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父王不会抚摸他,不会看向他,更不要说抱着他,如果没有看到父王抱着米凯尔不松手,如果米凯尔没有跳下父王膝头,接过父王含笑塞进他嘴里的那块甜蜜的蛋糕,也许小王子就永远还是那个快乐的小王子。
  奥德里奇右手举着面包小口吃着,垂在左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
  随着大提琴的响起,午宴正式开始。
  遵从萨克森帝国的习俗,一份红布遮挡的“牛头”,装在金色的托盘里。
  被献上了属于国王与新王后的金桌。
  虽是盛夏,却没有一丝蝉鸣,早早就有仆人拿着粘杆将鸣叫的蝉清除干净,深埋地底数年破土而出的鸣蝉还来不及放声歌唱便被扼住了喉咙。
  不过没关系。
  很快便会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晴朗的天空,揭开盛夏庆典的序幕。
  恶魔的白裙子出现在奥德里奇面前,午宴上的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但在小王子面前的新手恶魔,却还没学会遮掩。
  “嘻嘻,奥德,马上就有好事要发生了!”
  恶魔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第5章 命运的酒杯  嗷嗷嗷嗷嗷
  “好事?”奥德里奇看向自己隐秘的伙伴,恶魔的白裙子飘扬在半空中,像湛蓝天空飘过的一朵云轻巧落在眼前,那双亮晶晶泛红的圆眼睛昭示了她非人的身份。
  恶魔小姐好像很开心?
  甚至开心的搓起了手。
  那激动合拢的手掌,和时不时看向他,又眨巴着亮晶晶眼神看向人群后方的目光,简直快把“高兴”两个字从她的期待眯起的双眼中透出来,虽然奥德里奇不明白,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嗯嗯!”小槌点点头。
  莫名来到自己身边足足有十三天的恶魔,总是说些奇怪的奥德里奇完全听不懂的话,有时候甚至突然消失好久,虽然对自己总是很和气,可她很少会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连日的大雪,奥德里奇很喜欢在壁炉旁读书,而然每一次在壁炉旁召唤恶魔小姐,她都显得很不高兴。这样的情形还有很多次,比如他跟着老师弹钢琴时,恶魔小姐会叹气,比如他扶起摔倒的仆人时,恶魔小姐会嘟起嘴重重哼出声。
  这些都让奥德里奇十分无措,在新奇过后,感到了隔阂。
  可今天开心的恶魔小槌,似乎又将第一天见面时积极的动力传递给到他,这样的期盼动作和语气,让奥德里奇也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感到了期待。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因摔倒沾上的灰,踮起脚,透过人群顺着小槌的目光向殿中央看。
  金色托盘中被红布遮挡的“牛头”已经被抬上了金桌,新王后挽着国王,走上前伸出手……
  深红的布被揭开,随着指尖颤抖滑落在地。
  “啊——”
  王后充满惊惧的喊出声,仿佛是女妖在海面无法控制的歌声,一层层传递出去,吞噬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汹涌的浪尖。国王大声呵斥着,守卫冲进殿内,四周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中,新王后紧紧抓紧身边女仆的胳膊,在女仆瑟缩疼痛中,用力睁开眼,紧盯着托盘中的人头。
  本该是牛头的托盘上,沉睡着一张俊美的面容。
  他有着苍白的嘴唇和眼皮,面颊冰冷惨淡,面孔是那么熟悉。
  海伦能听到心脏在胸腔迅疾跳动的声音,沉重的音响,一声一声,几乎将她的心碎裂。
  金盘上那紧闭的眼皮下,有着一双年轻火热的眼睛,那双眼睛承载着星辰的光辉,曾顺着长长的睫毛接近她的面颊,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静静阖目,满宫殿郁金香的芳馨已随着这阖目的双眼消逝。
  “呜——”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今天,她的庆典之上。
  还来不及憎恨,痛苦已经让海伦王后发出惊惧的哀鸣,那声音尖利无比,饱含无法言说的苦痛。那一天,也是奥德里奇见过的,此后十年内,唯一一次,海伦王后的失态。
  在那样的哭嚎下,就连她长而细密的金色秀发也无法再遮掩情绪。
  有人说,新王后是被吓着了,也有人说,新王后的反应似乎太大了点,但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王后因为惊惧被扶了进去,国王大发雷霆,负责金盘的人被带了上来,自然是审问不出什么来因后果的,看守金盘的双胞胎已经服下毒药自尽。
  大公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挺直背静静观看窗外的郁金香。
  国王似乎生气极了,鬓角的青筋都已绷起,那扶着宝座上的粗大指节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的权杖。
  奥德里奇什么也没看到。
  人群遮住了他前方的视线,哪怕踮起脚,也无法看见前方,挡在前方的王亲贵族,那些高大纤细的身影冰冷沉默的如一道人墙,人墙在沉默后开始骚动不安,奥德里奇察觉到恶魔捏了捏他的手心。
  奥德里奇在小槌愉悦的笑声中好奇地问:“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吗?”
  “是啊~奥德没有看到吗?”恶魔回应。
  奥德摇摇头,他太矮了。
  “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很慌乱?”
  “哎呀,这些人看上去慌乱,心里可高兴呢。”恶魔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牵住奥德里奇的小手,指尖抬起,指了指角落的一位体态十分肥圆的贵族,“你看,他笑的多开心……”
  “有看到吗?”
  奥德里奇点点头。
  那角落贵族的笑在他努力的压抑下,显得扭曲而怪异,但奥德里奇确实是看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人的两面性,但在恶魔的指引下,这些面具变的更加鲜明。
  周围的讨论声很快就大了起来,奥德里奇看到人群分开,狼狈的新王后被搀扶着离去,父王大发雷霆,幼小的王弟哇哇大哭着,金桌上的人头也映入他眼中……
  奥德里奇皱眉,他俯下了身,开始干呕。
  小槌弯腰侧头盯着王子的脸,她能看到奥德里奇的鼻翼颤动,不安的面庞取悦了恶魔的坏心眼。
  “你在害怕吗?”
  奥德里奇慌乱的点点头,他甚至想像弟弟一样嚎啕,可是母后已经不在了!
  小槌伸出手摸摸奥德里奇的头,她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也不了解这样的动作会给奥德里奇带来什么样的感受。
  “别怕。”
  “只是死了个人而已,人都会死的。”
  奥德里奇看着小槌平静的脸,小槌无法读懂人类幼崽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似乎平复了一些。
  “要不要去阳台坐一会儿?”小槌的嘴角勾起一丝邪恶的弧度。
  奥德里奇揉着胃部,点头,在恶魔的牵引下扶着墙壁走到了阳台上,阳台上本该属于母后的玫瑰都被换成了郁金香,这让他的脚步一顿,转身。
  小槌拉住他:“别走,阳台就在这里。”
  还有人没来呢。
  今天的开幕仪式还没有完成呢。
  然而奥德里奇这一次却十分坚定,在恶魔的拉扯下缠沉默而倔强的下着楼梯。这样沉默又不听话的小王子,让恶魔有些不高兴,她嘟囔着:“你要去哪里嘛,这里就是阳台啊。可不能离开这儿……”
  小槌抬头张望,忽然眼睛一亮。
  来了!
  “嘭——”是酒杯摔到地上的声音,
  在酒杯摔倒的前一秒钟,小槌一直以为今天庆典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但没想从酒杯摔成碎片的一分钟后,命运拐了个弯,开始朝着她意想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
  红色的云霞编织在天空上方,映照着人脸泛红。
  本该从天而降摔到奥德里奇头顶的酒杯,就在她跟奥德里奇的拉扯中,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这个瞬间,小槌兴奋的将奥德里奇往杯子下坠的正中央推了推,但因为之前的郁金花香,奥德里奇本就不愿意留在此处,借着小槌推的那一下,干脆迈着小短腿快步超前跑下了楼梯!
  小槌:“???”
  虽然恶魔的反应很快,但小槌也没能一把将奥德里奇揪回来。
  命运的酒杯穿透小槌的虚影,落在了地上。
  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在书中世界,只要沾染上了命运两个字,多少有点棘手,本该依照命运轮转的物体如果没有砸在奥德里奇身上,那就必须砸上米凯尔的头,反正这两兄弟中必须有一个额头开花。
  奥德里奇在小槌的一推下顺带溜了。
  而懵懂纯真的米凯尔还在老远的地方嚎啕大哭。
  命运别无选择,那就随机抽取一名幸运恶魔脑门开花吧!
  一分钟后,小槌怔愣着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刚刚落下的酒杯似乎在她的脑门划了一道伤口。
  恶魔界她也有受伤的时候,但是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能恢复,此时脑门被划开的这点小口子,就跟蚊子挠痒似的,不被小槌放在心上。
  她只是忽然感到有些头晕。
  就像是上了一整天讨厌的课程,那种疲惫的晕眩。
  但怎么会受伤呢?
  除了奥德里奇,应该没有东西能触碰到她啊。
  ——如果有命运之物出没的场所,不要去接近,任其发展。
  差生恶魔小槌,终于在这关键的一刻,想起了老师曾讲出来的重点。
  每一次考试都会讲重点,但唯有这一句,是小恶魔入学时候会学到的第一句,每个人都要把那段话用恶魔语抄一百遍。
  可是她居然忘了。
  忘就忘了吧,她忘得够多了……话说,被命运之物砸到会怎么样来着?
  小槌捏住自己的下巴苦思冥想。
  酒杯摔碎的声音,使奥德里奇回了头,然后他便看见,那腾空在楼梯上的恶魔小姐头顶,居然冒出了很多星星点点的暗银色光芒。
  随着光芒的飞散,原本少女体型的恶魔小姐,居然渐渐缩小变得跟他一样矮了!
  “小槌,你……”幼小的王子忍不住伸出手朝光点指了指。
  小槌低头看他,“什么?”
  “你在冒光。”
  小槌左扭右扭朝后看朝天看,并没有看到任何光点。
  如果有人拨开恶魔厚而浓密的发丝,将看到那花瓣一般的伤口,里头没有人类的血肉,只有无数涌动的黑暗光点,罪恶滋生,恰如花朵出土,泄露只是一瞬间,就连恶魔自己都无法察觉。
  恶魔受伤不会像人类一样流出鲜红的血夜,但会有细碎的暗银色光点蠢蠢欲动的从伤口处探头飞散出去。这些光点是恶魔的本源能量,无论哪个书中世界,需要凝结身躯的时候,黑暗的黏着物都依附这些暗银色的光点壮大凝实。
  如果小槌此时身处恶魔界,哪怕再怎么受伤,都不会有任何光点从伤口漏气一般飞散出去,但此时书中世界的“她”,并不是恶魔的身躯。
  “我在冒光?什么光?话说奥德你干嘛跑这么快啊,会有坏事发生的!”小槌皱着鼻子哭丧着脸,她真是太倒霉了。