  “不是坟,你看看这个院子怎么样。”
  正在盖的五层楼什么都好,就是陈凤霞想让房子面积更大些,院子就框小了。
  她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打了一辈子工也没真正融入城市,骨子里头还是农民。她喜欢大院子,最好里头有两棵果树,再养两只鸡鸭什么的。
  即便这处房子她规划的还是尽可能多盖楼房面积,但光看着想想,她还是心神摇曳啊。
  郑国强看着面前破败的小院,心中警铃大振:“你又要干嘛?”
  陈凤霞轻描淡写:“上回我带明明过来拿书,跟月仙讲话,她说这家人早就在城里头安家立户了。房子荒着没意思,就想卖出去。我看这边蛮好,虽然垮了,但可以推倒了重建,就算养两只鸡也不错,就让她帮忙搭话。”
  郑国强差点儿跳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
  “别我。”陈凤霞压下他的手指头,正色道,“你家也不是安庄的本户,你爸爸能在安庄扎下根来,你就不能到前进村改换门庭吗?多大的事,我们在前进村过得比安庄更红火。
  他们不就是打着安庄要拆迁,想挣钱嚒。前进村未必不拆迁,就算不拆,你看看外头多热闹。咱们以后再这边安下家,照样可以做生意。过得肯定要比回安庄强。”
  郑国强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家乡辩解:“哎哟,这边好什么,都没几亩像样的水田。”
  陈凤霞到底没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种田真好哦,你怎么不留在安庄种田。”
  郑国强鼻孔里头出气,模样儿看着居然还有些傲娇。
  搞得陈凤霞又好气又好笑。
  “走吧,看过了没意见,咱们就去村委会吧。”
  郑国强在心里头打起了小算盘,这房子上都长小树了,买这样一处房子倒不贵,估计一万块钱都不要。
  到时候盖两间平房养养鸡鸭,等他跟老婆老了,和儿子儿媳妇过不到一处去,就在这边过小日子也不错。
  既然这样,拿下这房子好像也不赖。
  陈凤霞觑着他的脸色,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了,这事算是成了。
  呵,宅基地都到了手上,要盖什么房子,不还是她说了算。
  当家做主的人腰板挺得笔直,雄赳赳气昂昂往村委会走。
  结果夫妻俩却吃了个闭门羹,黄大发人不在,就一位头发掉的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在屋里头看报纸喝茶。
  听到他们的来意,男人头都不抬:“主任应该在家,你们过去问问吧。”
  来都来了,总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两口子道了谢,掉过头就直奔黄家。
  农村没有锁门的习惯,即便前进村就贴着县城,村里头的院子门都是虚掩着的。
  陈凤霞敲了门,没回应,就推门进去,准备扯起嗓子喊胡月仙的名字。
  结果房里头先传出了拔高的女音:“怎么了?这钱我花了。夫妻共同财产,我凭什么没资格花?黄大发,你别欺人太甚。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在我们娘儿俩身上才花了几个钱?我现在花点钱怎么了?咱们去政府问问看,看看我这个合法妻子有没有资格花钱?”
  黄大发的嗓门也不小,说话跟炸雷似的:“那你也不能这样花,十万块钱啊,你说花了就花了,天底下有这个道理没有?”
  “十万块钱算什么,穿金戴银一身新就是好几万。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不够呢。”
  陈凤霞心中咯噔一下,估摸着是自己跟胡月仙筹谋的事情被黄大发察觉了。
  呵,果然是那句话啊。
  男人挣的钱你不花,你省着,自然有别的女人替你花。
  黄大发都跑到家里头动存折了,那这阵子他可没少给小三花钱,恐怕手头的活钱都花光了吧。
  真是舍得啊。
  郑国强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只觉得尴尬,小声跟妻子商量:“我们下次再过来吧。”
  陈凤霞还没吭声,里头就传出了胡月仙的声音:“黄大发,你放屁,你当我跟你一样龌龊呢。我钱花的正大光明,我才不会糟蹋钱。我借人了,怎么了?我借给凤霞了。这几年你往外头糟蹋的钱不止十万吧,我说过一句话没有?我现在光明正大地借给凤霞了,怎么啦?”
  郑国强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老婆。
  怎么回事?十万块!
  陈凤霞什么时候借了这么一大笔钱,她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陈凤霞没吭声,就竖起耳朵听屋里头的动静。
  她怕黄大发会动手打老婆。
  要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自己跟丈夫都要进去拦住人的。
  不然都成什么样子了。
  郑国强看妻子不吱声,心中像是丢了做油饼的小苏打,惊与怒都急剧膨胀。
  她还真借了那么多钱!
  屋里头的黄大发对妻子的惊怒丝毫不逊色与郑国强,而且更甚:“你疯了你?胡月仙,你借那么多钱!”
  胡月仙的声音平静的很:“我就借了怎么了?我堂堂正正地借。”
  “你借钱给她家不是打水漂啊!”
  “哎,这话奇怪了,我怎么就打水漂了?我又不是借给什么五二带鬼的人,凤霞跟她男人郑国强你都认识的。”
  黄大发的声音透着不屑:“郑国强就一个工地上打小工的,十万块钱他卖血都还不起。你借给他,你疯了你。要回头,马上给我要回头。”
  胡月仙不同意:“你就晓得人家还不上了?”
  “哼!我一双眼睛就把他看得死死的,屁大点的胆子都没有,肉兮兮的。”
  ……
  陈凤霞伸手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几乎是瞬间,郑国强的脸从涨成猪肝色又褪到雪白,嘴唇都不剩半点儿血色。
  屋里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发泄着对郑国强的不满。
  也许平常他不至于将人这样踩到泥地下践踏,毕竟还是能够站在一起抽根烟,喊声老哥老弟吹吹牛的关系。
  不屑是有的,没到这份上。
  可是胡月仙居然敢背着他处置家里头的钱,触犯了他的逆鳞,他一半的火气就转移到了郑国强身上。
  狗屁,胡月仙看郑国强是个好的。老实本分,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实本分就是窝囊无能。
  这种人居然也敢借他家的钱。
  郑国强借钱做什么?
  他连在村里盖五层楼都不敢,还得他老婆硬逼着,他想干什么?
  “要回来,马上要回来!”黄大发愤愤不平,“昏头了你,借给谁也不至于借给他!”
  郑国强掉头就出了院子。
  他身体都在发抖。
  陈凤霞赶紧抱着儿子追出去,生怕丈夫被刺激过度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
  她也又气又怒,郑国强再怎么样,也比他黄大发强上千万倍。
  这种狗东西还有脸看不起她家男人咯!
  没想到郑国强跑出去不到二十米远,又突然间变了脸色,转过头来再度杀进黄家门,嘴里头还大声嚷嚷:“哎哟,黄主任还在家啊,什么时候你有空喝乔迁酒啊?”
  屋里头的黄大发正在指点江山:“借给什么人啊,当然是借给我这种国家干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
  他话音还轰轰作响呢,冷不丁听到外面郑国强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胡月仙抢先一步堵死了丈夫的话,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闭嘴,你闹,看你儿子晓得了到底哪个没脸!”
  黄大发的小儿子没了,大儿子立刻就金贵了起来。
  这下子被老婆拿话堵着,他只好捏着鼻子,皮笑肉不笑地出来敷衍郑国强夫妻。
  “哎呀,老弟,发财啊,这是有什么挣钱的好门路,怎么都不带上老哥啊。你买了什么股票?”
  陈凤霞一愣,哦,股票。
  现在股票可是热门项目,《股疯》的电影海报还贴在电影院门口呢,都不知道上映了多久。去老年活动中心玩的人,嘴里头经常念叨的也是股票,哪支涨了哪支跌了,热闹的不得了。
  陈凤霞没兴趣碰这些。
  不懂的东西不沾,不知道的事情就不逞强。
  她晓得前进村会拆迁,知道未来二十几年房价一路上涨,所以她才盖房买房。
  郑国强也不管股票,要他说,股票比房子更不靠谱。
  房子就是再跌,那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摆在那儿,一眼就能看到。
  只要像他一样的打工者源源不断地涌入江海市,房子就能体现出价值。
  他家现在不正租着房子住吗?房东拿到手的难道不是真金白银?
  股票,那些纸跟数字能证明什么啊?空对空。
  现在黄大发问他股票,他就是笑:“哎哟,黄主任,一看你就是挣大钱的时髦人。我哪里懂这个,你才是豪气爽快,拔根汗毛都比我腰粗。
  谢谢你了,老哥,真谢谢你。
  没你这慷慨解囊的十万块,我也买不下灯市口的房子。你放心,我肯定按照讲好的,到时候一定还钱。”
  黄大发惊怒交加,都绷不住了,声音也破了:“什么?你……你已经买了灯市口的房子?”
  妈的,这狗日的,钱居然都花出去了!
  郑国强适时地展露出惊讶,脸上带着笑:“对啊,就是机会难得,急嘛,五万块钱一套小别墅。我怕错过了就没这运气了,这才问大哥你借钱的。
  哎哟,大哥,那房子真不错。灯市口那块儿也热闹。
  你生意做的大,不如在那边也弄套房子?”
  他是存了心要恶心黄大发,在他心中,马兴元推荐过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陈凤霞却暗道这黄大发命里头还带着财啊,她家郑国强真是财神爷,送钱上门。
  灯市口的别墅,她要有钱,真一口气全买下来,到时候就等着时间把她变成亿万富婆吧。
  黄大发还是难以置信:“都买了?”
  “买了。”郑国强笑嘻嘻的,眨着眼睛,煞有介事,“我家不两个小孩嘛,听说以后上学也是跟房子连在一块儿的。那边马上就有个蛮不错的学校搬过去。
  上学嘛,三分学,七分教。就为着小孩上学也得弄个房子。”
  黄大发气急败坏:“你还买两套。”
  “两个小孩啊!”郑国强说的蛮像那么回事,“万一到时候又说一套房子只能带一个小孩的户口怎么办?还是做妥帖点儿好。
  哎哟哟,大哥你是福气好。你跟嫂嫂养的儿子就是状元种子,这一把头就一只脚迈进了大学门槛。
  老板干部我也见了不少,像你这样太平舒坦不烦心的,还真没几个。
  这叫什么啊,妻贤夫祸少!子肖福长在!”
  他噼里啪啦一通话,倒真有点儿当年在社办厂干销售科长时的风采了。
  黄大发几次三番想拉下脸来让人还钱,被自己老婆拿眼睛死死盯着。
  他又怕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儿子真跟自己离了心,愈发憋得脸色都发青了。
  今年儿子考上实验中学,他们家去山上拜神,那听讲灵的不得了的算命老道士就说了,他享的是家庭兴旺的福。
  上半辈子找了好老婆起的家,下半辈子主要就是靠儿孙了。
  他家出了文曲星的命格呢,将来他一个诰命老爷不在话下。
  老道士还讲他命里头只有一个儿女喊父亲,儿孙贵在精不在多。
  当时他觉得那老道士在放屁,明明他很快就要又当爹了。
  结果都说胎坐稳了,小倩的那一胎说被打掉就打掉了。狗日的街道拼计划生育指标,小倩不是江海人也下手。
  他要撅翻了医院。
  医生却说还没打胎呢,才塞了药,这一胎就自己掉了。可见这小孩的胚胎发育的也不怎样,说不定真养下来还是个不好的。
  他再想先前带着小星去看专家,专家都说爹妈抽烟又喝酒,小孩畸形的概率高。
  好像人家打胎的医生讲的也有道理。
  黄大发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村干部,怕闹狠了被脱了皮,只好眼下这口恶气。
  他本来想着好好补偿一回自己的小情人,将来再生一个。
  结果家里头的黄脸婆居然胆大包天把钱借给了旁人,现在还拿大儿子威胁他。
  他真是快要被怄死了。
  偏偏郑国强还笑嘻嘻的,大力跟他推荐:“哎,大哥,要不你也去灯市口买一套吧。真话,到时候生意做过去了,发扬光大。”
  黄大发没好气:“买什么啊,钱都借给你们家了,我还买什么买?”
  胡月仙恨不得杀了这个男人,他连在朋友面前都不给她脸。
  郑国强却脸上笑容不变,一个劲儿摆手:“哎哟,大哥你看不上我的眼光还拿话挤兑我。哪个不晓得你能挣钱啊,十万块放出去说是天文数字,对你来讲还不是毛毛雨,到时候一趟头就能挣回来。
  来,凤霞,把东西给嫂子。
  黄主任,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啊。我得回去挣钱,赶紧把债还了。
  等那边别墅装修好了,你千万过来喝酒啊。”
  说着,他放下东西,就掉头走人。
  黄大发看着他们两口子离开的背影,最终就是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喊了一声:“快点还啊,我等着钱花。”
  狗日的,这年头借钱的是祖宗,欠钱的倒成了孙子。
  黄世仁跟杨白劳完全颠倒个儿了。
  妈的,这狗娘养的花钱倒痛快。
  他转过头,恨恨地剜了眼胡月仙。他怎么讨了这么个老婆?真是晦气。
  胡月仙冷笑,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还给屁,她就当这钱存在陈凤霞那边了。就算她碰上了骗子,人家不还,也比黄大发拿这钱去养小婊.子恶心她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